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乌云积了厚厚一层,才打过两声闷雷便下起雨来,这一场瓢泼大雨来的畅快,让暑热顿时消去不少。
程茵歪在窗边,耳畔听着滴答不休的雨声,手执一柄银色镂空雕花的小镜,手指轻轻捏开自己的嘴唇,才稍稍碰了一下,就疼的她皱了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素莲才掌了灯进来,听见方才自家小姐的叫声,便弯了身将灯放在小几上关切问,“可是那口疮又疼了?”
程茵捏住嘴唇的手指松开不敢再动,手指无处安放,生怕再弄疼了伤口。
素莲轻叹了口气,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中皆是恨铁不成钢,“我说小姐,您从小就是虚火的体质,不能吃辣,一连几天您都跟姑爷吃那南边传来的锅子,吃的嘴里起了三五个口疮,我看着那锅子颜色红彤彤的都吓人,您怎么还下得去口啊!”
程茵将镜子扣在桌上,方才嘴里钻心的疼痛好不容易缓和了,这才道,“不碍事,他觉得这东西好吃,所以特意带了那边的厨子过来,也是为了让我尝尝,我何必扫他的兴呢。”
说话间这嘴里的口疮又疼了起来,“你明天去给我抓副清凉去火的药来,我喝几天就好了。”
“你总是这样处处为世子着想,可是他对你可有你对他一半好?”素莲是程茵的陪嫁丫头,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素莲在她面前向来说话直白,有什么说什么。
这样的话程茵听她说过许多,从未出嫁时候便是如此,每每听到她也只是清浅笑笑。
郑寒问是她哭着喊着闹着才求来的。
三年前郑寒问从歹人手中救了她的命,从那时起程茵便一头栽进了情渊里,整日满脑子想的都是郑寒问,处处打探他的消息,探究他的喜好,总之为了接近郑寒问她无所不用其极。
尽管郑寒问从来对她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尽管京城中的贵女都拿此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她程茵成了满城的人的笑柄,她都全然不在意。
最后求着在朝为官的父亲舍去了脸皮去求了圣上,这才促成了这段姻缘。
如今成亲已经有一年多了,虽然郑寒问依旧对自己是不冷不热的,但是程茵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接纳自己,会发现自己的深情。
想到此,程茵突然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连带着嘴里的疮都不疼了。
“夫人,世子回府了,特让奴婢来请您去前厅用膳。”
门外侍女持伞站在廊下,雨水哒哒滴在伞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程茵眼前一亮,嘴巴不由自主的咧开,笑成了一朵灿阳,尚未开口便看向门外,素莲见此,自是会意,便朝门口高声回话道,“知道了,夫人这就过去。”
程茵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的,轻轻整理了发髻,又拍了拍裙摆,微微转了身朝素莲询问道,“怎么样,我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吧?”
素莲认认真真让下打量程茵,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得,从前谁不知道礼部尚书府的三小姐容貌倾城,那求亲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可这安北侯府的郑世子却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简直是瞎了眼!
素莲摇头,“没什么不妥,很美!”
程茵抿嘴笑得更甜了,揪着自己衣裙得意道,“这身鹅黄的衣裳是新做的,自然好看。”
***
素莲为程茵撑着伞,程茵仔细收着衣裙,生怕被雨水打湿,好不容易来到前厅这才松了口气,才踏进门来,便见八仙桌上又摆了锅子,正呼呼的冒着热气,里面的汤水红彤彤的热烈娇艳,桌上摆了一众锅子的食材,原来今日还是吃这些。
来不及发愣,便听桌边坐着的郑寒问面无表情的朝她招了招手,“来,坐下吃饭。”
程茵笑得有些不太自然,盯着郑寒问的脸便坐了下来,“今天还吃这个?”
这味辣锅子是他半个月前去南方办事吃到的,本就爱吃辣的他一吃便上了瘾,回来时候干脆带了一厨子回来,专做这锅子。
“今日下雨,吃这个正好,”郑寒问此时才将眼皮抬起来,定睛看着对面的程茵,“怎么,你吃够了?”
“不,我很喜欢吃,就是怕你一连吃了这么多天吃腻了。”程茵忙摇头否认,直勾勾的盯着郑寒问的脸道。
“既然喜欢,便多吃一些。”郑寒问随口丢下一句话,可这句话听在程茵耳朵里便是关切了,程茵欢天喜地的应下,全然忘了自己嘴里的几个大疮。
素莲站在一侧暗地里叹了口气,无奈上前,瞄着郑寒问,趁他不备,将程茵夹过来的吃食放到清水碗中涮了涮再送进程茵面前的碟子中。
郑寒问从来不肯多看程茵一眼,这主仆二人的小动作他自然不会轻易发觉,不过却都落入了郑寒问的贴身随侍严路的眼中。
这火辣的吃食落入程茵的口中便都成了锋利的剑,剑剑扎进创口上,堪称是雪上加霜。痛得她眼圈都红了还在坚持。
程茵几乎不怎么嚼,囫囵着便吞咽了下去,一口菜喝三口水,好歹是将饭吃完了。
放下筷子,程茵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目光寸移,再次落到郑寒问的脸上。
郑寒问生的冷峻,眉长鼻挺,唇红齿白,双眸淡漠,又不常说话,显得整个人都如同冰山一般,可这样的郑寒问却牢牢的镶嵌在程茵的心里,只是看着也是欢喜的。
“你先回房,我还有事,稍晚一些再回去。”郑寒问感受到对面程茵的目光,二人对视的瞬间让程茵心头一颤,顿时红了脸。
“好。”对于郑寒问的安排,程茵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他一声令下,程茵便乖乖离开,直奔房间。
郑寒问的目光没有在程茵身上留连片刻,更加没有留意到素莲临走时候朝他翻过来的白眼儿,素莲讨厌他,打心眼儿里讨厌。
***
回书房的路上,郑寒问目光投向一侧的严路,“你好像有什么话说?”
严路素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可是方才见了那主仆二人的动作,又想起世子妃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一路上都在考虑要不要多句嘴,恰逢世子又问,便干脆斗胆开了口,“回世子,小的觉得夫人似乎并不能吃辣,方才见素莲用清水给她涮着吃食,而且夫人也是一脸难以下咽的模样,嘴边细看有些高低不一,不知道是不是有伤口。”
话一出口,严路便惊觉不妙,说的这样细致不就摆明了他对世子妃私自窥探。
郑寒问沉吟片刻,突然停下脚步,严路在身侧也马上驻足。
对于严路的担心,郑寒问并不介意,严路的为人他再了解不过,只是他到不曾觉得程茵有什么不对。严路这样一说他才多了几分思量。思量归思量,到头来他依旧一言不发。
***
郑寒问回房的时候,程茵险些倚在床边睡着了,听见门声响动立马精神起来,困倦的眼皮强睁成了三层,脸上挂着甜糯的笑,“你回来了。”
“嗯,”郑寒问只轻轻应了声,随即又扫了眼程茵,“时候不早了,安寝吧。”
程茵点头,起身来到他身旁,熟练的为他宽衣解带,郑寒问高了她大半个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程茵浓密的睫毛如同扇面,弧度优美。
“好了。”程茵说道,转过身去,将他的衣裳依次挂好,再回头时,郑寒问已经躺在了床上。
程茵也将外衣脱下,麻利的钻进床里乖乖躺好。
外面的雨声不见小,房内只燃了一只烛。
程茵缩在角落里,乖巧的像只鹌鹑。
关于房/事方面,程茵素来不敢主动的,只等着他,他若不动,程茵也不敢上前,生怕他烦。
眼下程茵正为嘴里的几个疮恼火,盘算着要喝几天的药才能好得快些,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觉得头顶阴影罩下,是熟悉的气息袭来。
郑寒问的脸正压在她面前,程茵觉得身子一紧,双眼眨巴眨巴,借着幽暗的烛光大着胆子对上他的眸子,却始终看不透那双眸子中的情愫。
程茵突然被这种不能肯定的情感刺了一下,胸口像被什么梗住,她多希望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温情,哪怕让她捕捉到一丝也好……
愣了片刻,程茵心底多少有些失望,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双手下移,挪动到自己衣襟系带处,将带子解开。
每当他想要,程茵便会乖乖的将自己解的干净,从不劳烦他动手,从新婚那夜起便是如此,直到一年后的今日依旧是这样。
才解到一半,郑寒问的唇便凑了上来,嘴上的痛感袭来,程茵忍不住皱了眉。
郑寒问与其说是在亲/吻,不如说是在试探,他睁着眼看着程茵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又感受到口中的软唇下的肿胀,忽的抬起脸来,仔细盯着程茵。
程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生不如死,口疮上的创面再次裂开,钻心的疼,即便如此,她依旧生生将疼痛忍下,一言不发。
郑寒问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详,“还真是伤了,可是起了口疮?”
程茵知道藏不住,乖乖的点了头“嗯”了一声。
“锅子那东西本就吃了爱上火,更何况是辣的,既然不能吃,怎么还不说?”
郑寒问将捏住她下巴的手松开问道。
“我见你喜欢吃,不想扫了你的兴。”程茵老实说道。
郑寒问何尝不知,这个程茵从前便是如此,打听他的各种喜好,处处逢迎着他,哪怕他无意说了句哪个颜色好看,她便会做上几身同颜色的新衣裳穿在身上。
如今她彻彻底底的活成了自己的影子,不曾违逆过自己,对自己的不咸不淡更没有过半句怨言。
“程茵,”郑寒问从不曾叫过她的小名茵茵,一直都是直呼大名“你嫁给我,过得开心吗?”
程茵怔住,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摸上他的脸颊,才稍动了下又想到他不喜欢手又放了下来,只没有底气的说了句,“开心。”
最后郑寒问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他在上方反复进出的时候,程茵透过他的肩膀看着动荡起伏的木槿花色床帐想着,应该是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