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得让人无奈。
“你是把我当傻子吗，唉。”
皮尔洛沉默了一会儿，也顾不上回马尔蒂尼的短信了，泄气般躺回床上，瞪着天花板。
“是因为今天比赛的事情。”
“不是的。”
“分明就是——你是不是听到队友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不是的！”
“天啊，你知道吗，加迪尔。你刚来米兰，像个小哑巴不会说意大利语的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因为那时候你简直诚实得让人心碎。你知道保罗为什么要把你接到家里去住，要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传统，那都是因为大家担心你会被欺负——真正的欺负，踩断你的腿什么的。”
一边说着，皮尔洛一边有点烦躁地翻身坐了起来，去捏加迪尔的下巴。
“我不喜欢你这样捏着我。”
加迪尔半垂着眼睛轻声说，皮尔洛也半垂着眼睛去看他，和平时呆滞的表情比起来显得异常专注。
“加迪尔，人生里充满了各种让人不喜欢的事情，就好像你在青年队格格不入，但就是还不适合进入一线队踢球一样。”
“虽然这很笨蛋，但是我不会这么骂你的，因为你才16岁，每个人在16岁的时候都是大傻蛋，哪怕我也是这样。”
眼圈红红的小美人这才掀起眼皮来偷偷看了他一眼：
“你也会在16岁的时候偷偷哭吗？”
皮尔洛看了他一会儿，帮他擦掉了眼角湿漉漉的水痕。
“不会——我在14岁的时候就哭过了。当时我是场上最好、最聪明、年纪最小的球员。但是跟你这种好歹有球吃的小屁孩可不一样，我的队友们恨不得把我直接从场上永远扔出去，但他们不能。所以最后他们的办法就是，互相说好了都不给我传球，一个人、一个球都不给。”
“每一次比赛，我都在趟过21个人努力进球，一边跑一边哭，我的父亲甚至不忍心来看我踢球，他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子被孤立成这样。可结果呢？这些人只能在青训里继续沉沦，而我16岁就升入了一线队，指挥着28岁的球员都听我的。后来的每一步都算不上容易，但比站在球场的末端、发现所有人都背对着我要好多了。”
皮尔洛等了一会儿，在加迪尔安静的凝视里变得有点不自在地撸了一下头发，咳了两声询问道：
“就，你听完，没有什么感想吗？”
加迪尔眨了眨眼睛，然后瓮声瓮气地抱住了皮尔洛：“我14岁的时候还在和狮子一起玩，它们这辈子就没给我传过球。”
他们同时忍不住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该给保罗回个消息，他担心坏了。”
过了一会儿，皮尔洛才轻声说道，举起手来轻轻锤了锤加迪尔的手背。
“不要——”加迪尔任性地支起胳膊，“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别想保罗了，不好吗？”
皮尔洛：……
说什么骚话呢？啊？
“你是不是莎士比亚演傻了，肉麻到我想去揍里诺来缓缓——”
他很幼稚地假装要揪加迪尔的嘴巴，两人闹成一团。
虽然皮尔洛至今没搞明白加迪尔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他做自己的心灵导师，但反正结果是圣诞假期要开始了，而他还给了马尔蒂尼一个高高兴兴的小屁孩。
他深感自己道德高尚、品质优良、还很会哄小孩——这事要是扔给内斯塔，那个大笨蛋估计能绝望到自己先哭为敬，或者发自真心地询问加迪尔“你是不是需要我去帮你揍人”。
但还没轮到因为加迪尔的不告而别而有点伤心的马尔蒂尼与这个自己认真饲养的“难搞青少年”好好聊聊，卡卡就先呆不住了。
他和加迪尔竟然认真冷战了整整一个月，起因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因为女朋友而没去看对方的比赛，生气，道歉，道歉失败”。
加迪尔在这个月里的拍摄任务比较重，他完成了三套内页拍摄，一个MV客串，一个重量级封面，又在DM的圣诞特别广告里打了个酱油。学校与训练的时间倒是依然稳定，但原本他和卡卡周日固定的“教堂活动”时间也被心理咨询替代了，这就意味着俩人居然真的没什么见面的特定时间。
唯一一次机会是他们做客那不勒斯踢比赛的时候，加迪尔作为替补被带上了。卡卡满心焦灼和委屈，想和他说话。
但是加迪尔和舍甫琴科高高兴兴地在大巴上玩了一路，前者在教后者唱歌剧选段，后者成功地用自己的嗓音帮助那不勒斯在开赛前就谋杀了一大半米兰的球员。
卡卡的女友卡洛琳倒是挺高兴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次“忽然袭击”给男友带来了一点友情上的小问题。恋爱期的女孩总是会有更多的占有欲，这再自然不过了。
但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卡卡时不时地就会想到加迪尔，然后变得沮丧不已。
特别是可以做礼拜的日子里。原本，这是他骄傲地牵着自己的“小天使”，在周围人鼓励、肯定和羡慕的眼神中一起坐听唱诗的时间，卡卡热爱这样安静的时光，也热爱看加迪尔专注倾听的样子。
虽然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认真瞪着前方的加迪尔是在听神严肃地巴拉巴拉分享神界八卦、并把这归类于自己的脑内小剧场，但这不影响卡卡深深地感动于加迪尔的乖巧和虔诚（的外表）。
就是有人该带着加迪尔上教堂，这个人就是我啊。
这就是卡卡朴素而神圣的责任感。
假期终于到了，卡卡也终于找到了机会。
“时间控制在三个小时内，5点就得离开去找因扎吉吃饭，7点前正好去店里取定制好的胸针拿去给舍甫琴科。睡前你还得练习一小时，不然今天的锻炼没达标。对了——你最好告诉卡卡自己还在生气。”
加迪尔答应了卡卡一起出门买圣诞礼物的邀请，神飘在副驾驶座位上，认真地叮嘱。
加迪尔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碎碎叨叨，并把这些都当成了自己想法的外化。他嗯嗯啊啊糊弄一番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之后，就开始淡定地和“自己”闲聊。
“但是我没有生气，我从头到尾都没生气。你为什么在生气呢，加迪尔二号？”
神也放弃纠正他大逆不道的称谓了，漫不经心地说：“你得让他搞清楚活的人类和假想天使的区别。”
“啊，原来我很在意这个。”
加迪尔若有所思。
卡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商场门口等加迪尔到来。这已经是他登陆米兰的第二个年头了，上个赛季他还可以无拘无束地在街上闲逛、不用担心自己受到任何关注，这个赛季已经声名鹊起、稳定主力的他就只有老老实实做好伪装了。
毕竟没人喜欢在私人时间被记者们围堵和偷拍的。
他看到加迪尔从地下停车场爬出来、被棕绿色的厚外套、深红色毛绒帽子与围巾裹在一起的样子，就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灿烂得像冬日阳光。
他冲上去拥抱了加迪尔。
“下午好，加迪尔——今天是小圣诞树吗？”
幸好加迪尔没有推开他，卡卡在心底大大地松了口气，瞬间感觉自己心情飞扬了起来，眉开眼笑地打趣。
金发小美人懵懵地点了点头，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天他和皮尔洛天聊得太迟了，今天又被神雷打不动地五点多轰起来，多少有点犯困。
“是的，里卡多。看，我还挂了小星星——”
加迪尔又有点高兴地掀起了自己的外套给卡卡看，内夹层里确实挂了一个纯金的星星饰品。
“你真可爱，小天使。”
巴西人用一种虔诚到有点奇怪的语气由衷赞美，眼睛像蜜糖一样闪闪发光。
“你看，我都说了吧！”
神在加迪尔后面认真说道。
两人的圣诞礼物赠送对象有一大半是重合的，现在一起买礼物热闹得很，可以互相做参谋，结果这里晃晃那里晃晃就是两个多小时。
“给桑德罗买烤箱不好吗？”
“他只是喜欢烤箱里出来的东西吧——除非这个烤箱赠送一个你？”
“那就换成新的游戏手柄好了。”
“啊——感觉这个袖扣好配皮波哦！”
“配他穿过的那套红色的西服吗？”
“这是琥珀，配另一套白的……”
等到卡卡异想天开地为舍甫琴科买了一个摇摇椅的时候，他俩发现好像基本完工了。
“你打算给舍瓦送什么呢，加迪尔？”
两人转移了战场，一边惬意地呆在咖啡馆的小隔间里喝饮料，一边说话。
“嗯——是秘密。等到圣诞节过完，大家就会知道了。”
加迪尔竖起手指来放在嘴巴中间，微微笑眯了眼睛，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哦……”
卡卡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情有点低落，下意识问道：“那我的呢？”
“这个呀，这也是个秘密。”
加迪尔的手指从自己的面前转移到了卡卡的嘴唇上，这个动作让年轻俊朗的巴西人不由得稍微朝后缩了缩，莫名有点紧张地偏过了脸颊，像是不太适应两人如此亲密。
但明明他们确实很亲热嘛！
“加迪尔，咳，虽然这么问有点尴尬，但——我们和好了吗？”
一想到这个，卡卡就紧张起来了，有点忐忑地向小美人询问。
加迪尔脱了外套，露出里面温柔舒适的白色毛衣，正在认真喝热乎乎的草莓牛奶。
“里卡多和加迪尔和好了吗？”
加迪尔头也不抬地说，卡卡顿时沮丧到趴在了桌子上。
“最起码你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我的小天使，别——”
“就从不叫我小天使开始。”
加迪尔骄横地站起身来隔着桌子捂住了卡卡的嘴巴，在对方瞪圆了的眼睛里收回了手，认真说道：
“我只是在吃醋，还有点觉得自己被抛下了——明明，从前里卡多总是会先陪着我的。除了里卡多以外，没人会认真看青年队的普通比赛，没人会在乎我在场上怎么想怎么踢。所以我不要失去你，一点都不要。”
卡卡的眼睛越睁越大，而加迪尔还在继续说：
“‘如果有了女朋友的里卡多就会扔下我，那我希望他赶紧分手’，虽然知道自己这么想很过分，也从来没有这么告诉你，但我真的这么想过。”
“加迪尔是个很坏的人，又自私，又任性——我才不是小天使，我也不信仰上帝。现在不行，以后应该也不行。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一起去教堂。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该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装作很认真地听祷告。”
“如果里卡多要和加迪尔和好，那他就得喜欢坏蛋加迪尔才行。”
小美人盯着卡卡又问了一遍：
“里卡多会喜欢坏蛋加迪尔吗？”
虽然语气上任性得很，但他已经紧张得眼眶都红了，声音也绷紧了，像一只虚张声势、担心被铲屎官扔掉的坏心眼猫咪。
这谁挡得住啊！
神在上方看得津津有味，只恨自己没准备好爆米花。
“小伙子，你戏剧课没白上。”
他由衷感叹，啧啧称奇地看着卡卡急切又懊恼地拉住小美人道歉。
直到和因扎吉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加迪尔都还是乐滋滋的，沉浸在“我搞定了一件大事”的快乐里。
“想什么呢小呆瓜，一直在笑——最近和桑德罗在一起待久了，你都变笨了。”
即使是上了点年纪，也俊美到堪称漂亮的男人坐在他对面，趁他不备用干净叉子的反面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挂着坏坏的笑容问。
因扎吉有种魔性的魅力，一看就不像是正派帅哥。被他敲回神后，加迪尔先是在对方的眼睛里迷失了一下，接着才想起了话题继续到了哪里。
“对不起呀，皮波，我只是觉得很高兴嘛——谁和你一起吃饭能不高兴呢？”
加迪尔弯着眼睛笑，无辜又可爱地盯着对方看。
“花言巧语。吃完了吗——我的圣诞礼物呢？”
因扎吉嘴上不留情，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优雅地挑起手帕擦了一下嘴角，就倚到了椅背上，看着加迪尔乖乖地从怀里掏出了小盒子。
“你这个架势，会让我觉得你是要向我求婚了。”
“皮波——”
加迪尔拖长了尾音试图警告他，瞪了一眼满脸坏笑的男人，气鼓鼓地打开了手里的礼物。
璀璨的光芒绽放在小美人的手心，因扎吉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才含笑捻起了这对琥珀袖扣，放到自己的衬衣上比划了一下。
“挺好看的，应该会很衬我那套白色的西服。”
“就是想到那件才买的，我品位真好。”
加迪尔十分骄傲地点了点头，满脸写着“快来夸我”，搞得因扎吉忍俊不禁地伸长胳膊揪了揪他的脸。
“不会买完就破产了吧？我给你买两个一样大的钻石做回礼好了。”
“谁说的，我很有钱的！”拿着球员和模特双份收入、日常有住有车有吃有喝甚至有人买衣服首饰塞满小抽屉的加迪尔深感自己是个有钱宝贝，反驳道：“再说了，我要那么贵的石头有什么用？我要别的礼物。”
“有什么用——求婚啊。好了，好了，男孩，放心吧，你的礼物已经被送到家里去了，但圣诞节前不准拆。”
因扎吉若无其事地带走了话题，抚摸了两下手里的袖扣，忽然说道：“送礼得送到手里才算结束——所以你来帮我戴上，加迪尔。”
“唉？现在吗？这件衣服吗？”
小美人呆呆地看了一下他的衬衣，因扎吉像是莫名愉快了起来，翻手微妙地把沾着自己体温的宝石轻轻放回了加迪尔细腻柔软的掌心里，拖长声音重复道：
“对，就现在。”
他的眼睛闪着和袖扣如出一辙的美丽光泽，一些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脸侧，唇角挂着迷人的笑容。
岁月带走了他脸上那种青涩孤独的美感，转而还回了一些更隽永、更香醇的东西。就好像鲜花即使枯萎了也是鲜花，绿叶依然无法和花朵相比。
“全队的男人加起来能有他一半会撩就不错了——不过不要当真哦，加迪尔。”
神一边盘腿飘在旁边、吃着两人同款的小布丁，一边认真点评。
那当然啦，这世界上到底有谁会把皮波的亲热当真啊，维埃里吗？
加迪尔乖乖拿起一粒袖扣，忍不住在心底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