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妖孽

怕盛奕饿得等不住,荣裕回家后煮了两碗面,精准戳中了盛奕的味蕾。

剥了皮的番茄煮出红红的酸甜浓汤,切成小块的牛腩炖得细滑软嫩,咬一口,唇齿间满是肉汁的鲜香。

简单的一碗番茄牛腩面,清淡暖胃,就算吃得急了也不会让胃里难受。

盛奕把汤都喝光了,当场被荣裕征服了胃,放下碗后看着荣裕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吃完盛奕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荣裕把人抱上楼。

盛奕睡起来雷打不醒,被荣裕抱起来都毫无知觉,温顺地依偎在荣裕的臂弯里。

从小就是这样,盛奕是荣裕认识的人中心最大的一个,甚至有点没心没肺,总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个世界,相信他。

荣裕像玩养成游戏一样,熟练地摆弄着男生修长的胳膊腿儿,换上睡衣,最后用被子把人裹好。

坐到床边,荣裕看着盛奕毫无防备的睡容。

男生睁眼时像一只亲人的小狗,浅淡的双眸剔透明亮,一眼一笑充满灵气。

此刻他闭上了眼,无处掩藏的脆弱就显露出来。异生出令人心生保护欲的病态美感,仿佛不好好捧着就会摔碎。

荣裕很轻地抬起手,撩开盛奕有点挡眼的额前碎发。

距离上次给盛奕剪发已经过了两个月,盛奕的头发又长了一些。

昨晚荣裕睡得很沉,但他并没有睡好。

这三年,他一直伴着盛奕的呼吸声入睡,耳边没有了那微弱的鼻息,他做了一整夜失去盛奕的梦。

在梦里,盛奕没有醒过来,他亲手把冰冷的白布覆盖到那张毫无声息的脸上。

荣裕没有为谁流过泪,甚至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极其真实的酸呛感从鼻腔深处窒息着他,仿佛被抛入深海。

头痛,缺氧,身心都疲惫到无以复加,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荣裕曲起手指轻轻蹭过男生挺拔的鼻梁,有点无奈,又带着不自觉的满足,低声问:“就这么相信我?”

盛奕沉浸在梦里,无法回答。

“航航。”

荣裕低低唤了一声。

荣裕的手慢慢下落,覆在缓缓起伏着的薄弱胸膛。

他仔细感受着掌心下微弱的心跳,像走在黑茫的风雨中,护着一簇虚虚摇晃的火苗。

-

梦如细钩,勾出一缕柔软的记忆棉丝。

盛奕梦到了一点珍贵的往事,关于他和荣裕。

梦里的他很小,家里的庭院有一棵桑葚树,锋利曲折的枝干尖锐如刺,像魔鬼的爪牙。

身后的大房子里有男女在大声吵架,他蹲在桑葚树下捡了满手紫黑色的果实,指甲都被甜腻的汁水染成了紫色。

“小裕,快进来。”盛奕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

他抬起头,看见院子对面的独栋小楼外停了一辆货车,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大人在陆陆续续地往里搬行李。

两个房子的铁栏门正对着,对面的门外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盛奕离着好远都能看见那小孩儿的睫毛,漂亮得像天使一样。

男孩儿低着头杵在门前的路上,嘴唇紧抿着,看起来很难过,又有点倔强。

“宝贝,就算你在这里等,州州也不会追过来的。”唐芸无奈地蹲到小荣裕面前,温声劝说:“州州已经老了,它不能跟我们一起搬过来,你爸爸的朋友会好好照顾它的。”

这个别墅区依山,环境虽然很好,交通却不是很便利,所以来这里养老的有钱人偏多,很少见到小孩儿。

盛奕开心地想,他要有朋友了。

唐芸又劝了荣裕好一会儿,荣裕还是一眼不吭地站在门口,不肯进新家。

知道这孩子脾气倔,唐芸也放弃了,她不是惯孩子的家长。新家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唐芸站起身,打算让荣裕自己想通。

她刚要走,就看见对门的小朋友捧着一手桑椹跑出来。

“州州是谁,你们家的狗吗?”小朋友很自来熟,开朗地跟荣裕说话,“我叫盛奕,你叫什么?”

“他叫荣裕,我们刚搬过来,你们两个以后就是邻居了。”唐芸笑笑,“以后还要拜托你多照顾他,带着他一起玩儿。”

“阿姨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他。”盛奕比荣裕还要矮半头,却已经有了哥哥的样子。

唐芸忍不住笑,点点头,“好,那小裕就拜托你了,阿姨去给你们切水果。”

唐芸走后,小荣裕依旧冷淡地低垂着眼睫,看了一眼盛奕捧着桑椹脏兮兮的手,往旁边挪了一步。

盛奕在旁边像个小大人一样,责任感爆棚地“哄”了荣裕好一会儿。

荣裕就像听不见他的话,根本不想搭理他。

秋日的午后太阳很大,盛奕说得口干舌燥,突然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哎呀,你别哭了,我们进你家院儿里玩……”

话还没说完,盛奕就看着那个倔小孩儿终于抬起了头,一张漂亮的小脸红透了,恼羞成怒似的,硬邦邦地说:“我没哭。”

盛奕看出这家伙的傲娇属性,故意捉弄他:“放心,我不跟别人说。我也总哭,我妈说小孩子爱哭没什么丢人的……”

“我没有。”荣裕气得扭头就跑进了新家院子,觉得这人真是讨厌极了。

没想到晚上他又见到了讨厌鬼。

大半夜,荣裕正想着那条陪伴他成长的金毛犬,缩在被窝里强忍着眼泪,忽然听见卧室的窗户被小石子砸得噼啪响。

荣裕穿着睡衣起床推开窗户,看见讨厌鬼背着个小书包,猴子一样骑在他窗户正对面的大树上,压着嗓子笑眯眯问:“爱哭鬼,猫被窝里哭呢?”

荣裕下意识用手背蹭了下干干的眼睛,红着耳朵小声:“你有病?”

“你咋知道?”讨厌鬼没脸没皮地笑嘻嘻,“我昨天刚感冒,还没好呢。”

说着盛奕还吸了吸小鼻子里流出来的清鼻涕,膈应得荣裕皱起好看的眉毛。

“给你看个好东西!”盛奕把书包反背到身前,打开虚虚掩着的书包开口。

荣裕心说这个讨厌鬼能有什么好东西,不屑地别开脸,黑亮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斜睨着那个神秘的书包。

“呜呜。”一只黄色的小奶狗哼哼唧唧从书包里探出头。

“!”

“可爱吧?”盛奕得意地炫耀,“我妈刚给我要的小狗崽,金毛寻回猎犬你听说过吗?以后能长可大了!”

“你给我开门,让我在你房间住一晚,我就把狗借你玩儿。”盛奕抱着小狗冲荣裕挥爪子。

“我才不喜欢狗。”荣裕直勾勾盯着那只小狗,傲娇地哼道。

两分钟后,盛奕被荣裕悄悄带进了卧室。

荣裕坐在地毯上和小狗玩儿了大半宿,抬头发现讨厌鬼毫不客气地趴在他的床上,睡得像头猪。

荣裕有洁癖,怕他把口水沾到自己的被子上,起身想要叫他起来,看见盛奕衣摆下露出一片细皮嫩肉的背,白白的皮肤上有几处细长的淤青。

天刚亮,盛奕趴在荣裕的床上醒过来,发现荣裕抱着狗睡在地毯上。

盛奕有点儿不好意思,走的时候把狗留下借他玩儿,试探地问:“小裕,我以后还能来你这儿睡觉吗?”

“不能。”荣裕抱着狗站在门口,傲娇地拒绝。

后来,无数个夜里,荣裕给盛奕开了一次又一次门。

-

盛奕睁开眼,发现荣裕睡在他身边。

梦里的男孩儿长大了,略微上扬的漂亮眼尾依稀看得见过去的影子,只是褪去了稚嫩和柔软,现在是一个棱角锋凌的男人。

虽然这张蜕变后的俊美脸庞偶尔看着还是有点陌生,但盛奕发现他并不抗拒这样亲密的距离,反而因此感受到了他对这个人深刻于灵魂中的亲切和熟悉。

盛奕轻轻掀开被子,拽过去一些盖住身边面朝他侧躺的人。

他无声转过身,面朝着荣裕,仔细地打量着荣裕蜕变后的五官。

“小裕。”

原来他以前真的是这么叫他的。

难怪这么顺口。

眼前的人突然睁开眼。

荣裕没有睡着。

盛奕愣了下,说不清的尴尬漫上来。盛奕不自然地移开眼,把半张燥热的脸缩进被窝。

“怎么了?”荣裕的眸光在黑暗中微闪。

“梦到了一点过去的事。”盛奕小声说。

荣裕安静地观察着盛奕的眼睛,问:“梦见了什么?”

盛奕故意笑眯眯问:“小裕,你小时候是不是喜欢哭?”

“那你可能做了个假梦。”荣裕没什么表情。

盛奕心说这人果然没怎么变,又笑问:“我们小时候是邻居?”

“嗯,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见面。”荣裕也沉浸在回忆中,缓缓说:“那天晚上,你带着小杰来砸我家窗户。”

“小杰?是那只金毛吗?”盛奕没有梦见那只狗叫什么,从被子里钻出头问:“它现在在哪里?”

荣裕沉默地看着他,等他继续问下去。

盛奕心脏狂跳着,鼓起勇气问出口,“小裕,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荣裕没怎么思考,似乎早就准备好随时回答他的问题:“发生了火灾,你的父亲,还有小杰,没能逃出来。”

“……”盛奕的睫毛颤了颤,“我妈呢?”

“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盛奕下意识抓住了荣裕的衬衫:“那我呢?”

“那天是你十八岁生日。”荣裕坐起身靠在床头,看着被盛奕抓住的衣摆,说:“你在外面和朋友庆生,接到警方的电话,回去的时候发生了车祸。”

在得到答案之前,盛奕已经猜出了数十个不幸的可能,车祸和火灾也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因为他已经失忆了,所以盛奕本以为,他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些毫无存在感的人的消失,就像被人提起一件已经没有印象的旧衣服。

可听到这些,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盛奕觉得冷,从头到脚,像被冰水浇透一样冷。

他死死攥着荣裕的衣服,下意识想从这个唯一还存在的羁绊中找到一丝安慰。

荣裕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盛奕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捂在双手中。

虽然他的手也不怎么暖。

盛奕往荣裕身边靠了靠,把头在荣裕的腿边,过了许久,很小声地问:“我出事的时候,你在吗?”

“不在。”荣裕还是那个平静的语气。

两人的手谁都没热起来,荣裕的手反而被盛奕染凉了一些。

盛奕此刻特别想要看见荣裕的脸,于是他抬头看。

荣裕眼眸狭长,黑得发亮,像一块黑暗中蛰伏的冰。所有五颜六色的情绪都可以完美地藏在那黑色中,像极了危险又迷人的夜。

他听见荣裕用很淡的口吻说:“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盛奕的心跳沉重地空了一拍。

他和荣裕闹掰了?

这么好的朋友,他怎么舍得?

也就是说,荣裕是在和他闹掰的情况下去医院陪护了他三年?

荣裕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盛奕看不清他的神色。

盛奕坐起来,有点着急地抓起他的手:“小裕,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不管我过去做错了什么,我以后一定会改过自新的。”

完全没想到盛奕会这么说,荣裕彻底怔住,刚刚伪装出来的从容维持不住,被盛奕的直白打出了一条裂缝。

“我们能不能和好啊?”盛奕晃晃他的手,不安地请求,“荣裕,我只有你了。你有什么不痛快的,现在就都说出来,我们马上解决。”

荣裕端详着他认真的表情,眸色渐渐深沉,问他:“如果真的是你的错,你想怎么解决?”

盛奕一想,除了挨顿揍也没什么办法了。他现在一穷二白的,只剩这副残躯可以一用。

想来想去,盛奕还是怕疼。

他拍拍荣裕的手背,有点心虚,语重心长地劝:“小裕,你看啊。虽然我们是形婚,好歹也算是当过夫夫了,我们能不能用婚后温柔一点的解决办法?”

“嗯,也是。”荣裕配合着低头思考几秒,再抬起脸时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地轻睨了他一眼,视线有若实质,划过他睡衣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

“让我睡?”

“???”

盛奕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种虎狼之词竟然被荣裕用这张天使面孔说出来,他更怀疑是自己思想太肮脏,耳朵出了问题。

盛奕今天算是开眼了,某些人平时气质那么性冷淡,想到竟然也会开黄腔。

还好窗帘拉着,盛奕在一片黑暗中面红耳赤地闭了闭眼。

操。

盛奕感受着脸上的热度心说,他体内还停留在十八岁的少年心智,和正常发育到二十一岁的男人心智,果然不是一个等级的。

太羞耻了,盛奕想了半天竟然接不上话。

得知真相后的低落情绪被彻底搅散,身边,眼里,只有荣裕存在。

神秘的黑暗中,盛奕感觉到男人有力的手臂撑陷他腿边的床,带着清凉的气息倾身凑近:“新婚之夜,确实很适合实践婚后的矛盾处理办法。”

盛奕像被施了法,定在那里,怔怔感受着距离愈发危险的男人温度,隐约看见那张和梦里轻微重合的脸。

梦里的男孩子好像拥有两副面孔,白天冰魂雪魄,晚上就脱下善良的面具,化作魅人吃肝的妖孽。

盛奕的心跳莫名加速。

泛着凉意的手指顺着床单伸展,触碰到他的指尖。

盛奕听见耳边的性感气音:

“我再温柔一点,你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