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草木香气幽幽。
灰色的鸟扑棱棱飞来,绕着季文瑜打转。
“你这个小家伙不怕我?”季文瑜低低笑。
她的声音惊到了灰鸟,它飞快地远远逃开,又小心翼翼地折返回来,引着脖子高鸣了两声,似乎在呼朋引伴。
它的嗓音并不动听,甚至有些尖锐,可是季文瑜觉得寂静的环境下这么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鸟很有意思。
她看着灰鸟在地上蹦,想起和平年代人们对鹦鹉的亲切称呼:走地鸡。
远远的飞过来一群胖胖的鸟,它们被树灵养的肥壮,在人类眼里大概是很萌很可爱的样子,当然另一些人会想到“肥美”,然后露出悲伤的笑容。
“叽叽喳喳”。
一群鸟叫唤的声音是很吵的,但是这群鸟和普通的鸟群不一样,它们四面八方包围着季文瑜,排排站立在树枝上,羽毛颜色虽然不同,却又给人十分齐整的感觉。
鸟群在灰鸟的“指挥”下开始有序有调地“合唱”,灰鸟普通的声音也被渲染出了不一般的灵动,季文瑜身处其中,就仿佛在听一支由顶尖乐团演奏的交响曲,她原本警惕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嘴角也若有似乎地露出笑意。
于是灰鸟更加有激情了,在它指挥下“乐曲”变得更加欢快。
季文瑜仿佛能够看到很久之前,一家四口吃年夜饭守岁的场景,又仿佛看到了她和三个室友嘻嘻哈哈的日常,还有······师傅朝她温柔笑着的时候。
“够了。”季文瑜用手拦住眼睛,身体有些颤抖,但是神智却逐渐清明。
周围欢快的鸟叫声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竟然不知不觉被拉进了喜树营造的世界中,和南陈一起历练。
这是她第二次中招了,上古修士布下的手段当真如此强悍吗?
她一看南陈,这沉稳的青年此时笑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季文瑜默默撇过头去。
喜树枝条微微摆动,一片叶片落了下来。
季文瑜伸手接住,虽然是叶片,它却如同镜子一样,方才季文瑜在其中想到的看到的人和事,都如同电影一样在镜面上“播放”,随后就出现了季文瑜身处其中时候的表现。
她从警惕到放松再回忆,最后陡然惊醒。
季文瑜心情有些复杂,画面里的自己哪怕是最平和的时候也仅仅是舒缓了冷漠,微微勾着嘴角。
不理会还沉浸在喜树营造的炼心世界里的南陈,季文瑜朝着下一棵树奔去。
一路上看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团的人,他们唯恐人不够多,害怕到时候就算跑得快也没有替死鬼,于是大群大群的人汇聚在一起,这样才让他们有些底气。
“你们说这个林子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啊?”一个男人咽着唾沫,有些不安的看着四周。
他们这个小团队只有八个人,总忍不住提心吊胆。
“都这么久了没有出现,该不会神明只是放我们到这里来野炊吧。”另一个人勉强笑着说。
“都特么的少说点废话!吵死了,万一把什么东西引过来,老子第一个宰了你!”大汉瓮声说,在两个人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那两人感到羞怒,但是看了看对方的体型,想到对方是二阶修士,他们就只是讪讪笑着,不再开口。
队伍里有一个人季文瑜总觉得他有点眼熟,那人看起来体格普通,总是低着头,周身都有一种阴郁的气息。
“我绝对见过他。”季文瑜皱眉,但是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了。
这已经处在怒树附近了,季文瑜原本还好奇为什么不蠹山七情树会敞开了让南陈试炼,还猜测可能是南陈修为高又完成过噩梦级难度的任务,现在想来是刑天令的原因。
她一开始也只是想试一试,如果有办法能够参加试炼,再叫魏愢和萧文瑾过来。
季文瑜手上还有一块刑天令,是从杜从衫那里缴获的,里面还残留着杜从衫的魂魄,季文瑜想等南陈试炼结束之后,请他的刑天令里的上一代刑天者帮她彻底解决了杜从衫,再将令牌交给萧文瑾,只是不知道半分都没有掌握刑天令的人能否接受试炼。
但杜从衫到底是一个隐患,借此把她完全送入轮回也不算白费功夫。
南陈前世就花了整整一天才走出喜树,后来南陈即便是有树灵暗中指引,也不过完成了五场炼心。
季文瑜突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个阴郁青年是谁了,宋毅!血僵城里她心念一动示意萧文瑾救下宋毅,具体什么原因就连她自己当时都没有想明白,只以为是突然的心血来潮,她就顺从这种不过分的念头了。
刚才看了镜面里的记忆之后才发现,宋毅和师傅长的有五成相似!
季文瑜刚回过身想要去找那群人,问问宋毅和师傅有什么关系,就听到一阵喧哗声。
“求求你,我再也不说话了!”一个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
大汉双眼间有浓重的血丝,他脸上沾满了鲜血,一把抓过那个求饶的人,扯住了他的大腿狠狠一撕——
“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声无比刺耳。
“你不说话?你这不是就在叫吗?”大汉又生生撕下了他的一条胳膊,狞笑道:“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吧,老子要弄死你!”
大量鲜血流失,男人的气息逐渐减弱,他怨恨地盯着大汉,猛然用尽最后一点力量狠狠弹起咬在了大汉的耳朵上,鲜血飞溅。
大汉更加暴怒,也不管耳朵的伤口,一巴掌把男人抽飞,男人如同破布一样被抛在地上,只有了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季文瑜,满是哀求。
季文瑜不为所动。
大汉明明双眼充血,眼瞳却隐隐散发出绿光,他竟然咧开嘴笑了,拿起手上的一条胳膊就开始撕咬起来,一边还露出陶醉的神色。
“还是女人的肉比较嫩啊。”
大汉感叹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季文瑜贪婪咧嘴,以季文瑜的眼力甚至能够看到大汉牙缝里的肉丝。
“把我当做猎物?”季文瑜突然冷笑一声,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甚至比这更加可怕的场景她都顽强活下来了,怎么可能为这点事情大发雷霆?
周围环境犹如镜片破碎。
地上没有血迹,附近也没有人,他们似乎早就走远了。
“哎,可惜······”季文瑜找了一下,附近人的踪迹太过杂乱,她无法确定他们离开的路线,原本准备找宋毅谈谈的想法因为怒树突如其来的试炼而不得不暂时打消。
她接住怒树送下来的叶片,短暂回顾了一下这一场并不如何高明的骗局,也就知道了为什么南陈前世在喜树足足熬了一天,但是却可以半个小时就挣脱怒树的试炼。
怒树是个天真的树灵。
离开了这里,季文瑜转道就去找哀树,人类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了,他们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整片树林的鸟兽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和穿行间留下的窸窣声。
就连风都停了,枝条不再摆动,仿佛这些树都是沉默的木雕。
季文瑜晃了一下神就感觉周围场景大变,她不由得一奇。
哀树的树灵不按常理出牌,并非通过周围环境将季文瑜悄无声息拉进试炼,反而有点像光明正大地提醒她它要出招了。
但季文瑜猜测是哀树懒得动心思布置精巧的小陷阱。
场景稳定之后,入目是一片废墟,瓦砾破败中隐约可以看见雕琢精美的梁柱,天上的云是红的,浓浓的血腥味证明它并不是什么纯粹的云气,它层层叠叠厚重地压着,让阳光一丝也透不过来。
废墟四周围着黑红色的河流,说是河流,那是因为血水在奔涌,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这片废墟,想要把它一点点蚕食。
季文瑜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前世今生她去过类似的废墟,但绝对不是这里。
因为这片土地上,散发着浓重的期盼的信念,这种信念甚至几乎化为实质,于是才能被季文瑜轻易感知到。
她见过的废墟都是悲伤而绝望的,用遍地的狼藉当做存世的唯一证据。
也有诡异莫测的废墟,进入其中的人十死无生。
但是从没有在周围都是一片血腥之中,还能够留存着美好的希冀和期盼的地方。
季文瑜莫名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今日大劫至,立无择养心殿,处无择之境,养洞明之心,以我血肉护之,以我魂魄卫之······”
她突然喃喃道。
废墟上似乎卷起了狂风,将季文瑜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一个人影突然浮现,他似乎没有看到季文瑜,神情温润,皮肤却迅速老化、皲裂。
“五行俱全,明玉见心,帝君一品,不敌天命,”他笑着说,“那便割舍真灵,剜去心脏,凝成五行明玉以待后人刑天。”
另一个人也逐渐浮现,他一身黑衣,手指根根断裂。
“虽修魔道,亦有所献死。阵法而已,化正为邪,颠倒阴阳,屠戮百万人,因果罪孽,我一人担下。唯盼后世之人,承亿万生灵之重!”
季文瑜看见一座大殿被打入地底,血池渐生,两人魂魄凄厉嘶嚎,似乎受尽世间所有残忍刑罚。
很久很久之后,一个人闯进去,她说:“逆、转!”
血池消,魂魄散。
没等季文瑜反应过来,眼前景象又是大变,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只可惜眨眼间树木便大片大片化为飞灰,一个个树灵咆哮,却根本无法阻止。
他们团团抱住,用和那所谓天灾相比过分羸弱地身躯死死护住了最中心的一棵参天古木。
那是散发着生之气息的古老神木——生命之树。
空间被一寸寸剿灭,生命之树上浮现出一张苍老的脸庞,它看着团团护住它的树灵,将它们的生命抽走。
如同刮骨抽筋般的疼痛,树灵们反而不发出声音了。
生命之树长长一声叹息,万灵落泪。
它收拢了树灵们的生命,然后在天灾降临之前寸寸枯萎,天灾停滞,飓风挂过,大树身躯灰飞烟灭。无数巨石落下,此地再无生机。
而一粒种子却顽强地从乱世里长出,逐渐萌芽。
哀树似乎并不想勾动季文瑜的哀伤情绪,它只是给季文瑜放了一段过往,就将季文瑜踢出了试炼。
或许是觉得自己孺子不可教吧?季文瑜沉默,南陈用了足足两天才挣脱出来的试炼,可绝不是只看了一场纪录片。
季文瑜无言接过哀树的叶片,却发现叶片中的自己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