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冶昙进入浮生的灵台识海同一时刻,九侍宸其他八个人面前也有一个冶昙。
“时间不多了,在其他人结束之前,开始吧。”
九个冶昙前后相差无几?的时间,食指点在他们各自的眉心,被放进九侍宸的心魔相里。
……
千花的心魔相是一座庭院。
空荡荡的庭院,古老,破败,空无一人。
庭院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冶昙推开庭院的大门走了进去。
小女孩站在二楼狭小的窗口往外望,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更何况是孩子的气息。
在这种灰暗破败的宅院里,就像一个死去多年的鬼。
若是换一个人,骤然看见,怕是会吓一跳。
冶昙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她消失了。
冶昙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走遍。
直到庭院最深处最偏僻的一座小楼,才终于找到了她。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最朴素的白衣,屋子里只有一个蒲团,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在那里打坐冥想。
看到冶昙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眨不眨。
冶昙敛眸,翡冷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千花?”
“我……千花……在叫……我的名……字……吗?”
艰涩的发?音,出自一个十岁的孩子,并且不是由声带发出的,而是修士的传音入耳。
冶昙微怔,看着她,声音轻缓:“嗯,是你的名字。千花。得跟我一样,这样念出来。”
“千……千……千、花。”
终于成功后,小女孩很浅地抿了一下唇角,她好像是想笑一下,但连怎么笑好像也忘记了。
“刚才我看到的是你吗?”
小千花点头,僵硬的紧张。
磕磕绊绊地传音:“能、帮我……保密吗?爹爹和娘不让我……出去。”
冶昙:“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就算不保密,也没有人知道。”
小千花的眼眸没有完全睁开,也没有光:“会、会知道的。爹爹和娘。”
冶昙静静地看着她:“好,我帮你保密。”
祂半蹲下,伸出小指:“保密的话,要?有一个仪式。”
“什么、仪式?”
青年的小指轻轻勾着小孩子软软的小指:“这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千花,忽然笑了一下。
在小孩子干净空白的脸上,笑容纯净无邪。
“小狗是很、很厉害的……妖兽吗?再来一、一次。”
这次,她勾着手指,像第一次玩一种新奇的游戏。
好奇、有趣、认真,反反复复玩了很多遍。
直到冶昙维持这个小心翼翼的动作感到僵硬——因为小孩子的手指娇嫩,祂不敢太用力——她也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反复念着那句话,传音落耳的声音流畅多了。
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东西真的很快。
当冶昙这样夸她的时候,小千花却很习以为常。
“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这里什么也没有。”
“修炼。爹爹和娘说,千花要修炼,千花资质很高,是希望。”
冶昙:“修炼虽然重要?,除了修炼,也可以休息一下的。”
小千花原本惴惴不安的神情,因为祂的话,稍显安心了些。
冶昙伸手:“我们下楼看看。”
小千花开心地点头。
但,她并没有站起来,反而闭上眼睛。
下一瞬,一道虚魂出现在了二楼外面,腼腆地背着手。
冶昙好像明白了:“所以,我之前看到的你,也只是你离体的虚魂吗?”
小千花点点头:“我出不去,不能出二楼,但,我想……我这样就能出去。”
冶昙:“这样会伤害你的元神的。先回来吧,我们想别的办法。”
小千花很乖地闭上眼睛,消失在原地。
冶昙回头,坐在蒲团上的小女孩再次睁开眼睛。
她面色青白毫无血色,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连头发的颜色都很黯淡。
不用灵魂出窍就已经像一个鬼。
冶昙试着往外走了走,果然,看似空无一物的阁楼,四面八方都有一层结界。
这结界并不是简单的灵力阵法,而是无数玉简。
就像是一座浩瀚的图书馆。
小千花在背后乖乖地说:“爹爹和娘说,学完所有的玉简,才可以下楼。”
可这样庞大的书海,对于这样一个小孩子而言,至少也得一百年的时间。
“可是,你不需要?吃东西吗?”
“辟谷丹吗?”小千花眨了眨眼,“苦的,爹爹说,筑基后就可以不吃了。”
冶昙看着她:“除了辟谷丹,这个世界上修士还会吃很多食物。”
小千花眨眼,半懂不懂:“食物,什么是食物?”
冶昙静默:“也没有朋友吗?跟你一起修炼的人。”
小千花摇头:“除了爹爹和娘,只有你,很久以前,还有一个叫老师的,但,我只见过他三?天。”
冶昙没什么表情:“他们也不请人来教你。”
小千花半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呆呆地说:“爹爹说,千花是天才,不需要?老师教,自己就可以学得很好。”
冶昙看着她:“难吗?”
小千花想了一下:“一开始很简单,后面有一点点难,但花点时间就可以,只是,永远都做不完。千花好累。”
她揉揉眼睛:“千花想睡觉。”
但,当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打盹的时候,刺耳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那声音毫无美感,毫无规律,只是一种噪音。
小千花习以为常,打了个激灵坐端正。
在她清醒后,那噪音仍旧持续了一小会儿。
这噪音听得人冰冷难受,像是来自一个阴冷成年男子阴阳怪气的责骂。
不能吃,不可以睡,没有人可以交流,只有,漫无止境的修炼。
这种方法不可能教出一个天才,只会将?人逼疯。
冶昙半蹲下,摸摸她的头,轻轻地说:“你真厉害。”
九侍宸的千花看上去很正常,任谁都想不到,她生命最初的一百年是这样度过的。
她没有疯,而且,成了修真界最强大的几?个人之一。
“但,这样一来的话,那些人更加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会明白自己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不知道自己在伤害,在毁灭一个人,反而会觉得,你有今日是多亏了他们。”
小千花乖乖不动,让冶昙摸着她的头,半响,小动物一样,拿脑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祂的掌心。
冶昙张开手,冰雪一样的树枝凝聚成一柄梳子。
空荡荡的屋子里,无数树枝出现,凝聚出床,梳妆台,很多家具,甚至还有一张镜子。
“来。”
小千花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该什么表情,是僵硬的生涩的快乐。
她坐在梳妆台的镜子里,对着镜子做表情。
鬼脸,猪鼻子,龇牙笑的,眨眼的。
像刚接触镜子的幼童一样。
冶昙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冰雪色的发?钗,挽着两个小包包。
梳好头发的小千花,像是龙宫里长着小龙角的小仙女。
小千花跑向柜子,满柜子漂亮的小裙子。
她眼眸亮晶晶地看来。
冶昙轻轻地说:“去试试吧。”
被隔出来的卧室门关上。
小孩子快乐的惊呼声和?笑声时不时传来。
冶昙坐在书桌前,提笔沾墨,一边过一遍浩如烟海的书海,一边找出其中的阵法设置规律。
不久后,穿上小裙子的小千花跑出来,拎着裙摆站在冶昙面前。
“嘻嘻。”她歪着头笑,笑容并不自然,但可爱。
冶昙抬眼看她。
她就转了转圈。
“千花真好看。”
得了夸奖,她心满意足,自顾自转圈都可以玩很久。
“我教你怎样更快的读完这些东西,你从今天开始,试着像我一样,不用传音,用你自己的嗓子说话。”
小千花点点头。
几?天之后,小阁楼打开了。
拎着裙摆的小千花,第一次不是靠灵魂出窍,而是用自己的身体走出了这座禁锢着她的楼,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
“我们玩捉迷藏吧!”
冶昙轻声答应了:“好。”
“我来找你!”她转过身,闭着眼睛转圈圈,同时开始数数。
这个游戏是她自己本身就会的,不知道在哪里看来的。
数完一百,她开始去找冶昙了。
一开始兴致勃勃,慢慢的,她的表情变了。
疑惑,不安。
她好像发现,这个宅院的奇怪了。
破败得像是一阵风来就会坍塌成灰,被弃置了许多年一样。
但她使劲拍了拍,它们又坚固无比。
她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走过去,一开始是走,很快就跑起来。
她已经忘记了是在捉迷藏,所有的院子都跑遍,然后,她来到了大门前。
她推开门,看到远处的空间融入灰蒙蒙的虚无。
小千花没有犹豫太久,抬脚跨了出去。
但当她双脚落地后却发现,眼前不是门外,而是门内。
她身后是破败的院子,身前还是破败的院子。
她抿着唇,安静无声。
好像终于想起来,她是被困在这里了。
不是一百年,是一千年,是永永远远。
千花一百年后可以离开,但她不是千花,她是被留在这里的过去的千花,是叫千花的小心魔。
……
冶昙找到紫阙很容易。
一群妙龄女修之中,即便穿着同样的服饰,她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个。
她身上有绢帛的雅韵,书香檀木的灵慧,鲜花的柔婉,还有素坯一样,因为尚未经过最终的烧铸,即便明知道不是凡物,但因为尚未完成,和?一群粗粝的陶土瓦罐放在一起,反而触目惊心,叫人格外不适想要打碎的苍白寂寥的美丽。
冶昙撑着伞坐在船桅上。
云霄剑派的弟子们到了一定修为年纪,需得渡海去历练。
船上三?男五女,加上紫阙是八个人。
紫阙修为最高,年纪最长,但她入门晚,相比较她这个外来的,其他人,要?么自小在宗门长大,要?么便是同乡。
好像表面上没什么矛盾,就只是,紫阙不讨人喜欢。
这些师弟师妹们都很聪明,在宗门的时候,除了不搭理她,没有任何与她为难之处。
但当他们外出历练的时候,紫阙这个领队形同虚设,没有人听她的话。
她按照早先规划的线路设置航线,其他人便说她走错了,自顾自商定“正确”的路线该怎么走。
纵使她一个人朝着正确的方向输送灵力,其他七股力量加起来也比她强。
没有人听她的。
他们错误的判断自然出现了问题,导致和一股海兽迎面相遇。
紫阙力挽狂澜的指挥让他们化险为夷,大家在一条船,她如何也得自救。
但,当危机解决后,他们就像失忆了一样。
既不记得是他们不听紫阙的判断才导致出了问题,也不记得是紫阙救了他们。
“赵师姐真厉害,多亏你反应及时。”
“哪里,刘师妹也出力不少。”
“还是得谢卓师兄,我们所有人都出错的时候是他找到了正确的航线。”
“大家别气馁,虽然我们一开始出错了,但也因此获得了锻炼和成长呀。”
“是啊,这才是不虚此行,历练的意义所在。”
“以后我们就都听卓师兄的。”
“好,就听卓师兄的。”
一群人团结在一起,虽然每个人都做错了事,但他们彼此宽容和赞美,每个人都有所收获。
每一张脸上和?每一双眼睛里都闪耀着同门之间互助友爱的人性之光。
但,只有七个人。
紫阙好像完全不存在,是透明的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她没有犯错,是不是因为只有她正确,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就只是因为她是紫阙。
这样的事不断重演。
他们重复着这一过程。
每当紫阙做出判断,他们下意识集体反对紫阙,用行为试错,证明紫阙的正确,艰难地修正错误,回到紫阙的做法上来,然后,将?最终的正确归功于彼此。
试炼中途,宗门的前辈们来问询他们此行经过。
七个人互助友爱,彰显同门之谊,彼此谦让彼此赞美。
说到紫阙这个领队,每个人都闪过一丝不耐烦和轻微的不满,不自然地说:“紫阙师姐年纪大,在宗门的时日到底不长,见识的也少,也不跟我们交流,其实不适合做领队。”
“你们也太好了,还帮她遮掩说好话。”
“她每次都错误指挥,还听不进去意见,刚愎自用……害我们做了多少无用功,吃了多少苦。”
他们好像没有特别的私下对过口供,但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将?所有错误都归于紫阙失察失误。
就像是集体被修改了记忆一样,发?自内心的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紫阙并不是个笨蛋,她当然也有自保的意识和?手段。
她放出了录影石,录下了每一次过程。
宗门的前辈们看了开头,紫阙的确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没有人听她的,最终证明她是对的,她还在大家做错出现危机时候扭转了局势,可以说应对完美。
那七个人有一瞬不自在,很快却诧异茫然。
“怎么跟我记得不一样?”
“可能时间久了,当时又很惊险,才记忆出错。”
“师姐可真是细心,平日与人相处还偷偷留影……以后还真不敢跟她随便说话了。”
其他人自然地岔开话题,就好像此事并不存在,相谈甚欢,恭送走宗门前辈。
当他们结束历练的时候,宗门的评比打分下来了,紫阙的分数是最差的。
虽然有录影石作为证明,但是,身为队长却无法让其他人信服听从于自己,其他七个人都能友爱谦让,为什么大家独独对她排斥?这当然说明了,是紫阙自己有问题啊。
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比如,这些弟子的父辈大多都是宗门之人,他们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子侄,而紫阙只是个外人,宗门肯收留她,她便该感恩戴德,身为师姐,受些委屈便当做是磨练吧,谁叫她为人处世太差。
紫阙听到了。
对方也并不在意她听到,甚至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历练的报告在层层上交的时候,录影石这种东西当然是不慎遗失了。
没有人欺负她,大家表面上都细声细气,从无恶言恶语。语重心长,也是为了她好。
但,假如要?两两分组练习,和?她分在一起的人会自己练习,然后等其他组的人打完加入他们。
甚至还会妥帖地对紫阙解释一句:“我习惯了和?师兄对练,抱歉了紫阙,你也另找人吧。”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样样都做得很好,但,无人喜欢她,亦无人欺辱她。
他们就只是,无视了她。
玩游戏的时候,比斗的时候,群战的时候,但凡需要?淘汰什么人,所有人都默契的先淘汰她。
被世界排斥在外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就只是,好寂寞啊。
有一天,她救了一个人。
少年俊秀腼腆,欲言又?止:“师姐,你人其实很好,但大家不喜欢你,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
紫阙不懂。
少年说:“你其实可以不什么都做得妥帖完美,事事正确,从不出错。你这样会让大家觉得压力很大,没有人喜欢毫无缺点的人。大家不喜欢你,或许是因为,你没有任何让人讨厌之处。你不妨试试做一两件无伤大雅的叫人可以讨厌的错事。兴许就能变得受欢迎了。”
紫阙:“什么错事?”
少年笑了笑:“我一时也想不到,不如,我们参照一下最受欢迎的两位师弟师妹的例子。”
最受宠的师妹总是错拿其他师姐的佩剑,被发现后,大家嘴上责怪她又?迷糊犯错,眉眼神情却是亲昵纵容的,好像她因犯错而可爱。
小师弟尊崇一位修真界名声不好的修士,此人抢夺别人机缘一路逆袭,不是魔修胜似魔修,靠手刃亲友、道侣,突破心境,练得无上功法,即便是云霄剑派的掌门在他面前也得恭敬有加。
大家闻言虽然对那邪修的名声皱了眉,但见小师弟垂头丧气闹脾气,大家完全没有因此不喜欢他,反而理解地说。
“……人谁不做几?件错事,说不得是被杀的人自己先做了错事,左右被抢的又?不是我们……师弟能不在意流言蜚语,对人对事有自己的见解,才实属难得啊。”
少年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做一两件无伤大雅的错事,道德言语上有一点瑕疵,大家反而会觉得这是真性情。像师姐这样从无半点纰漏,大家反而觉得你不诚。”
紫阙觉得怪怪的,小师妹倒也罢了,小师弟分明是非不分,怎么反倒成了不畏流言。
她在想是否真的要?按照少年的话尝试。
这次尝试,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没想到楼紫阙是那种人……”
“她本来就是这种人吧……只是藏得好,这次终于露出了本性而已。”
“她居然偷师姐的东西,还只是一个没用的竹筒。”
“你都说没用了,说不定是拿错……”
“谁都能拿错,她楼紫阙怎么会犯这种小错?我听说,那竹筒是师姐未婚道侣送的礼物,楼紫阙事事要?压师姐一头,就是因为仰慕师姐的未婚道侣,一直暗暗嫉恨师姐,这次肯定是故意的。”
事情的起因仅仅是紫阙捡到了一个竹筒,很快就找到了失主归还,但那位师姐却诧异地说,自己将?这个竹筒放在特别的储物袋里,不可能会丢失,当众质疑紫阙为什么能刚好捡到。
“……这竹筒虽然无用,却是珍爱之人的心意……师妹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但紫阙的确是捡到的。
事情在那清秀少年懊恼失言说出“不该跟她开那个玩笑的”,吞吞吐吐泄露出他之前与紫阙的谈话内容后,愈演愈烈,联系到竹筒这件事,于是大家推测出了“真相”——
楼紫阙故意偷拿师姐的东西,再假装归还,为了让师姐欠她一个人情。
原本只停留在表面似有若无的无视和?背后心照不宣的冷待的,对紫阙的排斥,开始当着她的面泄露出来,不惮于被她听到。
少女独来独往,背后是冷眼和嘲弄。
“这是录影石。她自己丢在那里的。对你出主意的人,只是故意想要引你犯错。”
紫阙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对方看上去太好看太完美了,反而让她微微受惊后退。
没有人喜欢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帮她呢?难道是又一个陷阱?
冶昙看着惊弓之鸟的她。
没有人知道,紫阙和?第五夏一样,出自天下有名的云霄剑派。
但,郁罗萧台九侍宸中有这样一位出自名门大派的长老,修真界却无人提及。
不知道是整个云霄剑派都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弟子,还是,因为理亏,不敢提及。
紫阙握着石头,眼里有点滴孤绝,很快就烟消云散。
“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他们才不喜欢我。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少女的脸上挂着温婉优雅的笑容,那笑容的底下带着尖刺。
“我已经受够了,为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想要被人喜欢有错吗?我会让你们知道是你们错了,我要?让你们所有人不敢不喜欢我,不得不喜欢我!”
“我要?爱,我要?很多很多爱!”
她抬起眼皮,迸射出极冷极暗的光。
孤独又虚无。
……
“寒楼,为何这次大比只是第二名?”
“……我要?你有什么用?养条狗都比你强!”
“你连在族中大比都不能得第一,你指望在这修真界有何方式立足?”
“……你简直跟你那个恶心的男人一样,你是个废物,窝囊废,你就是个垃圾……”
“如果不是魁首,你就什么都不是。”
“……第二名……你还不如直接死在擂台上!你怎么不死?你有什么脸回来见我?”
“不错,你赢了。总算不枉费我耗费这么多心力。”
“……这还差不多,总算你活着还有点用。”
“废物!主子受了伤,你倒好端端的没事……战胜了七级妖兽?纵使是十级妖兽,也没有我女儿来得重要?,自去领罚!”
“……寒楼怎么又?被罚了?”
“……他跟小姐一起去妖兽森林历练,小姐受到惊吓灵气走岔,他不就被家主罚了。”
“……他不也是主子吗?”
“……他算哪门子主子?他娘嫁进来说是做夫人,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在家主眼里早就毫无价值,这些年府中的美人何其多,之所以还给她点尊荣,也就是因为寒楼是块材料。”
“……可家主和夫人,据说曾经师出同门,夫人还是家主师尊的独女,早有婚约。”
“……有什么用,夫人的娘家早死光了。她自己又?是个脑子不清楚疯的。”
“你怎么能让你妹妹受伤?怪不得你爹生我的气不来看我,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没有用的废物!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仰人鼻息生存?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却这点出息都没有!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跟那个男人一样,他是个畜生,你也是个白眼狼小畜生!生来就是克我的!”
“……寒楼的剑法再快有什么用,他资质再好此生也就这样了,不过是家主养的一条狗。”
“……想想还有点可怜,他生父是个臭名昭著的魔修,她娘当初被采补伤了根本,空剩一张美貌的脸,家主却不是会怜香惜玉的,还愿意娶她,一是为了她父亲留下的宗门,二是因为寒楼资质极佳,要?这把?剑收归己用。”
“……他可怜?我们为人奴仆不可怜吗?他好歹还有个主子的名头呢。”
世界好吵。
他不喜欢说话,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他没有房间,抱着剑,靠在廊下闭眼,便已经是难得的休息。
“你身上明明没有锁链,为什么却不反抗?你不想要自由吗?”
他睁开眼,面无表情看着同他一样靠着廊柱的青年。
红衣雪发的青年伸出手指,触碰他的灵台,他也没有闪躲。
为什么不反抗?反抗了又?能怎么样?
他娘被那个男人折磨怕了,哪里也不敢去。
他娘纵使打他骂他,但当初在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也拼尽一切保护了他的性命。
暗无天日的时候,她一直抱着希望:“师兄和?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师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爱我,你是娘的孩子,他也一定也会好好待你的。”
但,这个人男人,不过是另一个地狱。
她的身体没有遭受任何伤害,灵魂却被彻底锁入泥潭。
她发疯打骂他的时候,寒楼并不怪她。
她只是太过痛苦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说什么。
她病了,她已经疯了。
寒楼活成了一柄人形的剑,他从不说话,重复着比斗、执行任务、杀人、受罚、养伤的生活。
那个问他为什么不反抗的人只是跟着他,祂好像什么都知道。
又?好像只是冷静旁观,无动于衷的神明。
因为寒楼做得很好,他娘在府中的生活越来越好。
男人从来都知道怎么控制他这把?剑。
但,男人的女儿却不满。
“……一个做过魔修鼎炉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的母亲?”
“……一个孽种而已,父亲这么器重他是想把位置传给他吗?”
那一日,寒楼代替男人参加与另一派宗主的比斗。
为了让寒楼的身份有分量,男人做了许多让外人信以为真的事,说了许多迷糊人心的话。
那骄纵的小姐觉得,这么重要?的场合,父亲却不让她露面,果然要扶持寒楼做继承人。
她大闹了一场,男人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当众打了她一耳光。
“……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你会后悔的!”
三?日后,寒楼以少门主的身份去往该派,男人暗地里发?动了袭击,以将寒楼置于险境吸引注意,声东击西,彻底侵吞了该门派的势力。
与此同时,那骄纵的小姐因为在她父亲那里受了气,趁着他们不在,去找继母算账。
为了报复父亲,让父亲后悔,她将这个自以为是父亲真爱的女人,折磨了三?天。
当寒楼回来的时候,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谁让她嘴贱她活该……一个贱人也敢取代我母亲的地位……”
少女又怒又?怕,惊恐跑走,一路喊着寒楼要杀她。
寒楼试图保住女人的元神,那时轮回还未灭,他想护送她去轮回。
但女人抓住了他的手,她的眼中闪着痛苦怨恨的火焰:“寒楼,娘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我都做了什么?娘不是故意的。娘是被控制了!”
一个天之娇女,沦为魔修鼎炉,在逆境中也坚强活着没有放弃过希望的女人,怎么可能甘愿沦为一个践踏算计她的男人控制别人的工具?
她在被救的那天,就被这个昔日的师兄下了控制神魂的印记。
于是,她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为了男人的宠爱,对无辜的寒楼非打即骂,极尽羞辱。
那个魔修只是摧毁了她的身体,她的师兄,她昔日的爱人,却在漫长的时间里摧毁了她的灵魂。
她眼中满是疯狂:“寒楼,你要?是娘的孩子,你要?是还记得当初我救你的恩情,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说:“你让我报仇!让我杀了林凤楼父女!为我和?我爹报仇!娘求求你!”
寒楼答应了。
他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让他娘寄居在他的识海里,操纵他的身体。
等寒楼清醒的时候,眼中所见已经无一活口。
女人恨意滔天,将?男人满门屠戮殆尽。
包括出世不久的婴孩,还有仆婢。
她以前只是被控制才变得扭曲,在长久的折磨里却是真的因为林凤楼泯灭了人性,沦为了魔鬼。
女人并不愿意去投胎,她想抢夺寒楼的身体,夺舍。
投胎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资质,就算有,还得辛苦修行。
她使用过这具少年的身体复仇,自然知道这个身体强大的潜力。
“寒楼,你再帮娘最后一次!你去死吧!你可以自己找一具身体夺舍,只要你再帮我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欠我的恩情就尽数偿还了!你不想自由吗?”
血色天地间,站在那里的青年,翡冷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想起祂第一次出现时候问他:你身上明明没有锁链,为什么却不反抗?你不想要自由吗?
“我想要自由,但我没有想好,身体的自由和灵魂的自由,要?哪一样。”
寒楼不是女人生下的孩子,寒楼也只是跟她一样,险些被那个魔修用来炼丹的材料。
但他确实是那个魔修的孩子。
生他的女人,在他出生后就试图掐死他,却哭着下不了手。
把?他托付给了这个女人,拼尽一切伤了那个魔修,自己也死了。
寒楼的身体和?灵魂上有两副枷锁。
身体可以反抗获得自由,灵魂就会被永远锁在这里,永远记得,有人因为他的出生而死,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被摧毁人生。
灵魂获得自由的唯一方式,就是作为寒楼死去,把?身体让给这个曾经用尽一切救过他的母亲。
可是,他已经思考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在这个心魔相里,反反复复被折磨了一千年,也不曾想好,是生,还是死?
他在生和?死的天平之间,望向冶昙:“众生皆苦,不独他子桑君晏一人,你为何,只肯度他?”
作者有话要说:祝【青莲君】小天使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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