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叶闭着眼睛,神仙一样出尘清俊的眉眼,天然便自带对苍生的温柔怜惜,此刻却浮着一层轻薄慵懒的愉悦:“我一直维持着天道传人暄叶平庸无能的设定,太上忘情早就过时,二?代九侍宸每个人都性情极致,虽然在气蕴之下,他们不会与我为敌,但是他们绝对会插手修真界。棋子摆上合适的位置时,下棋的人什么也不?需要做,他们自己就会做出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以为,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意愿。”
他叹息一样微笑,问冶昙:“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他们的心魔相了?有何感觉?”
冶昙眉睫半敛,神情恹恹安静:“众生皆苦,不?独凡人。修行得道,本是为了寻找超脱苦楚之路,却没有一个人能真的超脱。”
九侍宸受因果之苦,鬼圣受无因果之苦。
就连天道也沦陷其中。
这天下苍生,自上而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清净无忧。
暄叶轻笑一声,那张像是午后琥珀浮光暖阳,像春日满山梨花的清澈空灵面容,长眉轻纵微挑:“人心即为三千道场,修行便是修心,所?谓证道,是为证心。他们不得超脱,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愿?到底是劫,还是幸?”
冶昙轻缓眨了下眼:“不?得,不?能,不?愿,是何解?”
暄叶轻抚手中的玉骨扇,他这一刻眉眼温润,从容散漫,和八百年前冶昙在子桑君晏的识海里看见?的时候一样。
有一种不?作谦逊,也不?作矜傲,但又自然而然的温雅含蓄的轻纵狂妄。
所?有人都说暄叶谦和,但暄叶从不?自称在下,他只说“我”。
暄叶这样有点清澈无忧地懒洋洋地笑着,娓娓道来:“所?谓心魔相,是人无限放大的执念和痛苦,想挣脱而无法,是为不?能;自己将自己困住,是不愿;故意蓄养心魔,以此修行,走火入魔,是不得其法。”
他笑了一下,温和地说:“冶昙只看见?众生之苦,却不见?众生之欲,不?知其欲,便不知其恶,亦不知其为何而苦。紫阙修为过早超越众人,自然要遭受众人嫉恨。依红尘因果做论,有得必有失,她既然不愿花费时间心力学人情世故,便必要遭此一劫。依修行因果做论,她已然提早完成锻体,自然该轮到下一个阶段修心。这劫难,便是用作给她修心的。某种程度,甚至算得上是天道对她的偏爱。”
冶昙缓缓眨了下眼:“众生之苦,源自众生之欲。”
暄叶掌心轻敲扇子:“不?错,她想要什?么,什?么便不可得,反而要她因此而痛苦。浮屠佛乡有云: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她便是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众生之恶。”
恶,什?么恶?
暄叶手中的玉骨折扇打开,轻轻滑过,涌现一道黑白漩涡。
“我带你去看。所?谓众生之恶。”
……
他们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天城上方。
暄叶说:“紫阙、空斋、浮生,这三人占据三座天城,但空斋和浮生并不掌事,三座城中一切事物以紫阙为首。你应该听过九侍宸长老为祸修真界,却并不?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现在正好看一眼。”
玉骨扇轻扇,城中时间流速忽快忽慢,足以窥见全貌。
云霄剑派坐落于云霄天城之上。
作为一等大宗门,有先?见?之明,能与雩雳长老交好,得以遗世独立。
修真界众人只见云霄剑派,不?见?云霄天城。
因为云霄天城消失了,被云霄剑派隐藏了起来。
云霄剑派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人误入云霄天城。
云霄天城,许进不?许出。
所?有进入城中的修士,都会迷失其中,找不到出去的路。
城中每日都有欢宴,所?有人都可以参加,载歌载舞。
城主的车鸾会在春风之中穿过整个长街,去往晏游之地。
所?有人都会看见?美丽的城主,看见?城主的那一瞬间,他们就会爱上她。
无论男女,无论他们是否心有所?属。
有人沉溺其中,追逐祈求想要得到城主的眷顾,当然也有人察觉到不对,挣扎醒悟。
城主坐在最尊贵的席位上,像一朵雍容寂寞的牡丹。
吸收着全城人的爱恋,却好像还是不够。
好像不会眷顾于任何人,又好像还在等对的那个人。
醒悟的那些人感到恐惧,想要逃离这座城,却找不到出路。
于是,他们自然看向罪魁祸首的城主。
对所有人都无视的城主也在看着他们。
因为被所?有人恋慕苦求而不?得的城主却看了他们,这些清醒者便成为众矢之的,被疯狂的恋慕者嫉妒、针对。
这座城便成为了春风爱意和死亡共存的地狱。
而城主,就是紫阙。
暄叶轻声呢喃:“看见?了吗?这是,这座城的心魔相。她的心魔相需要爱,要所?有人爱她,不?爱她的人便深陷地狱,除了死亡,不?得解脱。这是当初引发她心魔的那七个人的恶,还是紫阙的恶?”
……
玉骨扇再次召唤出黑白混沌。
暄叶带祂去看下一个人的恶。
千花看似漫不?经心,但见?不?得父母和孩子。
若是父母疼爱孩子,一家人亲密关爱,她心情就会忽然变差,严重的时候会入魔。
她有时候会故意将小孩子困在某处,看他们的父母焦急痛苦去寻找,他们痛苦的时候,她的痛苦就会稍微缓解一点。
但可能因为她太痛苦了,得那些人很痛苦很痛苦,她的心魔才能慢慢退却。
她才会将人放回去。
“大多时候,她都觉得他们的痛苦太轻微了,她变成小孩子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困在幻境里。”
暄叶看不?见?,却精准地描绘出了画面。
冶昙怔然安静地看着,那死气沉沉坐在那里的小女孩。
暄叶温和地说:“她大概是觉得,他们的痛苦算什?么呢,至少他们爱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总会在一起的。可是她的父母不?爱她,她也见?不?到他们了。跟她比起来,所?有人的痛苦都太轻微了,所?有人都太幸福了。她不同情他们。”
冶昙:“要是她觉得一直不够,这些人就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孩子吗?”
暄叶:“不?会,她一般不会这么做。”
冶昙:“那就是有会这么做的时候。”
暄叶:“嗯,如果她觉得有人的父母像她的父母一样,有人像她一样痛苦,她就会永远藏起这些孩子。千花和寒楼占据的两座城主府,都是属于千花的。那里养着无数的孩子,她靠救他们来救自己。对了,当初将寒楼救下来的人,就是千花。”
冶昙有些意外,祂没有在这两个人的心魔相里看见?彼此。
暄叶说:“你不?觉得他们太像了吗?太像的两个人没办法互救,他们彼此信任,但,谁也救不?了谁,只会将彼此拖入自己的沼泽里。他们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无事的时候彼此互相远离,就是他们对对方最大的好意。”
冶昙眨了下眼:“她救了人,为什么说这是她的恶?”
暄叶笑了一下,扇子轻挥:“你看。人与人的感情,父母和孩子的感情,怎么说得清呢。”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父母。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懂得是非。
有的小孩只是不喜欢被父母管教,被千花的城主府吸引,不?懂事的孩子并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代表什?么,等到快活肆意玩耍的日子厌烦,想要回家的时候,这里却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有些谎言也不?是说了想反悔就能更改的。
有的父母对孩子严厉,做错了一些事,有些小孩子也做错了一些事,但他们总归是爱着彼此的。
但千花不懂,她只觉得伤害就是伤害了,这些小孩子哭着想要回家,她也只会觉得,这些小孩子就像过去的她一样,被困在那座楼里,却不知道自己被抛弃、被利用,不?知道自己不?被爱。
暄叶淡淡地说:“佚影虽然掌管五座天城,但他只要权势,反而最符合修真界强者为尊的理念,他的天城虽然每日都有弱者被杀,强者倾轧,杀人夺宝,在修真?界里反而是最正常的地方。修士为忌惮他,想要推翻讨伐他,是因为想要成为他。”
黑白漩涡消散,他们再次回到暄叶的黑白空间。
暄叶抬腕烹茶。
冶昙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暄叶是天道这一边的,冶昙是另一边的,他不?该对冶昙说这些事。
有些甚至是连天书都无法说的天机。
暄叶微微抬头,用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对着祂,分明闭着眼睛,却像是“看”着祂一样。
他没有笑,平静轻轻地说:“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恶,他们的恶,本质上是一样的。”
暄叶的恶,如果他不?说,冶昙并不会知道。
冶昙只是从雩雳那里听到对暄叶的忌惮,但雩雳无凭无据,暄叶若是不对雩雳出手,他完美得纤尘不?染。
就像看上去那样,清澈、暖融、天真、脆弱,让全世界都想将一切美好奉于他手中。
冶昙看着他,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如果你不?说,我不?会知道。”
暄叶:“想对你坦诚,也想你能看清我。你看清楚一点。”
他声音有些低,很轻,神情也轻。
冶昙微微往前:“什?么?”
茶水氤氲。
暄叶的脸上一片澄净,就像当初落月山上初见?,他轻轻地说:“想让冶昙喜欢我。”
冶昙安静无声,翡冷色的湖泊无波无澜。
暄叶垂敛的眉睫蝴蝶一样轻颤了一下:“方才湔雪说,睁开眼睛的话,就会失去一切,万劫不复。我知道,但是,想着,哪怕一次呢。”
栖息的蝴蝶张开翅膀。
遮蔽天地的阴云,漫漫黑暗之后,光风霁月,万物明净。
那双自我封禁八百年的双眼,缓缓睁开,纯净的眼眸映入眼前的人,他平静地说:“至少一次,想看你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冶昙蹙眉:他自己破的,我什么也没干。别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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