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83章

冶昙现在,喜欢这个世界了。

祂还是安安静静的,那张皎洁清圣的面容也?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表情。

但,优昙婆罗开花的进程得到了明显的抑制。

从?前祂撑着伞出现在人群里的时候,就连修真界最接近人们想象中仙人的人,看?到祂也?一阵恍惚。

那个美丽的身影,非人非鬼非魅非天。

像是虚实之间的意境,不能说不能写不能看?,只能感觉。

好像一眨眼就会消散的梦。

但现在的冶昙出现在人群里,无穷无尽的人间烟火向祂凝聚而来?,那些人只当?祂是一个长?得很好看?,气质清圣的修士。

祂仍旧超越想象的美,却是真切存在,可以看?见的,而不是刹那的幻觉意象。

将天国之花种在人间烟火里,就像让天上的云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云,是万里无垠的雪。

是月明千里,散落地面的皎洁霜华。

就像白色的花尤为适合长?在阳光之下,冶昙很适合穿白衣,适合被阳光和美好围绕。

子桑君晏遥遥望着人群里的冶昙,看?祂目光专注望着人群,翡色的眸光盈着清澈的天光。

即便是开在黑夜里的昙花,开出的也?是白色。

长?在地狱道下冰寒之地的优昙婆罗,喜欢的也?是纯白。

祂唯一喜欢过的黑色,就只有子桑君晏。

冶昙循着目光望去,看?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的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我要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他没有说自己去做什么,冶昙也?没有问,祂很轻地嗯了一声,只拿眼睛看?着他。

“我很快就会回来?。”

子桑君晏又说了一遍。

他走了。

因为,有人在杀人。

人间烟火是五色缤纷的,自然不会只有纯白。

山匪试图洗劫一个看?上去富足弱小的村子。

过路的强横的修士看?上了一个弱小之人的宝物。

强者因为各种理由凌驾弱小之上,随心所欲,模拟成神的快慰。

人杀人的理由实在太?多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比如?杀手杀另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里面甚至没有明显的恶人。

子桑君晏决计,不让冶昙看?见这些。

那朵花既然只喜欢白色,为什么不能尽可能只给祂看?见祂喜欢的白色?为什么一定要迫使祂看?见所有子桑君晏看?见的?

子桑君晏做了这个决定,在杀戮的黑色尚未打扰这片纯白前去阻止。

冶昙坐在那里等他回来?,清澈的眼眸在他离去后,放空淡凉。

一道身影不知不觉靠近了祂,然后,对祂说了一句话,用一种小心翼翼,谨慎的,又极度克制的声音。

冶昙缓缓望去,翡冷色的眼眸并无多少情绪,疏淡的美丽甚至有些目下无尘。

祂淡淡地回答了对方:“嗯,我是优昙婆罗。”

对方的面容甚至隐隐颤抖,却越发小心翼翼,像是对待稍微一阵风就会凋落颓靡的昙花。

“是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这个人虽然这么问,但当?他看?见冶昙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打从?心底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狂喜席卷了内心。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郁罗萧台,整个修真界都趋之若鹜,所有人倾尽一切寻找的优昙婆罗,居然就在他的眼前。

“跟,跟我走!”

他这样?说着,却已经不容置疑,决心用尽一切代价也?要带走冶昙。

能认出冶昙,这个人自然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普通人。

他虽然现在的确是一条丧家之犬,只能败逃躲进这个小村庄里,也?因此因缘际会遇到了冶昙。

但在那之前,他曾经也?成为过修真界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他年少离开这个村子,也?曾拜入过不错的宗门,并且乘着东风,并入了郁罗萧台,成为依附九侍宸长?老的一方势力。

平日里他自然没有资格进入碧落山,但现在,整个修真界都在寻找优昙婆罗的下落,郁罗萧台九侍宸倾巢而出,包括暄叶。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依附九侍宸长?老势力的人自然派上了用场。

这个人侥幸混到了前排,运气更好的是,他得到了一点?外人不得而知的信息——暄叶身边那个叫桑雪卿的人,和优昙婆罗长?得很像。

说起来?是真的好笑,这个人之所以从?堂堂的三?等宗门的长?老变成丧家之犬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得罪了桑雪卿。

冶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

祂预感到这个人已经带着祂逃到了很远的地方。

对方对冶昙一直很客气,冶昙之所以睡着是因为远离子桑君晏为祂设置的人间烟火太?远,身体自发恢复了从?前的状态所致。

但这个人也?犹如?惊弓之鸟,他逃得很慌张,怕子桑君晏追过来?,怕其他人发现,也?怕身边的冶昙。

因为冶昙毫无反抗的意思,甚至称得上顺从?配合。

他说走,不等他使出任何威逼利诱的手段,冶昙就当?真跟着他走了。

仿佛,无论他任何要求,冶昙都会满足。

这份好像他是特别的对待,让他的惶惶不安里,夹杂着万分的激越。

他带着冶昙来?到一处周围满是奇峰险峻的山谷,穿过扭扭曲曲不辨方向的山道,他们来?到一处满是黄沙的地方。

周围的山壁是光秃秃风华的砂石,地上被风扬起的也?是黄色的砂石。

直到这里,这个人才稍稍安心,升起篝火,设置一处干净的薄毯,请冶昙坐下。

离开了那处村庄,冶昙身上的衣服就又恢复了,雪发红衣,像沙漠里盛开的雪里玫瑰。

冶昙的声音轻柔:“你做了什么得罪了桑雪卿?”

这人沉默了一下,诚实里回答了,他本?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但换作任何一个人此刻面对着冶昙,都不愿对祂撒谎。

尽管这个理由,让他很难堪。

“我拉了一下他的手。”男人自嘲地说,“我从?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得到郁罗萧台有这样?一个人的信息,我见到他的时候失了神,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拉了他的手。”

于是他很快就从?自己所受的惩罚里知道了,桑雪卿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孩子,而且,很可能还是天道传人暄叶的未来?道侣。

一个区区的三?等宗门的长?老,若是他逃得慢了点?,此刻的下场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是以,他此刻甚至不敢碰一下冶昙的衣襟。

他有许多话想问冶昙。

“你跟桑雪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跟你长?得像?难道他也?是优昙婆罗吗?”

“是不是得到了优昙婆罗就得到了一切?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得到了?”

他还想问很多。

但是,冶昙轻轻向他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确定。”

这个人明白了什么,他立刻警觉地在黄沙上滚了一圈,瞬间之前所处的地面出现数道攻击的痕迹。

在他谨慎选择的躲藏之地,却出现了数位想要捕捉他这只螳螂的黄雀。

黄沙之中,他们打了很久,打到黑夜过去,白昼到来?。

只有冶昙所在的地方一片净土。

厮杀到最后一刻,只剩下两个活人。

躺在地上的败者俨然无力回天,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和扣在手中的攻击却朝向了冶昙。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也?正清凌地注视着他,安静清圣。

仿佛生死之间超度魂灵的,距离成佛成圣相?差临门一脚的半神。

祂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也?并不打算躲避,就好像最初被认出来?带走时候的顺从?配合。

男人所想的,便是这眼前世界上最美好的天国之花,既然不能属于他,既然他已经不能得到,他便不想叫任何人得到。

他的脸上已经堆出了对人世的嘲弄、愤恨,死前的不甘、怨愤,乃至于笑容都显得狰狞。

在未看?向冶昙的前一瞬,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心,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但,当?他看?着冶昙后,那凝聚最后一击的力气便再也?维持不住了。

获胜的人面容坚毅,像是一块玄铁长?出了人的模样?。

他遍体鳞伤,但他对敌人冷酷,对自己更冷酷,须臾之间便整理好一切,带着他的战利品急匆匆离开这里。

这里既然能被他们发现,别人自然也?能发现追来?。

和之前那个人一样?,这个人对冶昙也?保持了难得的客气。

他用冷酷的神情,客气地说:“你既然愿意跟着他走,我希望你也?一样?跟着我走,我不想伤害你。”

冶昙很配合地站了起来?,祂着实是世界上最合作的被抢夺的宝物。

这些人发现优昙婆罗的方式很简单,因为冶昙。

全?修真界都已经知道,那个优昙婆罗化?形的人,着红衣,披雪发,有着世界上无法想象的美丽。

甚至,暄叶身边还有一个难得的仿制品。

当?然,就算没有见过桑雪卿的人也?没关系。

在第?一个人将冶昙从?子桑君晏织就的人间烟火中带走后,修真界无数地方,有无数人陆陆续续发现了无数冶昙。

而且,跟桑雪卿只是容貌相?似不一样?,这些冶昙都是真的。

郁罗萧台的九侍宸长?老想必极其清楚。

毕竟,冶昙之前就已经分裂出现在他们每一个面前,还进入过他们的心魔相?了。

现在,只是更多的冶昙出现在了世人之中。

不多,三?十六天城,也?不过就三?十六个。

人间心魔汇聚滋生出一域之地,便可以有一朵将开未开的优昙婆罗。

昔日,真玉王朝在十八座天阶下埋了十八截优昙婆罗蘖枝。

现在,不过是新?增了十八个。

获胜的人,带走了他们的战利品,那个不慌不忙,从?始至终不论何种境况都美丽清圣的青年。

但,他们可以抢夺祂,控制祂,抓住祂,甚至暂时拥有祂,却无法藏起祂。

没有人能掩盖那月辉一样?银霜长?发,也?没有人有办法将冶昙身上靡丽的红衣改变颜色。

幻术,术法,任何能力都不能给祂施加藏匿的办法,甚至无法蒙蔽他人的认知。

除非离群索居,行走在不会遇到任何人迹的地方,否则,他们就只能任由冶昙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并且,从?争夺开始的那一瞬间,任何人,即便从?未听说过优昙婆罗,目光沾染那抹雪发红衣的刹那,就好像传承记忆一样?,得到一种认知,对于优昙婆罗的认知。

优昙婆罗是什么?

是成佛成圣,是长?生,是飞升,是强大无匹的力量,是世间至尊的权势地位,是美丽,是财富,是无尽的欲望的满足。

是人间一切遗憾,佛域一切婆娑,修士对成仙的向往,是解开世间所有执迷的钥匙。

“当?真吗?”

冶昙颌首:“当?真。”

但,冶昙不会告诉对方,使用这把钥匙的方法。

就像,祂从?不会为任何人掩藏自己的存在。

“你得自己找。”

就像,他们得自己从?其他人那里抢夺,保住这朵优昙婆罗。

死亡的尸骸血色洒在银霜新?雪一样?的月光下。

翡冷色清凌美丽的眼眸,不染尘埃,眸光静静轻轻地看?着。

温柔,澄澈,不笑。

像是放空,像是专注。

却已经叫人明白,祂到底有多危险,祂有多美丽,就多么的冰冷无情。

“你是故意的,你想让我们所有人自相?残杀吗?”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说,终于不再自欺欺人,抵过那美丽清圣带给的自我欺骗,在厮杀后垂死还生的无限恐惧和愤怒里,用不知道沾染多少人血的手指触碰那皎洁静美的面容,发出这句悲颤的质问。

许多传说中,破除封印,破解幻境,开启灵物,都需要修士充满灵力的血。

那美丽安静的面容,在沾染了血色后,微微变了,轻轻蹙眉,唇边却像是笑了一下,借着抬头的动作挣开了对方的手,自上而下,狭长?半敛的翡色眼眸静澈放空。

像是无辜的低靡,像是恹恹之下因为意外的取悦失了一笑,像是绽放自永夜的晦暗纯白,很轻像梦话一样?,温柔微凉:“不是你们,把我从?白日的封印里,带回夜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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