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信寄出去了,可船是在走的,回来的鸽子只能飞到附近城市的商队驻点去,船上余下的鸽子要留着保证情况可以及时和京城那边主事的人联络,行程还未过半,黑珍珠就不许阿杨再放船上的鸽子了。

阿杨知道轻重,只攒了信等到商队到城镇停船的时候借驻点的鸽子寄出去,所幸黛玉是在京城,每个驻点的鸽子都识路。阿杨恨不得天天写上洋洋洒洒一大通,又觉得啰嗦,删删减减只留下几句,攒了几天的内容一并寄出,差不多刚好是一封信的规格。他恨不得把所有他遇见的他觉得值得相遇的事情都与黛玉分享,却又怕惊扰唐突了她,忐忑又喜悦,踌躇又不由自主。他觉得他把这辈子前二十年所有的唯诺和丢人都在驻点寄鸽子的地方用完了,才把鸽子寄出去,又反悔了运起轻功追上去把信薅下来检查,重新借了纸笔又不知道如何修改,连他自己都对那儿办事的人和无辜被薅的鸽子感到抱歉了,却不知那些人看他这番赤诚笨拙的样子,都忍不住面上带笑。

阿杨一回到甲板上,所有做事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阿杨,你手上又沾墨了了!”

他不回答,对管仓库的人说:“给我挑几个合适的匣子,我再拿些沙棘果。”便把方才买的玩意儿拿出来,让人看着给他找合适的匣子。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抓了人家的鸽子了!”

阿杨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方才亲眼见你追上去抓了已经飞出去的鸽子,被那儿的管事当着面奚落。”

阿杨便涨红了脸,争辩道,“信没写好,我改一下……就改一下!改信的事,能算欺负鸽子吗?”接连便是含糊不清的嘟囔,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船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取笑够了阿杨,才把他要的东西往他手上一塞,放人回去。

阿杨接过东西,涨红了脸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书落地的声音,忙回头去捡,却还是迟了一步。

已经有伙计帮他他书捡起来了,本以为又是他新找的话本,看到封面却有些意外。

“南朝乐府,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个了?”

阿杨不说话,夺过书匆匆离开了,身后一片哄堂的笑声。

南朝乐府民歌,情歌一枝独秀。

汴京林府。

前不久书院的入院试张了榜,黛玉位列第三,林海虽然在黛玉面前只点了点头,吩咐她不可骄躁,在外与同僚喝酒时却时常提起,掩不住得意。这成绩黛玉虽然满意,但晚上房里的灯却又多点了半个时辰。

陶蓁出去听了一耳朵,前三里只有黛玉一位姑娘,头名是川蜀那边来的,那可以武皇都称过的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榜眼”是个怪才,满心想着奇淫巧技,天天往博人馆跑,若非家里人看得紧,怕是早早就往那儿投名字了。

才放晴,又落了雪,却没什么风,黛玉本湖心亭坐着,也不急着回去,反而让人热了酒送来。

湖心亭风景一绝,当初买下这宅子,很大原因就是林海尤其偏爱这里。

“去把我纸笔取来。”黛玉侧着身子看雪飘落在寂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流水带下梅花的花瓣,随着雪的落下在湖水中飘游流动,映着透过云层的阳光,看上去宛如春水般生动。

黛玉莫名想起阿杨。

想起他好像在发光的眼睛,藏着晨光和初夏。

哪怕是安静地坐着,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朝气。

想起他拘谨又故作镇定地向她走来的的样子。

不管看见有趣的都能笑得畅快,唯独对上她时会抿着嘴努力压下弧度,笑意却尽从眼里漏出来,耳尖泛红。

想起在回杭州的路上他晨练完运着轻功从远处落回船上神采奕奕的样子,却总是因为身上带着汗水而刻意避开她,自觉狼狈。

还会在下船时偷偷买上几只花想要簪,在房间比划半天,最终却不知为何没有簪出来。

那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

他遇上什么高兴新奇的事情就会忍不住碎碎念念一般说上许多话与她分享,或说与身边的人听,大大方方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哪怕他说的事情在很多人眼里平平无奇,也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他能让人感觉到他很真诚地在生活,会因为吃到两只梗连在一起的的果子而高兴,也会因为买到一个形状奇怪的包子而大惊小怪,会因为看见好看的晚霞而愉悦整个晚上,也会因为遇上什么奇异的事情而无奈,然后生动夸张得把它变成怪谈转述。

他是蓬勃的,能让人联想到许多鲜活生动的存在。

父亲前几日向她透了几分意思,想问问她的意见。

黛玉抬头,看雪飘摇着落进湖里,可称得上绝景,回身执笔写下一首长诗,却与景无关。

黛玉落笔,身边伺候的丫头来提她把纸收与一旁等墨两晾干,黛玉下意识拒了,拿下镇纸,亲自把诗收好,道:“雪大了,回去吧,不然木槿该叫人来催了。”

回了屋,丫头们围上来替黛玉解下斗篷,褪去厚衣,黛玉往屋里看了看,问:“可有我的信送来。”

“您才走,信便到了,好生收着呢,就在桌上。”陶蓁不敢耽搁,黛玉才解了衣服,她就端着姜汤送到她手里:“方才还晴着,哪知道忽然下了雪,可受了风?快喝了暖暖身子。”

黛玉微拧着眉把姜汤饮尽,陶蓁又上来摸了摸黛玉的手,见是温的,才放下心来。

“到底是京城养人。”

黛玉胎里就带着不足之症,调养了不少年,往年到了冬日便手脚冰凉,但凡出门,都要捂着手炉。

“吃了这么多年药丸子,早该好了。”

去了外出的衣服,又披了件薄衫,才过了冬至,说不上特别冷,平日屋里不怎么燃碳火,怕养娇了身子,真的冷起来了不好熬。

“下了雪,夜里要冷了,我去让人把碳火备上。”

黛玉点了点头,让陶蓁下去吩咐安排。

黛玉将要入学,陶蓁是黛玉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想丢了黛玉的脸,最近事事向木槿看齐,加上她的性格,办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

书桌临窗,因外面风渐渐大了,如今禁闭了,之在角落处来了个小口透气。雪云压暗了天色,屋里不亮堂,黛玉才走到书桌前,就有丫头点上了灯烛。

“陶蓁姐姐方才特吩咐过的。”

“她近来倒是越发周全了。”

“可不是怕我们把娘子的话当耳旁风了吗。”说完,几个丫头笑成一团。

“好呀你们,原是在这等着揶揄我。”

笑闹后,丫头们退开,黛玉才打开信,面上带上了轻快的笑意,全不理会几个丫头在她身后互相挤眉弄眼。

最初收到阿杨的信的时候,丫头们还会瞎起哄,拿他揶揄自家娘子,之后信就一二三四五六七……接连不断地寄过来,黛玉的姿态大方,她们也失了趣儿。

书桌边的原挂的是副字画,前不久取下换了副素梅图,上面还题了“九九消寒”四字。冬至起,黛玉晨起梳洗后便染上一瓣,如今枝头才绽开一朵红梅。

信写了两页,与以往寄来的相比算不上长,黛玉看完,脸上带上笑意,起身走到柜子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个匣子,把信放进去收起来。抽屉更深一点的地方,已经有一个装满了信的匣子了。

“娘子,杨少侠可说到哪儿了?”几个丫头见黛玉没有回去看书的意思,簇上来闹她。

黛玉知她们要取笑,偏不如她们的意:“他到哪儿了,于我有何关系,你们今日是打定主意要闹我不成,还不快说是哪个主使的,我可饶不了她。”

阿杨已经到了江南,在那儿换了船,若是顺风,五日便能到京城了,他每到一处,便写些当地的趣事告诉黛玉,还会算算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黛玉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在船上扯着地图算日子的样子了。

阿杨在信中还提起他过去曾经听商队的管事说起的童年趣事,往西湖丢铜板许愿,砸晕了鱼儿,于是他还特跑到杭州来,想看看铜板能不能砸晕鱼儿,却因为准头不够,最后下水去和鱼儿闹,还被抽了一尾巴。

黛玉这才想起当时那采莲女说的那个和鱼闹脾气的呆子,堂姐说的那个护着商队回杭州的“阿杨”,可不就是他吗。

当时,她认为武林人目无法纪,对这个群体都抱有偏见,并未把那个“阿杨”和救了自己的阿杨联系起来,后来便忘了,今日阿杨说起,黛玉才发现原来他们过去原来这么接近过。

“木槿姐姐回来了!”见木槿回来,几个丫头老老实实回去站好,不敢再嬉闹。

天气冷了,顾先生独自在阿杨那儿住着,虽带着伺候的人,府里却没个管事,办事总归不周全,贾敏特派人去看看,帮衬着把府上缺的准备起来,黛玉这边也派了木槿过去帮忙,现下才回来。

“旁的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只他们不知道杨少侠要回来,少了些被褥衣物,已经让人补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今天也没有等到徒弟的信,害【叹气】

师父:玉儿这儿怎么养了这么多鸽子?

陶蓁:一时不知该怎么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