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6:拉斯维加斯,上海

【“Moons,youaresonervous…”(你太紧张了……)】

一刹那间,朋羊在这个嘈杂狂野的派对上出现了诡异的幻听。口音的确是相似的,但兄弟俩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说话的语气、腔调,透出的个性,截然不同。更何况,彼时与此时的情境,千差万别。

朋羊悬着心,缓缓朝喻子翔转脸过去。他的光头很可笑,他的金色耳钉很可笑,他的银链子同样很可笑。更可笑的是他眼里的狂妄自得。朋羊感到莫名其妙,感到愤怒,感到紧张。但她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那个问题,还是因为他管她叫Moons。应该是后者。

喻子延告诉了喻子翔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吗?为什么呢?那个夜晚虽然算不上什么肮脏的秘密,但哪个哥哥会跟弟弟细说自己的一夜风流,连女伴的名字都透露。更重要的是,喻子延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他提到喻子翔时的口吻也不像会与弟弟分享这种事的感觉。可她凭什么确定?无论是喻子延,还是喻子翔,对她来说,都只是陌生人,她根本不了解他们。

难道是那一周她在Tinder上的活动被人截了图,在什么时候,最有可能是最近,上传在了社交媒体上,被喻子翔看到了?那同样不太可能。是,她是在中国国内嘻哈圈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在微博上有几十万粉丝;是,她是在YouTube和Instagram上的订阅和粉丝数达到了五位数。但仍然,她什么都不是。更多的人听都没听说过她。有多大概率,她被挖了曾经的隐私,还那么巧,被大球星喻子翔看到?

朋羊想到了第三种可能。第三种可能……会很匪夷所思。

但福尔摩斯说,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的?”朋羊盯着那双自信满满的眼睛,用中文冷静的低声说,带有一点嘲弄。然后,她更加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嘴唇控制不住有一点颤抖。

喻子翔也看着朋羊,从眼睛到嘴唇,再到她的颈线、耳朵,以及被白色浴巾半遮不遮的紧贴身体的黑裙。他蓦地笑了出来,看透了她似的,满不在乎地问:“怎么?这个名字是个秘密吗?”

皮埃尔回了回头,菲尔也是,还伴有声音,“子翔,你得给我买个新手机……”

喻子翔应付了菲尔一句,“给你买个粉的。”他看到皮埃尔鼓起了嘴,与此同时,他在朋羊耳边很傲慢地说道,“你做个诚实的好姑娘,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

温热气息刚要远去,又叠加回来:“Moons,你的耳朵……是粉色的,比你刚才在泳池里抱着我还粉。”

他说完没有再看她,追上了皮埃尔和菲尔。他装模作样,明知故问,“那两个人为什么跟我们一起?皮埃尔,是不是你邀请的?”

菲尔连忙接道:“当然是他,他就是个亚裔女孩儿狂热分子,而且一点也不挑……”

牛大王等了朋羊几步,一走近,就说:“阿咩,你看,虽然你今晚暂时没傍上说唱大佬,但傍上大球星的效果……”

牛大王有点得意忘形,或是兴奋过度,他中文说得声音不小。本来在这个派对上是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去,他只是忘了喻子翔就在他们前面。喻子翔的中文很好,这也是他在中国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朋羊看到喻子翔这时侧了下头,但没回头。她知道打断牛大王已经晚了。她还知道了另一件事,皮埃尔-荣凯可能对所有亚裔女孩儿都感兴趣。

朋羊这一刻萌生了缩回她的舒适区的想法。还整理什么?直接回凯撒宫的房间睡觉,为明天的练习做准备。但她不能。她应该抓住这个派对的机会,认识更多的人,尽可能带走一点哪怕一点潜在资源。而且,她还想问清楚,喻子翔到底是怎么知道Moons的?不然她也睡不着觉。

就在他们快走出派对时,一个声音把喻子翔叫住了。

“子翔,你来我的派对,不跟我打个招呼就溜了?”

众人一起望了过去,正是Rus。

墨镜说着扫了扫朋羊,“还要带走我可能会签下的女孩儿?”

Rus声如洪钟,气势磅礴,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且是跟他的好朋友说。

喻子翔爽朗笑着朝Rus走了过去,与Rus交握住手,撞肩,“对,你要一枪崩了我还是如何?”二人都是大笑,聊了起来。

朋羊看着那两人,脑子里反复想着Rus的那句话。

可能会签下的女孩儿。

这真是整晚最甜的一块糖,最美的一场梦。

她不知皮埃尔已经走到她身边。

“Yang,菲尔只是开玩笑。”

朋羊茫然转头,皮埃尔认真看着她,深邃的深色眼睛,一片明澈。依然,与拉斯维加斯的疯狂,格格不入。

“我刚才忘了回答你的问题,是的,我也看了那期节目,我很喜欢你在节目里的表现,你非常让人印象深刻。”

朋羊不知道该说什么,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在喻子翔和Rus身上。古怪的,那两个人同时瞟向了她,很快又一起转开眼。

*

回到一月的上海。

三位导师看着朋羊,等着朋羊……道歉、认错?

反正朋羊那时候从三位导师眼里看到的是这个。她不想道歉,不想认错。她握着话筒,说的是:“这是1V1battle,赛制没有要求两位参赛者一定要以合作一首歌的形式完成这一环节。你失误了,”她转向白先先,毫无感情地说,“我很遗憾。”

两位没给通过的导师都摆了摆头,其中程亦说道,“朋羊,如果只论表现,我和布莱恩肯定也会给你通过。但我觉得你应该想想‘做人’这两个字。”

给了通过的许秦没有评价两个女孩儿的“战争”,只是说:“先先,我很失望,真的。朋羊,希望你接下来好运……之前可能没有人这么说过,但我认为,你有冠军实力。加油!”

白先先翻了个白眼。选手区一片哗然。导师布莱恩耸了耸肩,程亦则是摇头表示不同意。反扣着棒球帽的喻子翔抬了下眼皮。

这些镜头后来都被节目组以戏剧化的方式剪进了节目里。

当时,在台上,朋羊只是很诚恳地看着许秦说谢谢。接着,她向舞台左右都鞠了个躬,没再说什么,也没主动拥抱被淘汰的白先先。她去许秦那里拿了她的晋级金手环,与许秦简单拥抱。布莱恩和程亦与她握手时都透着冷淡。她没有像之前的晋级选手一样去喻子翔那边跟他握手拥抱,只是在舞台下跟他礼貌地点了个头,喻子翔那时站了起来,看向她,朝她淡淡一笑。

牛大王紧接着朋羊出场。他那组的另一位参赛选手很强,是个美籍华人,叫德瑞克-吴。德瑞克外形出众,人低调和善,中文也不错,但没有喻子翔流利。牛大王原想充分发挥他抱大腿的才能,可惜他在偶像喻子翔面前过于想要表现自己,跟白先先一样,出现了重大失误。于是这一组,德瑞克晋级,牛大王被淘汰。

此后不久,全国二十强诞生。

但,突然,全场灯光一暗。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Rus。

在片刻的惊讶之后,不管是被淘汰的还是晋级的rapper们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

尽管那不是一段实时的视频,而是提前录好的。

西海岸充裕的阳光下,Rus戴着大黑墨镜和金色帽子,用粗重的声音说道:

“Heyyo各位中国的rapper们,我知道你们现在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比赛,已经有人被淘汰,也有人已经晋级。”

“但是,输了的各位,我相信你们并不甘心。而站在胜利者队伍里的这些人,显然有你们的兄弟。这是考验你们brotherhood的时候了!”

“如果你已经晋级,你愿不愿意冒险,来帮助一个与你并肩作战但不幸被淘汰的人,让他获得继续往下走的机会?你一定很好奇,冒什么险?”

“没错!你得拿你自己的命去赌。”

“做出选择吧,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做一个rapper的胆量。祝你们好运!”

视频播放完之后,全场寂静。

第一个声音是喻子翔发出的。

“That’sdope,yo.”(哟,这太炸了。)

朋羊像所有人一样望向喻子翔,他表现出了整场都没有的激动。

全场也从寂静变得议论纷纷。朋羊一声不吭,但她看向了淘汰池里的牛大王。

导演则拿着话筒走到了舞台中央,“这是Rus给出的提议,他本人很想现场观战,但大家都知道,他太忙了,所以只能通过视频的方式给大家呈现这个神秘环节。我再解释一下,现在已经晋级的二十个人,你们将获得最多三个机会,来从被淘汰的六个人里救回你的同伴。但是,你必须指定一个同样已经晋级的rapper,跟他(她)进行battle,输了的人将会直接被淘汰!被指定的人可以拒绝。打分将由三位导师……加上我们的嘉宾子翔来共同做出!”

你可以救一个人,但必须冒着被淘汰的危险进行一次Battle。

如果你赢,那么你就是用别人的命换了你兄弟的命。

如果你输,那么你就是用自己的命换了你兄弟的命。

Brotherhood.

兄弟会。

兄弟情深。

那时候,朋羊想,难怪喻子翔那么兴奋,他是足球运动员,每一场比赛都在体验这个。

而她在这个赛场也有兄弟。她要救牛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