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个声音的第一时间,雩雳挥手,水镜化作一道屏罩遮挡住他们。
两条菱纱飞出乾坤袋,一条缠上冶昙的眼睛,另一条雩雳接在手中,反手?蒙住他自己的眼睛。
“不能直接看他!”
“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吗?”来人的声音紧跟其后。
打开的玉骨扇合拢,扇子后的青年白衣胜雪,似月光散落在春日的梨花凛冬的初雪之上。
他闭着眼睛,眉睫纤长,容颜清俊神秀,胧着浮光一样薄薄的清雅暖融的温柔,让人想起世间最温暖美好的存在。
眉间却有空灵出尘的仙气。
雩雳透过菱纱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轻轻叫出他的名字:“暄叶。”
白衣执着玉骨扇的青年,下巴微抬,矜持颌首,不胜温雅:“雩雳长老,你走了不要紧,想把我的花带去哪里?”
雩雳那张少年一样苍白清秀又莫名诡艳的面容,敛眸无辜无害地注视着暄叶:“菱纱上有阵法,不受一切外物影响,可见真?实。”
他对身后的冶昙轻轻地说:“你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的他。”
真?正的暄叶。
很少能有人意识到,天道传人暄叶这张世间最温柔有情的面容,有着最矜冷疏淡的神情。
暄叶这个人,其实很少笑的。
他只是生得一副宜喜宜嗔,纵使无情,也?让人看着他就觉得心生?温柔的脸。
就像是一面心镜,你想他对你温柔含笑,看见的便是温柔笑着的他。
但雩雳有些特殊,或许是因为他修行的功法有异,或许是他这个人与人不同,雩雳看见的不是一面心镜,他看见的是真的。
现在,冶昙也?该看见了。
暄叶闭着眼睛,神情不甚经心的脸上,有些漫漫时光里兴味索然的轻纵。
“看到了又怎么样?”
雩雳一直停留在少年的天真苍白的眉眼垂敛,黑压压的眉睫几分无辜诡艳:“看到了,就不会?受你欺骗,不会?被你影响。你怎么敢自己一个人来我这里?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做得天道传人的位置,真?以为凭借自己就能让九侍宸俯首称臣?”
暄叶唇角微扬,笑容像春日午后金色暖融的灿烂,无声无息漫上眉梢唇边,但底下却是冷凉的:“你真?的以为,你是凭自己看穿我的?”
雩雳眼神冷静:“八百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从神庙里走出来的你开始,你在我面前就没有成功伪装过一天。”
暄叶温雅好脾气地笑着,下颌微抬,矜持颌首,笑容下一秒水洗一样干净,就像云朵忽然遮住了阳光,世界一片灰暗沉寂:“你真?的以为,你是凭自己看穿我的?”
他缓缓的,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雩雳的瞳眸微缩了一下。
暄叶的脸上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有一丝笑意,侧身对着他,轻轻闭着眼睛,只有声音始终优雅:“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或许就只是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想对你和颜悦色,就像,青冥对全世界所有人耐心有礼,但独独就只忽略你。你猜是为什么?”
雩雳又大又黑的眼睛完全睁开,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暄叶矜持淡淡地说:“因为,全世界只有你不值得我费心,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价值的存在,自然不需要花心思。其实很浅显的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只是你搞错了顺序。我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才?对你特别的。我只是很直接的讨厌你,所以,对你和别人格外不同。”
雩雳自然不会?在意暄叶的讨厌,唇角轻视地勾起。
但不等他笑,暄叶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青冥是出于一样的理由,因为你没有那样东西,所以他唯独对你如?此。就算不是青冥,换成任何人,也?是一样的。”
雩雳的瞳眸静默无光:“是什么东西?我没有什么?”
暄叶的声线优雅微凉:“你身上没有爱。”
雩雳:“……”
暄叶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连你自己也?不爱你自己。你像蛰伏的鬼藤,一旦有一点获取爱的可能,你就会死死缠着那个人从那个人身上掠夺走全部。若是夺不走全部,已经得到的那些就会坏死变得有毒。八百年前,这毒就该毒死你和青冥。但你运气好,你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应你,同样也不会?辜负你的人,因为他已经死了。你从死人那里得不到爱,但也?不会?被辜负。你终于可以安心,靠着这一点,你救了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了。”
雩雳的脸上一片空白,这空白蔓延到他的心底,空茫茫的一片。
暄叶轻慢地说:“但那是爱吗?如?果他活着,你会?第一个杀了他吧?活着的他不属于你,也?不会?爱你。”
雩雳缓缓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毫无感情,轻轻地说:“一派胡言,再说一个字,就杀了你。”
在雩雳出声的时候,房间里出现了数道死气和灵气凝聚的藤蔓。
暄叶温和地说:“好啊,如?果我说谎,就杀死我。这一句,是用道心誓言说的。”
雩雳面无表情:“那你就死吧,我怎么会?伤害他?”
暄叶眉梢眼尾垂落,兴致索然的样子,无声叹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和气地说:“八百年前,你那时候不太听话,总是惹出点事来,破坏我的安排。你试图杀我的那一次,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做过一个交易,看来你好像不太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一下。”
暄叶挥手,身后雩雳的水藤炸碎变成一道水镜,八百年前的画面浮现水镜之上——
闭着眼睛的青年,像是世间最温柔完美的仙人,微笑溶溶若春风。
“……听说,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被师兄杀了……”
仙人之姿,温雅出尘的青年,微笑一样叹息。
“……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有东西残留下来,想知道是什么吗?”
白衣圣洁,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世间最清最皎洁的存在。
薄暖的笑容,怜悯一样的温柔,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就在这里,在郁罗萧台,甚至,在你身边。你可以找找看了。”
那个人闭着眼睛,长着世间最接近仙人的样子,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你做我一千年的狗,你有一千年的时间慢慢找,一千年后,你若找不到,我也?会?把他留下的东西还给你。”
雩雳神情恍惚,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所有不喜欢我的东西。尤其喜欢,人埋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遇见了,就要挖出来看看,你可以再埋一千年,一千年后我来挖。”
雩雳眼神冷戾射向暄叶。
水镜轰然炸碎。
雨幕中的暄叶仍旧如纤尘不染的仙人,没有一滴水汽沾染上他。
他毫发无伤。
雩雳的唇角却溢出血污:“你想干什么?”
暄叶神情沉寂,低声和善地说:“交易得提前中止了,虽然还不到一千年,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把他留下的东西还给你了。看你一点也没有找到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呢,你毕竟这八百年一直很乖,这回?对我的花也照应得很好,应该被嘉赏的。我一向赏罚分明,所以,虽然交易中止,我来好心告诉你,你找不到的,那个人残留下来的东西,是什么,在哪里。”
就算知道貌若仙人的青年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危险的存在,绝不会?特意来告诉他什么好事,但雩雳还是缓缓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
暄叶闭着眼睛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安静温雅恬然,声音也很轻柔:“真?玉王朝的太子冶昙,他的尸体没有在幽冥苦海。幽冥和此界不同,那里不需要法身,只需要灵体。被献祭于生死树的,只需要人死后的灵体。他的法身一直在修真?界。”
雩雳呼吸微微屏住,低哑:“他在哪里?”
暄叶的声音越发得轻,温柔近乎呢喃:“其实,你也?见过的,十八座天阶,真?玉太子的法身就被分尸埋在天阶下呢。真?玉王朝的十八座天阶可以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当然不是毫无原因的。是因为有真?玉太子尸块,所以,十八座天阶才有和真?玉王族传承类似的能力。”
雩雳的面容苍白极了,没有表情,只有眉睫极轻地颤动了几下。
暄叶矜持颌首,清雅和善地说:“哦,差点忘了,除了十八座天阶。修真界大大小小有十几个宗门,虽然没有掌握天阶的位置,但他们也有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之法,所以,那具尸体应该不只是被分尸成了十八块,可能还有些小部件,被那些宗门拿走了。”
噗。
雩雳一口气血喷涌而?出。
暄叶好像一无所觉,温雅平静地说:“雩雳长老应该很熟悉的,那些宗门很多?都是雩雳长老的势力呢,而?且,雩雳长老成天喜欢杀了人再捏骨重生?,出入那种地方的次数比所有人都多,雩雳长老身边的人的骨血里,可能溶得真?玉太子的血肉更多吧。”
又一股气血蜂拥而上,雩雳跪倒在地,按着心口,喘不上气。
暄叶闭着眼眸,微微垂首,漫不经心地呢喃:“或许是我误会了,雩雳长老多?做几百次,说不定就能完全将尸块凝聚在一个人身上,也?算是得到了那个人的百分之一。可惜,十八座天阶都塌了,不然,打算两百年后你还没发现的话,就还给你呢。”
他抬脚,云纹靴不染纤尘,在躺在地上的雩雳身上脚尖轻轻推了推,对方毫无反应。
他微微偏头,仙人一样清雅温柔的面容一点似有若无的无辜,和月光一样微凉的不解,不甚经心,极轻地叹息:“死了吗?好歹是九侍宸呢,培养了八百年呢,就这么不堪一击。这修真界真?叫人失望。”
脚底沾上了一点血,他在雩雳身上随意地擦了擦。
侧首回?身,面容朝向屋子角落里被结界遮挡的冶昙,静静不动。
这个举动,让这张自始至终闭着眼睛温雅天真的面容,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和他的相貌截然不同的矜贵、清傲,和一丝沉冷。
暄叶的声音很低,轻柔的熟稔的语气,好像是对最亲近之人说话一样:“怎么不出声,告诉他,你就是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冶昙。说不定,知道你死而复生?了,他就不会?气血攻心了。”
冶昙的眼睛被菱纱蒙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又轻又清:“我让你产生了,我像个好人的错觉吗?”
暄叶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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