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因为镇外有一条清河,镇子傍水而生,才因此得名。
在白日下,清河犹如一条轻盈透明的绸带,缓缓地飘荡着,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河边绿柳飘飘,枝繁叶茂,不时能听见鸟兽虫鸣,正是人间一幅好景象。
闻灵玉撑着红竹伞,与林夫人一同站在伞下。
“李道长,”林夫人伸手遥遥一指,声音悲戚,“便是那了。”
既已到了地方,可这水瞧着深不见底,闻灵玉暗附,这又该如何寻得林静堂的尸骨?
闻灵玉偏头悄悄看上李玄州一眼,怎么看这小道士都不像会下水寻人的模样。
还未等闻灵玉想出个皮毛来,就见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符篆,口中念念有词,符篆上蓝光大作,李玄州挥手将符篆打出,口中吐出二字:“破水!”
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犹如被一道巨斧劈开,自发地向两边汇聚而成,形成了一道数丈来高的水墙。
湖水高高地淌下,溅起了不少的水滴,远处阳光明媚,此处却仿佛下了一场小雨,点点水滴打在了草叶之上,透出了清亮的绿色。
再一看李玄州,身前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他护在其中,水滴在他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落下,李玄州竟是连头发丝也没湿一根,依旧是那副冷清无上的气派。
闻灵玉无趣地撇了撇嘴,这小道士可真是舍得下本钱。
等到湖水较为平静之后,湖底终于显露了出来。
林夫人指的位置没错,湖底果然有一具骨骸,大小瞧着,约莫是两三岁的孩童。
即便知道林静堂已经死了,可再见到林静堂的骨骸,林夫人还是难掩哀恸,心中的悲痛几欲将她淹没。
李玄州抬脚往湖底走去,却见到骨骸旁有一小片残魂,那残魂泛着淡蓝色的光芒,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气息。
于此同时,李玄州手腕上的珠串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应,变得发烫起来,同时也闪过了一丝淡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闪过即逝,若不是依旧发烫得厉害,李玄州险些以为这珠串的反应是他的错觉。
李玄州一抬手,骨骸自发地飞入法袋之中,接着李玄州正欲念决将那残魂收入手串之中,就听见闻灵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在身后响起。
“小道士,那是什么?”
闻灵玉话音刚落,湖底的残魂犹如受到了某种传唤,一跃而起,飞过李玄州的身侧。
李玄州见势不好,正要将残魂收服,却见到残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淡蓝色的光芒再度闪了一下,而后彻底消失。
李玄州手腕上烫心的温度也跟着消退下来。
闻灵玉对这一切也不明所以,一抬眸,正见到李玄州黑白分明的双眼,正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
“东西呢?”
闻灵玉一惊,遂道:“我也不知道!它……它就是自己朝我飞来了!”
李玄州也不在意闻灵玉这话真假,念着召唤残魂的法决,可任他如何催动,念出去的法决如同石沉大海,再没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李玄州终于抬眸,用一种极为认真又古怪的眼神打量闻灵玉。
闻灵玉是个阴魂,也快被他看得起一身疙瘩,不禁搓了搓手臂,问道:“你这么看我干嘛?”
见这两人似要争执起来,林夫人忍不住出声道:“李道长……”
李玄州看也没看林夫人,将方才的法袋掷了出去,同时还有一张符篆贴在了林夫人魂体上:“这是避阳符,你把这袋东西带到林宅,一个时辰之后我自会来做法。”
事关林静堂,林夫人自是没有多问,带着法袋便往林宅遁去。
此处只剩下了李玄州与闻灵玉二人,李玄州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闻灵玉自然也察觉出李玄州是因为方才的残魂才如此奇怪,他咽了咽口水,再次解释道:“我都说了,那个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玄州突然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何要下山。”
闻灵玉下意识点点头,就听李玄州说:“我下山就是为了那些残魂。”
闻灵玉:“……”
这是自己抢了人家要的东西了。
鬼抢到了道士要的东西,不妙。
“要不,我想办法……你想办法弄出来?”
李玄州没接闻灵玉的话,说道:“原本我带着你,是打算等林宅的事结束之后,送你去投胎。”
投胎?
天知道闻灵玉又多想转世为人,他又惊又喜道:“真的?”
随即又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闻灵玉瞬间又蔫了下来:“那你现在不会打算收了我吧?”
“你虽为阴魂,却并无怨念,我当然不会收你,我还是会送你去投胎,不过……”
话音一顿,李玄州接着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闻灵玉顿觉不妙:“那得什么时候?”
“等你老实交出残魂的时候。”
李玄州这是在明着敲打自己!
闻灵玉顿感不忿,难不成自己一直找不到拿出残魂的方法,就得一直跟着他吗!
这小道士说先要送自己投胎,又说残魂的事,分明就是给个甜枣再给一巴掌!
“话我已同你说清,至于怎么做,就看你自己。”
李玄州下了最后通牒,不再给闻灵玉说话的机会,拂袖便走。
又见闻灵玉仍呆在原地不动,李玄州回头冷声道:“我要去林宅做法,你还不跟上来?”
闻灵玉:“……”
两人再次来到林宅,见李玄州已经在准备做法事一应的东西,虽说闻灵玉方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境,现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李玄州,你收了小鬼之后,难道林老爷真能逍遥自在活一辈子?”
李玄州摆好香炉,淡淡说道:“自然不能。”
“他靠小鬼得来的财运,享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小鬼一收,他剩下的日子,便要做牛做马的来偿还,即便是阳寿已尽,地府也不会让他好过。”
“所以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拿了,也是无福消受。”
闻灵玉:“……”
不就是说那枚残魂吗!
小道士指桑骂槐的在说谁呢!
闻灵玉愤愤地飘了出去,对于残魂一事,闻灵玉真是一无所知,还有丝丝委屈。
谁知道那残魂就会莫名飞入自己体内,难不成就因为这个残魂,以后就要一直跟着小道士?
当然是不可能的。
现下李玄州在开坛做法,正是自己逃跑的好时机,闻灵玉眼神一亮,当即撑开红竹伞,用平生最快地飞出了林宅。
正在做法事的李玄州似有感触,手中动作一顿,惹得林夫人在一旁紧张地问道:“李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事。”
李玄州扔下方才因生出杂念作废的符篆,抬眸看向东方,那正是闻灵玉飞去的方向,语调微冷:“做完法事,该去把人抓回来了。”
闻灵玉自觉这个时候逃跑已经很厚道了,毕竟先前和小道士在偏房之时,他可还是帮了忙的!
再者,谁知道小道士说送自己投胎一事是真是假,偏偏在残魂之后才说,万一说诓人的呢!
闻灵玉越想越觉得自己逃跑得太对了,他一口气不停地飞离了清河镇后仍是不敢懈怠,足足飞了两天,到了下一个镇子,觉得小道士应是追不上自己,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即便他是个魂体,也觉得自己快要累断气了。
闻灵玉寻了个镇子上最热闹的酒楼,他自然不是来住店的,而是来补气的。
凡人一日三餐吃的是形,鬼魂吸食的乃是气,虽说宗庙寺宇有数不尽的祭品,可那地方鬼魂又如何敢进,闻灵玉只能用这个最末的法子,来补一补气了。
酒楼热闹非凡,人声鼎沸,闻灵玉本没兴趣听上几分,可还是有些惹他注意的话飘到了耳朵里。
“听说隔壁镇子的首富林宅一夜之间突遭大火,你们知道这火是怎么起的?”
“这么大的事我们早知道了,说是比这大碗还粗的雷电劈在了房顶上。”
“天降惩雷?该不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遭了报应吧!”
“谁知道呢,那林宅被烧得干干净净,偏偏那林老爷和他儿子活了下来,我看是命里该有这一劫。”
“我们镇子上与林宅有来往的商户听说了此事,昨日都赶了过去,要问林老爷收回货款,足足五百两银子,林宅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下,我看是要不回来咯。”
“要不回来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讨一辈子饭也得把银子还了。”
“还有个事,明日杨时又要成婚了……”
酒楼里的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闻灵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林宅被烧了?
看来那小道士说得还真不错,小鬼一收,林老爷的报应果然来了!
听到这消息固然觉得报应不爽,可想到林宅无辜的幼子,闻灵玉又不禁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林静风怎么样了……”
“林静风没受伤。”一道冷清的嗓音突兀地响起,竟是在回答闻灵玉的问题。
闻灵玉皱了皱眉,有点耳熟。
旁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自说自话的小道士,纷纷纳闷这个小道士是不是中了邪。
“这哪来的道士?”
“在跟谁说话呢?”
道士?
闻灵玉忽然打了个冷战,一点点地转过视线,正见到李玄州神乎其技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人吓鬼,可比鬼吓人多了,更不要提对方还是李玄州。
闻灵玉吓得魂都快散了,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怎么在这!”
李玄州破天荒地微微翘起了嘴角,竟是浮现了一抹意味不明地笑:“你不老实,得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