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联考,盛奕觉得他的手感找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早了一些放下画笔。
伸着懒腰从画室出来,他看了眼餐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喱和鸡翅。
他完全不知道荣裕是什么时候回家做的饭,明明每天都那么忙。
走到餐桌边,他捏了一块咖喱里的土豆放进嘴里,很甜,加了番茄酱,是他喜欢的口味。
盛奕觉得很神奇,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口味的食物,荣裕却像跟他的胃深度交流过,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
虽然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有人帮他记得。
撑着餐桌垂眼出神片刻,盛奕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给荣裕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荣裕很少接到盛奕的电话,以为他自己在家出了什么事。
“没怎么,问问老婆几点回家。”盛奕懒散笑道,惯常调戏:“我今晚是要独守空房吗?”
荣裕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计算,给了他确切的时间:“十一点二十分。”
“等你回来我们出去吃宵夜吧?”盛奕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都快一个月没出过门了,人要憋疯了,只有烧烤才能治愈我。”
“好。”听筒里传出好听的低沉轻笑,像伸出一根羽毛一样,撩得盛奕耳尖都发麻,“晚上冷,多穿点衣服,在家等我。”
挂断电话盛奕振臂欢呼,蹦蹦跶跶跑回楼上卧室。
穿好衣服已经是十一点十分,盛奕在玄关门口无聊地靠着墙踮脚尖,想着羊肉串直咽口水。
有点等不及,盛奕干脆提前出了门,打算下楼去接荣裕的车。
别墅区的路很安静,对面的别墅院子里一家人正在烧烤,焦肉的香味阵阵被夜风吹来。
盛奕戴着卫衣帽子缩在羽绒服里,晚上没吃饭,被那香味撩得胃里直抽。
等了两分钟,盛奕左右看着别墅门前的车路。摸摸兜想给荣裕打个电话,问他还有几分钟到,手机不知道忘在哪里了,没带出来。
“小伙子,你住对面这栋?以前没见过啊。”邻居大叔举着一把外焦里嫩的羊肉串,笑呵呵隔着院门叫他,“过来一起吃点儿?”
“那多不好意思。”盛奕腼腆地笑笑。
荣裕开车停到家门口,在车里给盛奕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荣裕拧起眉头,又拨了几次,还是没有人接。
他下车甩上车门,快步回了家。把房子找遍也没有看见盛奕人,最后在餐桌上找到了盛奕的手机,鞋柜里的运动鞋也少了一双。
荣裕在门口怔愣了几秒,跑出去时羊绒大衣掀一阵风。
开车绕着整个别墅区找了几圈,荣裕的唇色渐渐发白,想起什么,又把车开回家门前,问正在烧烤聚餐的邻居。
“那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小伙儿?”邻居大叔见面前的青年脸色很差,诧异说:“他十分钟前来我这儿吃了点儿东西,又走了。”
“请问您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青年嗓音发哑。
邻居大叔向家人问了几句,指着右边的方向:“好像往那边去了。你别急,这么大个人,又不能走丢……”
“谢谢。”
话音未落,青年已经攥着手里的围巾跑出了院门。
“盛奕!”
冬夜的星空清透璀璨,荣裕沿着路跑在凛冽的冷风中,呼出白色的雾气。
“盛奕!”
“航航——”
“航航是谁啊?”
荣裕的脚步猛地顿住,转头看过去。
路灯照不见的黑暗中,男生坐在长椅上,带笑看着他。
平复着不稳的气息,荣裕闭上眼静了静,大步走进暗处,落下晦暗不明的眸光。
荣裕的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只是声音极哑:“在这里做什么?”
“我出来散步。”盛奕抬起头看他,“在家憋太久了,出来透透气。”
盛奕没好意思说他迷路了,太丢人了。
从邻居家出来后他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以为自己是出来散步的。这个别墅区有点大,他对这个地方不熟,走了没多远就发现周围看起来都差不多,完全找不到回家的路。
荣裕的脸隐没在覆雪松枝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过了许久,冰凉的手抚上盛奕的脸颊,低声问:“不是要吃烧烤?”
“啊,对。”盛奕终于想起他和荣裕的约定,恍然说:“我是来接你的,等你的时候还蹭了邻居家的烧烤,大叔烤得羊肉串真绝了。”
“嗯。”荣裕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疲惫,把手里的围巾给盛奕围上,牵他起来,“下次不要提前出门,在家等我。”
盛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乖乖点头:“知道了。”
回到车上,有了灯光,盛奕才看见荣裕的脸色白得有点不正常,担心地问:“小裕,你没事吧?不舒服吗?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
荣裕靠在驾驶座,疲惫地闭着眼:“我没事。”
察觉到荣裕还未散去的紧张,盛奕觉得应该是被他走丢吓的。
盛奕自责地皱起眉头,把手搓热,探身捂到荣裕冻白的脸上,“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乱……”
跑了。
剩下的声音隐没在荣裕渗着风味的大衣里。
“……”
盛奕被荣裕很紧地禁锢在怀里,手臂的力道箍得他骨头都发疼。
“小裕?”
感受到这个拥抱中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盛奕愧疚得说不出话,抬手安抚地轻轻摸荣裕的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是你。”
“嗯?”
“航航。”
荣裕把头埋进他的肩颈,呼吸和声音都很轻:“你说过,只有我能这么叫你。”
“你全忘了。”
-
吃完宵夜回家,盛奕的胃得到了抚慰,倒在床上就穿着衣服睡着了。
荣裕拿着一杯热好的牛奶来敲门,没听见回应,透过门缝看见床上睡容憨甜的人。
荣裕轻轻推门进去,帮盛奕脱下衣服,换上睡衣。
他有些心神不宁,想要听见盛奕的呼吸声,在床边坐下,静静凝视着床上的人。
荣裕不知道,他正在回忆的事,和盛奕此刻的梦微妙地重合。
大概是七八岁时发生的事,梦里的画面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次两次没有被荣裕拒绝,盛奕的脸皮就愈发厚起来,天天晚上往对面跑。后来两家人都知道了,干脆就把荣裕房间里的床换成大的,还多准备了一套枕头和被子。
两个男孩儿上了同一所小学,每天坐一辆车去学校,晚上一起在荣裕的房间里打游戏,写作业。
虽然荣裕还是对盛奕不冷不热的,但盛奕早已拿捏了这个傲娇鬼,知道荣裕其实很喜欢和他玩儿,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拿给荣裕分享。
但盛奕一直被家里放养,粗心大意惯了,还是踩了雷。
一天晚上,他窝在荣裕的床上无聊地等荣裕用完浴室,鬼使神差就被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吸引了注意。
盛奕从来不写日记,很好奇荣裕的日记里都写了什么内容。
他趴在床上,好奇地翻开荣裕干净整洁的日记本,饶有兴趣地偷窥起了好朋友的秘密。
“三月一号,天气晴。今天还是很无聊,没有什么新鲜事。盛奕又来抢我的床,睡觉还是会流口水。好脏,不想跟他睡一张床,可是又赶不走他,他脸皮太厚了。小杰的睡相都比他好……”
盛奕瞪了一眼浴室的门,咬了咬牙,翻了个页继续念:“三月二号,天气阴。今天盛奕无事献殷勤,在学校请我吃冰淇淋,变着法子哄我。我知道,他就是想抄我作业。学习成绩那么差还没有上进心,我才不借给他……”
“……”盛奕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往下看了几页。
自从认识了他,荣裕的日记内容没有别的,全是在吐槽他。
盛奕气死了。
他对荣裕那么好,这家伙竟然就是这么在日记里说他坏话的!
荣裕洗完澡出来,看见盛奕转着他的日记本坐在床上,挑衅扬眉。
盛奕还没来得急生气呢,就见漂亮的小男生脸色骤然凉下来,走过来一把抢走日记本,冷冷指着门:“出去。”
第一次,盛奕被荣裕赶回了家。
七八岁的男孩儿脑子梗,盛奕觉得荣裕就是个白眼狼,决定以后再也不找他玩儿了。
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周没说话,在学校冷战,回家也冷战。
盛奕妈妈见儿子一周都睡在家里,没去黏他的小伙伴儿,还挺奇怪。问出原因,严厉教育了盛奕一顿。
盛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第二天上学,盛奕主动找荣裕和好。荣裕是一个情绪内敛的孩子,平时无论盛奕怎么闹他,他都永远平静而温和。这次却特别难哄,无论盛奕怎么笑嘻嘻都不理他。
荣裕天性孤僻,除了盛奕这个天天没脸没皮往上凑的,几乎没有别的朋友。中午宁愿一个人抱着饭盒去天台吃午饭,也不和盛奕说话。
晚上,荣裕在书桌前皱着眉头写作业,听见盛奕在院子里叫他:“小裕!小裕!”
盛奕在外面叫了能有十分钟,荣裕抬眼看着窗户犹豫了几次,狠狠心还是没开窗。
唐芸看不下去了,上楼劝他:“小裕,盛奕是来找你道歉的,你这样会伤了朋友的心。”
荣裕叹了一口气,放下笔下了楼,冷淡地问:“想说什么?”
盛奕喊得嗓子都冒烟了,牵着已经长大的金毛,冲他讨好地笑:“小裕,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偷看你的日记。这几天我都没睡好,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见荣裕不说话,盛奕举手保证:“我不流口水。”
说着还动员荣裕最喜欢的小杰:“小杰,你帮我说句话啊。”
小杰像是真的听懂了,“呜呜”地哼唧着,趴到荣裕脚边把头搭在他的脚上。
荣裕的眉头稍松,犹豫地垂下浓密的眼睫,看着有样学样和主人一起装可怜的狗。
其实他这几天也没睡好,虽然晚上没有人踹他了,但他夜里反而要多醒好几次。
夏末的星空炽烈明亮,男孩儿还是背着那个装小杰来砸他窗户的小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日记本殷勤地递过去:“小裕,你的秘密被我看到了,我也把我的秘密给你看。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了。”
“我才不想看你的秘密。”荣裕不屑地转过脸。
深夜,盛奕在荣裕的床上睡得口水直流,荣裕在书桌前点着台灯,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盛奕的日记。
日记明显是这几天现写的,里面只有几篇临时划拉上去的内容。
【九月十号,天气晴。小裕今天还是不理我,他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了?就因为我睡觉流口水?就因为我总抄他作业?小裕也就是人长得好看,其实就是个小心眼,也不知道那些女生都喜欢他什么……】
荣裕好气又好笑,看到最后,他注意到纸张的右下角,盛奕写了两个字。
“航航……”
“我小名。”
盛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趴在床上晃着两个小腿,托脸笑嘻嘻:“只有我妈这么叫我。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荣裕缓缓地垂下眼,嘴角不自觉弯起一点笑,“嗯。”
十二岁那年,深冬雪夜,盛奕的妈妈胃癌去世了。
葬礼结束后的晚上,盛奕窝在荣裕的床上,蒙着被子哭得很大声。
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盛奕的情绪永远来得很迅猛,也从不掩藏。哭的时候习惯躲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可以不那么丢人。
荣裕不是很会安慰人,穿着睡衣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个抖动的被子球。
被子球里闷闷发出少年哽咽的声音:“小裕……我的秘密现在只有你知道了。”
“嗯。”荣裕抱着膝盖垂下眼。
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白的手,揪住荣裕的睡裤,“……以后只有你能这么叫我。”
荣裕看着那只手,犹豫片刻,躺下来,隔着被子轻轻抱住里面的少年。
大雪在窗口的微光中飞旋,扑簌簌零落,安静地细细嘈杂着。
盛奕缩在被子里,感受到少年手臂的重量青涩给予的安全感。
身后的少年轻声唤他:“航航。”
……
盛奕猛地睁开眼,睫毛还有点湿润。
梦里的声音因为过于深刻,久久不散,空荡地回荡在耳旁。
房间里的夜灯开着,盛奕低头把脸埋在膝盖上,从找回的回忆碎片中抽离情绪。
许久,盛奕缓过来,看见自己身上的睡衣,轻轻扯唇。
盛奕的心情平静下来,披上外套,下楼去了画室。
荣裕在房间里写医学论文到半夜,去厨房倒水,看见画室的灯亮着。
男生穿着藏蓝色的睡衣,披着开衫外套。额前蓬松的发丝微乱,略挡住专注安静的目光。
盛奕蘸取高光色,给惟妙惟肖的人像点缀眸光。
画像里的人被那一笔注入了灵魂,似乎下一秒就会眨眼。
荣裕认出了画像中的人。
笑容温暖的女人,温柔地注视着画外的孩子。
-
埋头在画室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联考那天。
荣裕在车里最后给他检查。
“准考证。”
“带了。”
“身份证。”
“有。”
荣裕下车打开后备箱让他检查考试用具:“看看少不少东西?”
水桶,小板凳,各种型号的铅笔水粉笔,水粉颜料,调色盘,抹布,纸胶带,充电式吹风机,纸巾,定画液……
盛奕对这些东西烂熟于心,大致扫一眼就知道缺不缺:“差不多。上午就考素描和速写,用不上这么多。”
“好好检查。”荣裕无奈地按了下他的头,“我不能进考场给你送东西。”
周围都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盛奕觉得自己一个二十一岁的人还来参加美术高考,在周围的人眼中看起来一定很奇怪。
所以他有点没自信。
其实只有盛奕自己觉得自己奇怪。
哪怕是和一堆高中生站在一起,盛奕看上去也毫不违和。
甚至在别人看来是个惹眼的美少年,都在猜他是哪个学校的校草。
这段时间盛奕的身体状态恢复了不少,被荣裕养胖了一些,恢复到了拥有健康美感的修长体型,看起来不再那么瘦弱。
盛奕的皮肤还是很白,却不再显得病态,反而让俊美的五官更加浓墨重彩。眸色虽浅,眼里与生俱来般的明朗笑意却很有精神气。全身上下笼罩着比谁都耀眼的青春光环。
虽然是第二次参加美术联考,但盛奕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盛奕故意往荣裕身前挡了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玩笑说:“小裕,你先上车,这里太危险了,目测周围有一百个女高中生对你有意思。”
荣裕往周围扫了眼,他有点感冒,今天戴了口罩,还不知道那些女生到底是在看谁。
盛奕的视线无意在一个妹子手里看起来很独特的小板凳上多停留了一秒,妹子正在回头看他,大方地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盛奕还以为这个女生认识他,正想回头问荣裕,突然被荣裕按着后脑勺往前肩膀上一推。
他的额头抵在宽阔结实的肩膀上,洗衣液的淡淡香气将他包裹进一个强势又温柔的私人领域。
像给他注射了一针安定剂,瞬间抚平了他的焦躁。
为了给某人建立考前自信心,荣裕第一次顺从了盛奕给自己的婚姻关系定位。
声音透着宠溺,从上方传来。
“老公,考试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