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朋友

见盛奕整个人完全傻住,荣裕轻笑一声,抬手按了下他的头,顺势往后退开。

盛奕从僵硬中解冻,荣裕已经下了床。

不远处的衬衫在昏暗中隐隐看得见干净的白,男人又恢复了纤尘不染的气息。

荣裕摸黑点亮床头柜上的昏黄夜灯,解开一颗衬衫的扣子,垂眼看着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躺下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盛奕下意识听话,怔怔躺回枕头上,偏头盯着床边的人。

荣裕弯腰帮他拉好被子,手掌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今天出门太久,你的体质还没有完全恢复,半夜觉得不舒服就去隔壁找我。”

“好。”

荣裕走时没有关灯,门也留了一条缝。

盛奕看着那条门缝,胸口上也像被打开了一个呼吸的小缝。

闭上眼,盛奕往下缩了一点,将鼻尖抵在被子上。轻嗅着荣裕留下的清冽气息,他整个人都像被一只大手温柔抚过。

这气息告诉他,就算没有了的家人,至少荣裕还在他身边。

就像荣裕说的,只要他好好珍惜,荣裕也可以是他的全部。

紧紧抱着被子,盛奕暂时放下了焦灼,敏感的心神得到了片刻安宁。

-

新婚第二天,盛奕召开了第一届家庭会议。

透薄的晨光洒在绿意盎然的庭院,新婚夫夫对坐在花园旁边的铁艺桌旁喝早茶。

“第一个重要的会议事项。”盛奕穿着藏蓝色的丝绸睡衣,很有一家之主风范地翘着腿,手里的铅笔戳了戳膝盖上的记事本,“关于这段形式婚姻的财产公证问题。昨天领证的时候我没想起来,你怎么也忘了?”

荣裕穿着灰色的家居服,淡然低垂的长睫氤氲在红茶的雾气中,静静听一家之主开会。

“我们没进行财产公证,离婚的时候你的财产可是要分一半给我的。”盛奕用笔敲了敲桌子提醒家庭成员集中注意力,严肃道,“小裕,你也太没有戒备心了,这种基本的法律常识我都知道。”

“你这么粗心大意,以后进社会是要吃亏的。”盛奕打量着对面毫无紧张感的人,摇头叹气:“还好形婚对象是我,这次就当长个教训,过几天办离婚我会自愿放弃财产净身出户。”

荣裕抬眼看着他:“这么快就离婚,我昨天的打不是白挨了。”

盛奕心想也是,无所谓地随口应:“那就晚几天,我都随意。”

“最晚期限是多久?”荣裕放下茶杯,慵懒抱臂。

盛奕微微一愣:“?”

“昨天你才对爸妈说你不能没有我。”荣裕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至少要给他们一个过渡的时间,你觉得呢?”

盛奕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阿姨那么关心他,他也不好意思短时间内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行吧。”盛奕抿唇一点头,摸着下巴思索:“那我们的婚姻就慢慢破裂。我得安排一个感情破裂进度表……两个月你觉得快吗?”

“有点?”荣裕眼底藏着笑意,打量着盛奕认真的神色。

“三个月?”盛奕试探地问,见荣裕不吭声,继续往后推:“五个月?半年?……一年?”

盛奕见荣裕这个态度,突然猜到了一个可能,他怀疑荣裕想让他帮忙挡一辈子桃花。

顿了顿,盛奕诧异问:“小裕,你是不婚主义?”

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对一个已婚男人问这种问题,荣裕有点想笑,提议:“到你完全恢复记忆,怎么样?”

盛奕愣了下,心说这可就没准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如果他一辈子不能恢复记忆,那他们岂不是要一辈子形婚?

盛奕皱了皱眉,心说荣裕是不是真的对婚姻有什么阴影?所以才不想找一个真正的伴侣结婚?

这是心理问题啊,他可不能成为荣裕用来拖延治疗的挡箭牌。

盛奕正想要拒绝,听见荣裕继续说:“作为替我圆谎的报答,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就当做是室友同居,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直接物质帮助,我会资助你继续完成学业。”

“上大学?”盛奕有点心动,“我还能参加高考吗?”

“可以。”荣裕点头,“你是美术生,成绩一直很好,之前已经通过了B大美术学院的招生联考。你遗失的记忆不包括知识体系,再试一次成功录取的概率很大。”

可以继续完成学业,盛奕眼睛都亮了,可他很快又犹豫地瞥下眼,“可是我已经欠你太多了,这次帮你本来就是在报答你,怎么能再厚脸皮接受你的报答……”

荣裕皱了皱眉:“盛奕,你觉得我会为一个无所谓的人做这些?”

“……”盛奕心里莫名揪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和荣裕对上视线。

是啊。

虽然盛奕还是看不太透荣裕的心里都在想什么,但他也能看出来,荣裕不是对谁都像对他这样掏心掏肺,不会为一个普通关系的朋友付出这么多。

他们曾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是荣裕生病,失忆,他也会反过来这样对荣裕,为他安排好一切,成为他最可靠的支柱。

他忘记了他们十几年的羁绊,可是荣裕没有忘。

盛奕恍然明白了什么,看向荣裕的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小裕,对不起。”盛奕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荣裕的目光柔和下来,回了他一个更耀眼的微笑,庭院里的明媚花色都成了暗淡的陪衬。

男人的眼尾撩人地细细弯起,“乖。”

-

已经是十月中旬,荣裕在房子里给盛奕准备了一间画室,盛奕开始全力准备十一月的美术联考。

荣裕之前因为一直在医院照顾盛奕,积累了很多学校的事,也恢复正常的医学研究生日常。

盛奕了解了一些关于荣裕的事。

虽然荣裕没能去哈佛大学念书,但他在国内就读了最好的大学。

荣裕在B大医学院就读精神医学专业,荣裕原本可以用两年时间就修完本科的学分,因为照顾他耽误了学习的时间,用了三年才读完本科,今年九月开始研一的课程。

盛奕决定和荣裕报考同一所大学,虽然B大的美术学院考取难度非常大,但他觉得既然他之前能考上一次,一定能考上第二次。

订婚宴两天后,唐芸跟荣裕联系了一次,想要来找他们谈一谈。

荣裕告诉唐芸盛奕在备考,最近不方便分心,唐芸就没有来打扰。

拿起画笔坐在画板前,盛奕发现荣裕说得是对的,这些绘画技能他已经深刻于灵魂深处。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熟悉这项活动,空白的画纸就像他具象化的思维宫殿,所有想法都能在画纸上用线条和色彩来呈现。

在一个充斥了陌生的世界里找回了熟悉的东西,盛奕感到前所有为的安心。

他几乎住在了画室,经常在画板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专注时连荣裕走到身边给他披上衣服没有察觉。

盛奕没有察觉的,还有他日渐严重的健忘症。

荣裕每天都会给盛奕准备好早餐再去学校,中午也会回家给他做好午餐再出去,经常回家时发现,他准备的餐食完好地放在微波炉里。

盛奕每次热完饭就会忘记拿出来,等到饿狠了就穿着睡衣去翻冰箱,什么最近拿什么,经常叼着根香蕉就回画室了。

于是盛奕发现,家里的便利贴不知不觉已经到贴得处都是。

起床觉得冷懒得找衣服时,看见床边的衣柜上:【在家不要只穿睡衣,多穿件外套】

找不到拖鞋想要光脚时,看见卧室的门上:【找不到拖鞋不要光脚,玄关的鞋柜里有拖鞋】

饿了想对付一口,看见冰箱门上:【微波炉里有热完的饭】

然后看见微波炉上:【饭后记得吃维生素,在餐桌上的定时药盒里】

回到画室看见画板上:【画三个小时休息二十分钟】

还有每天数次的电话用餐提醒。

荣裕开始进B大附属医院跟着教授临床实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但他再晚结束工作都会回家,从不在外过夜。

盛奕经常一整天都不记得他看见过荣裕,但他总觉得荣裕无处不在。

程文歌通过楚思雅要到荣裕的联系方式,几次发信息向他要盛奕的手机号。

信息发了四五条,荣裕那边像是屏蔽了他的消息,发出去信息一直石沉大海。

程文歌忍无可忍,找去了荣裕实习的医院。

“他最近在备考,尽量不要打扰他。”荣裕把盛奕的手机号给程文歌发过去,神情有点冷淡。

从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荣裕对盛奕和别人从来都是双标脸色,程文歌都习惯了。

“他要重新考大学?”程文歌笑道:“知道了,等他不忙我再找他出来。”

荣裕的眼前覆着一层薄薄的冷光镜片,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地插兜站在医院走廊里,没什么语气说:“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找他。”

“荣裕。”程文歌从手机上抬眼,笑意敛了些,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和他对视:“盛奕消失这三年,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荣裕面色沉静,眸光微凉。

程文歌蹙眉打量他:“我不知道盛奕家里出事后他又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他哄好,又把他骗去结婚的。”

“骗?”荣裕稍挑眉梢,似乎觉得他的话有趣。

“盛奕难道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结婚?别开玩笑了,你知道盛奕喜欢女生。”程文歌盯着荣裕深不可测的漆黑双眸,目光复杂起来,“你不能用这种方法满足你的控制欲,也不能阻止盛奕和除了你以外的人来往。”

“盛奕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从来都不是你的个人所有物。”

见荣裕还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表情,程文歌眯起眼说:“我承认,你的确是盛奕最在乎的朋友。但你记住,你也只是朋友。”

程文歌把盛奕的号码存进通讯录,手机揣进大衣口袋里。该说的也都说了,他转身要走。

迈出两步,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是最在乎的,不就行了。”

程文歌脚步一顿,慢了半拍才回头看去。

白如仙霜的医生搀扶着一位残疾的老人,已经走远。

程文歌回过神,不可理喻地笑了一声。

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