“小姐,小安回来了。”素莲微微福身,低声在轿子外道。
素莲从小安手中接过字帖,转而递给轿子中的程茵,程茵从轿窗上露出半个脑袋来。
“三小姐。”一男子在不远处轻唤一声。
程茵循声望去,见来者也算熟人,随即下了轿子柔声道:“周公子,真巧,在这里遇上你。”
来人正是周海逸。
周海逸随之朗声一笑,温润的脸上显出一对儿酒窝:“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缘卖,所以特来见识见识,正巧碰上你府中人去买了我的字帖,我一时好奇便跟出来了。”
微一停顿,看了程茵手中的字帖又言:“怎的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我的字帖你若想要我写给你就是,再说了,我的字也并不好看,你拿回去岂不碍眼?”
程茵抿嘴一笑:“凡事要走个过场,再说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哦?”周海逸闻言来了兴致,“是受何人之托?”
“这个是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程茵笑意中透着神秘。
程茵与周海逸也算熟悉,从前他常随父亲来程府拜访,所以二人聊天也随意些,按年岁算,周海逸大她三岁,可他始终恭恭敬敬的唤自己为三小姐。
“许久不见程姝小姐还有程风公子,不知他们可好,长久不曾登门拜访,劳烦三小姐替我给他们带个好。”
“这是自然,之前与长姐聊起你,长姐还说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闻言,周海逸抓了抓后脑笑意盈盈:“这阵子课业繁忙,实再脱不开身,不知程姝小姐可有时间?”
“长姐还同平常一样,每三日回家沐休一日,算是皇后娘娘给她的恩典。”程茵道。
周海逸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你有事要找她?”
听她主动问起,周海逸才道:“闻言肃王要举办比武大会,我功夫上稍稍差些,想到程姝小姐武艺高强,所以想向她求教。”
“周公子果然上进,看来是要做个能文能武的全才,不过从前从未听闻你对武艺上感兴趣?”在程茵印象中,这个周海逸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何曾钻研过武艺。
“总是想着多学一些,又怕旁人下手没个轻重,只觉得程姝小姐……”周海逸明显开始胡言乱语,答非所问。
“想来长姐会同意的,待她过两日回来我替你问声便是。”
“多谢三小姐。”周海逸笑的越发灿烂了。
楼上的郑寒问手指将窗框捏的咯吱作响,看着二人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最要命的是程茵居然对他笑,他的茵茵居然对别的男人笑!
严路瞄着郑寒问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双手,心生狐疑,偷偷上前两步顺着郑寒问的目光望去,则看见了这一番场景。
郑寒问眼下恨不得直接从这二楼跳下去,原本幻想着是程茵府中的人办错了差事,现下一看,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正当此时,门外执事应景儿的高声报道:“刘记掌柜一百三十八两纹银购得安北侯府郑寒问世子亲笔字帖一幅!”
郑寒问顿时火冒三丈。
严路觑着郑寒问神色,以为他马上就要发火的时候,不成想他突然冷笑出声,这样喜怒无常的郑寒问严路从前从未得见。
郑寒问此刻是从心底鄙夷自己的,居然还敢赌程茵会来,会像前世一样争得他的字帖。
来是来了,不过与他毫无干系。
郑寒问眼见着程茵和周海逸话别,而后乘轿离开,抬眼望了这两天从未放晴的天色,郑寒问思忖片刻吩咐严路道:“取纸笔来。”
***
程茵回府后不久便收了一封信,信口用蜡封住,程茵见信封上“程茵亲启”几个字一眼认出那是郑寒问的笔迹。
稍作迟疑,程茵将信随手丢在一旁,便吩咐人将新得的字帖给江依秋送去,心想着她尚在病中,得了这个定然心情愉悦,病也能好得快些。
若是江依秋能与周海逸喜结良缘她自然高兴,好歹周海逸前途似锦人又踏实稳重。
江依秋前世的夫君为人她不甚清楚,隐约觉着江依秋过得并不快乐。
院中素莲正安排人栽种丁香,前几日伐下的桃树早就不见了踪影。
燕子压低从眼前飞过,程茵抬眼看了天色,恐怕又有大雨将至。
***
西郊文远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亭子四处漏风,吹的郑寒问衣袂翻飞。
严路被大风吹得迷了眼睛:“世子,等了这么久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程茵小姐恐怕是不能来了。”
郑寒问目光呆滞,遥望城门方向问道:“信你确定送到了?”
“是,我亲眼见着鸣鹤茶楼的小二将信交给了程府门房小厮,想来小厮不敢不交给他家小姐。”
郑寒问亲写了信,约程茵在此见面,唯恐旁人见严路上门多有流言对程茵不利,则让严路安排了鸣鹤茶楼的小二送过去,这会儿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程茵身影。
郑寒问抬眼盯了天色,心想或许真如严路所言,天色不好她不敢出门,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离开万一一会儿真下起雨来,程茵来此岂不是扑了个空?
想到此,郑寒问定定心神,负手而立,只盼着程茵。
没多久,雷声响动,天空像是撕开了个口子,大雨倾泄而下,郊外地皮无砖,雨水落地滴出一个又一个的泥坑。
狂风卷着雨水肆虐,每年雨季一至,总少不了这种阵势。
这亭子晴可勉强遮阳,碰上风雨也便徒劳无功,无方向可言的狂风从亭子四面吹来,没一会儿功夫将二人衣裳打湿。
“世子,回府吧,程茵小姐不会来了。”严路见郑寒问衣裳湿透,怕他着凉生病,大着胆子劝说道。
郑寒问依旧一言不发,只望着一个方向。
这个时候,他不肯离开不是因为程茵未来,更多的是在和自己赌气,仿佛身上每多一些痛楚不适,心上的痛就能稍稍缓解一分似的。
***
程茵倚在榻上看书看的乏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房里擦了黑,素莲燃了灯进来,将灯放置一旁桌上,轻轻将程茵攥在手里的书取出,程茵有感,睁了眼。
“小姐,困了便回床上歇息吧。”
“雨停了?”程茵侧头,好似外面安静了许多,已经听不到雨声了。
“还没呢,这会下了细细的小雨。”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今天我还真有点乏了,”程茵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子,“给我铺床吧,我歇着了。”
“好,”素莲应着,行至床榻旁,突然觉得脚下踩了什么,拾起来一看,是封书信,“小姐,这还有封书信呢。”
程茵沉吟片刻,而后道:“拿过来吧。”
素莲将信递给程茵后又转身去铺床,程茵将书信拿在手里思虑再三终于拔下头上簪子挑了封口的蜡。
将信取出展开,只见上面工整写几个字“巳时西郊文远亭要事详谈”,落款是郑寒问。
这信乍一看真让程茵习惯性的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不停,不自觉的生出担忧来,转念又一想,已经过了这么久,又下了这么大的雨,以郑寒问的个性,一炷香的时间见不到自己也就回了,这会儿恐怕在侯府喝茶养神呢。
想到此,方才那些担心也就被自己抚平了。
程茵将信重新塞回信封中,瞥见桌上燃着的灯,遂将灯罩取下,将信封凑到烛火上去,烛火遇纸迅速燃烧起来,程茵随手将其扔到了地上。
***
戌时一过,雨才停下,阵阵蛙鸣从溪流石缝中聒噪传来。
郑寒问和严路像两个落汤鸡似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郊外狼狈不堪。
乌云散去,月光才终于透出来,照得郑寒问被雨水冲刷过得脸色尤其苍白。
严路回想着最近郑寒问茶饭不思,不仅如此,又对程家三小姐格外上心,实再琢磨不透,明明之前厌极……
尽管不解,严路也不敢开口询问。
“她没来……”忽闻郑寒问苦笑一声。
这是郑寒问整个下午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久未开口,声音嘶哑,残水顺着额侧流淌下来勉强润了嘴唇。
严路眼下已经什么都不敢说了,只静静地立在身后。
郑寒问长叹一口气,从严路的角度看去,郑寒问整个人都像被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
“回府吧。”郑寒问说罢,抬腿迈出亭子,胡乱的踩进水坑里。
一早他便知道,程茵今日不会来,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等,像每次程茵等他那样等。
可这漫长的孤寂和盼望太难捱了。
他一步步踏入满是泥泞的水坑,只觉得头重脚轻,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