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毓被楚浔揽在怀里, 脊背逐渐僵硬,一阵酥麻痒意自尾椎一路逡巡向上,叫他神志愈发混沌, 连腿都有些软了,若非师尊的手扣住他的腰际,将他牢牢禁锢,恐怕就要向后栽倒过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尖, 师尊的眉眼在他的面前逐渐放大,直至将他视线占满, 再看不见一丝旁的景象, 周遭的景致与游人, 都被他抛在眼后, 仿佛只是空气。
两人的距离愈发近了, 萧清毓几乎能感觉到师尊的睫毛轻扫过他的肌肤, 整个人都迷醉于师尊编织的温柔汪洋之中。
萧清毓虽于人事上懵懵懂懂如一张白纸,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也隐隐有所预料, 甚至有一丝隐秘期待。
但也正是因此, 萧清毓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的不是呆呆站在这里等师尊当真吻上来,而是将师尊一把推开——
可心里想是一回事, 实际行动, 又是另一回事。
被师尊气息包裹在内, 萧清毓根本提不起一丝抗拒的力气, 双手都是软的。
萧清毓心跳急剧加速, 便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暂停。
慌乱之下, 只得无措地将眼睛闭上,默默承受师尊动作。
就在师尊的脸已经无限接近于他、二人双唇即将相触的时候,萧清毓腕上忽而一阵绞痛。
下一瞬, 噬灵藤严肃的嗓音在他识海中响起:“玩够了吗?你该醒醒了。”
噬灵藤所化的手链,如第一次缠上他腕子时那样,在他腕上狠狠绞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将萧清毓意识唤醒,有如当头棒喝,彻底让他从师尊的温柔中醒过神来。
他是天道所厌之人,虽集万千气运于一身,可这气运里,亦掺杂有无数霉运,凡是接近他之人,皆要为霉运所害!
他气运无数,因此那霉运并不能伤及他本身,但其余人等并未有这等冲霄气运护身,倘若自他这里沾了霉运上身,便要受他牵累,更可能引起天道的一并仇视……
萧清毓忽而找回了自己的手脚,猛地睁开了眼,在楚浔胸口处狠狠一推。
他这一把几乎用上了全身力气,而楚浔又有些失神,毫无防备之下,被萧清毓这一把顿时推到了几丈开外,险些站立不稳。
一时之间,两人皆是心绪激烈动荡,胸口起伏不定,几乎难以自持。
楚浔是蓦然意识到此处不仅人来人往,更是萧清毓之母的祭祀之庙,两人这般亲昵举动,非但被众人看在眼里,亦是对萧清毓母亲的大不敬。
众人或暧昧或轻浮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叫楚浔如芒在背。
若非萧清毓及时将他推开,两人的亲密之举便要彻底暴露人前。
楚浔眸色一暗。
此事不合礼法尚在其次,真正不妥的,乃是他若当真亲了下去,他家小桃花那般艳丽的模样,就要被外人窥见。
他绝不容许。
从前引以为傲的理智,如今竟彻底丢盔弃甲,一文不值。
而萧清毓却并未想这许多。
他只知心中酸楚难言,但又不得不做。
此刻他正是心跳紊乱,领口亦因刚才二人的动作被扯开一角,露出一节精致漂亮的锁骨。
萧清毓只觉自己的喘息都变得艰难,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掐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推开师尊绝非他之本意,而是天道的“意志”。
他原以为自己要做个逆天而行之人,跳出轮回方得今生之安稳,然他又却不得不在此时顺天而为,以免伤及师尊。
因着做了违心之事,他心口处便又是一阵绞痛,似是无声地提醒他,方才他这一举动究竟叫他如何懊丧。
但萧清毓面上只是云淡风轻。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流转着一种既暧昧痴缠,又冷淡疏离的气氛。
“师尊,”率先打破这种古怪气氛的,竟然是萧清毓,他迅速整理好了心情,恭敬道,“师尊怎会来此?”
他既打定了主意要扮演好一个温顺恭谦的徒弟,便该注意保持距离,谨守徒弟本分。
“……毓儿?”楚浔自然察觉到了他家弟子的怪异之处,但也只觉是于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而两人的关系尚且不清不楚,萧清毓一时羞窘也算合理,便只是稍稍平复了呼吸,上前几步,欲要替他拢一拢因方才的挣扎而微微散乱的衣领。
不料楚浔指尖甫一落在萧清毓领口之上,就被他家弟子稍稍后退半步直接躲开。
萧清毓不敢直视自家师尊的眼睛,装作认真整理衣衫的样子,低头摆弄起了自己领口的系带,这般动作原本并不复杂,愣是被他拖延过了整整数息功夫。
“不知师尊有何吩咐?”见师尊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萧清毓也并不追问,轻声细语道。
“为师……有些担心你。”迟疑片刻,楚浔心中生起些许微妙的不安,但此地并非说话之地,楚浔也只得将心中忐忑暂时按捺。
饶是他家徒弟始终偏着头看他,楚浔亦能发觉萧清毓的神色明显一怔。
萧清毓并未预料到楚浔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轻咳一声道:“弟子无事,倒是师尊并无修为在身,才是让弟子担心呢。”
“你可曾进去看过么?”沉吟片刻,楚浔仔细打量了萧清毓的神色,并不像是“见过母亲”的样子。
果然,萧清毓摇了摇头道:“弟子刚到此地,便见师尊在此,咳咳,姻缘树之下……”
萧清毓停顿片刻,艰难地将之后的两个字吐出:“祈福。”
将这两个字说出之后,萧清毓似是忽而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语气顿时轻松起来:“便在此驻足下来,师尊可也是在祈求姻缘么?”
楚浔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姻缘树上那一朵与他家小桃花一般无二的桃花花苞。
求姻缘么?
他虽不曾挂上什么姻缘符,但这朵小桃花……
倒算是最独一无二的姻缘符了。
如此,也算是求姻缘吧。
然而这一幕落在萧清毓眼中,却叫他心中又是一痛。
他顺着楚浔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了满树的姻缘符。
姻缘符本为寓意美满之物,如今却是格外刺眼。
“不知师尊挂上的,是哪一枚姻缘符呢?”萧清毓听见自己嗓音镇定且平静地说道。
“想什么呢。”楚浔瞬间松了口气。
原来他家小徒弟是在别扭这个呢。
楚浔轻笑一声,温柔的抚了抚他的发顶,温柔地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为师不曾挂上姻缘符,不过是见这株桃花靡丽绝伦,停下欣赏一二罢了。”
这回,萧清毓没有闪躲。
楚浔只当他是得到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后心结解开,萧清毓却是一不愿师尊心中不悦,二是不欲师尊发现端倪。
“为师带你进去看看。”楚浔本欲牵起萧清毓的手,然则手伸出去后只是在半空停留片刻,便被萧清毓轻轻巧巧地避过。
“师尊,此地人多眼杂,如此行事,咳咳,有伤……风化。”萧清毓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家师尊的神色,低声道。
楚浔微微颔首,心中虽觉有些古怪,但萧清毓所言不错,便又自如地将手收回。
两人再度进到了殿中。
楚浔第二次见到这尊玉像,又经历了先前之事,并不多么惊异,但萧清毓却是第一次看见桃花娘娘的样貌。
恍惚之间,萧清毓愣在原地。
非是因着那一双与自己过分肖似的桃花眼,更是因为女子周身的熟悉之感。
这分明只是一尊玉像,却别有一番高深莫测而又温柔博爱的气质,若非玉像无法移动,萧清毓便真要以为她是真人之身了。
“母……亲?”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忽而涌上了萧清毓喉间,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
了无回音。
毕竟这只是一尊玉像,原本留驻于那黑琥珀中的最后一缕神魂,都已消散而去。
一只微冷的手轻轻按在了萧清毓的肩头,给他些许支持。
萧清毓察觉到师尊的安慰之意,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瞬,一段记忆忽而在他识海之内涌现而出。
萧清毓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桃花,比桃花坞郊野之外的漫山遍野,还要辽阔。
这便是桃花娘娘所辖的桃花谷么?
萧清毓也看见了自己。
他已是五六岁的模样,五官的轮廓基本定型,尤其是他眼底的桃枝阴影,以及眉间的一枚殷红桃花印记,与他血脉复苏以来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一般无二。
原来他并非血脉突然觉醒,而是受了桃花激发,原本被压抑掩藏起来的桃花体性重新复苏。
五六岁么……
按时间线来看,应是在那段于萧氏家学中的记忆之后。
桃林之内,莺啼婉转,春意融融。
一只活泼的黄莺轻盈地落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欢快地啄了一下,而后愉悦地唱起了歌。
“鸢儿别闹,痒。”萧清毓避开了黄莺的鸟喙,将其捧在手心。
“小桃花又与鸢儿逗趣呢。”一道和悦女声自萧清毓身后响起。
女子身材高挑,言笑晏晏,年幼的萧清毓对她很是亲近,见她来了,便欢快地冲上去唤了一声“姨姨”。
萧清毓年纪尚小,又刚刚自那吃人的萧家脱身出来,只觉这桃花谷虽只有桃花鸟雀等生灵与他作伴,却比那萧家不知好了多少倍,对满谷的所有生灵,都充满了亲近之意。
在年幼的他看来,这般人间仙境之中,又怎会有何阴谋诡计呢?
只是如今将近二十余年过去,他虽仍算稚嫩,也已懂了些人情冷暖。
自然能看清楚那女子眼底笑意之下潜藏的,无尽冷漠甚至是厌恶之意。
萧清毓只觉这女子有些眼熟,一时却说不出她到底是谁。
“毓儿,阿妩。”又有一道女音传来,其嗓音温柔如水而又缥缈无比,萧清毓竟难以分辨其来处。
萧清毓四顾望去,也不曾见到女子的踪影。
“主上。”
萧清毓看见被他称为“姨姨”的女子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面上却泛起了一丝隐秘的薄红,若非萧清毓全神贯注地观察她的反应,必然难以发现。
“阿妩不必多礼,”女子轻叹口气,嗓音仍是飘渺不定,“毓儿,将你的桃花印记收回去,吾教你的遮掩法门都忘记了么?”
“是、是毓儿学艺不精,还未能掌握圆融,”年幼的萧清毓不知为何,对这位母亲竟有几分惧怕,远不如他的“姨姨”来得亲近,嗓音亦有隐隐颤抖,“还请、请母亲责罚。”
女声停顿了良久,终是道:“吾再教你一遍,这回,你须得记好。此之法门与你己身命运休戚相关,若不能掩藏你之体质,不知何时,便要大祸临头。”
说罢,她将一道法门再度传入萧清毓的识海之内,同时辅以灵力灌注,终是叫萧清毓将他眼底的桃花与眉心的印记尽皆收敛。
此刻的萧清毓,便全然是人类孩童的模样,毫无桃妖的妖异之感了。
见萧清毓总算恢复“正常”,女子又是一叹,语气总算从原本疏离的博爱稍稍带上了些许温柔怜悯:“此法门虽可为你遮掩体质,但其功效也不过寥寥数十载,待你长大成人之后,若是体质被相关之物所激,便要复苏,届时便连此法都无法起效,便只有……”
她难得有些恍惚,嗓音亦有些泄气:“与天相斗一途。与天相斗,若不能胜,便要反受其苦……”
萧清毓只觉有一只温柔的手忽而在他发顶虚虚一抚,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你来了,”这回的声音不似先前清晰有力,反而很是虚幻,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风而散,“……中间虽也出了些差错,不过他好歹,也把你教得极好。”
萧清毓心中耸然一惊。
他分明只是沉入一段尘封的往事,他的母亲竟也有所察觉么?
而他被师尊抚养长大之事,母亲也都知道!
“此非察觉,而是预料,”女子嗓音愈发微弱,“吾与萧家家主皆身负大气运,可见未来诸事,这才与角落之处,留下一道残念罢了。”
“只是这预料之能,非是有益,而是有害……”
“你既然血脉苏醒,便要继承吾之体质,而你之命格奇诡不祥,一旦觉醒,便要自天道之子,转为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既然有了这一体质,便应好生利用,总有解决之道。”
“……母亲?”萧清毓心中生出些许不安,颤声道。
“噗,他很好,”女子忽而轻笑一声,在萧清毓发顶又揉了揉,轻声道,“时辰已到,万望吾儿珍重,而吾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他还在等你,回去罢。”
说罢,女子不带一丝眷恋,嗓音随风而逝。
而在这一阵风中,桃花谷内霎时下起了一场靡丽无比,但又叫人心惊胆寒的艳红花雨。
满谷的桃花仿佛在这一瞬之间,尽皆凋零,花瓣随风四散,几乎遮蔽整片天幕,极尽凄凉,而又极尽荡气回肠。
仿佛其花之凋零,非是外力所迫,而是主动为之。
恍惚之间,萧清毓隐有所觉。
他的母亲,那位桃花娘娘,非是普通的桃花妖。
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是她。
而这脚下辽阔土地,地底滚滚灵源,也都是她。
她非是一株桃花,而是整片桃花谷。
更是桃花仙。
“为师在呢。”察觉到萧清毓的肩膀细微颤抖,楚浔将他的肩稍稍揽住,在他耳边柔声道。
萧清毓猛然睁开了眼,体内血脉因为记忆的复苏忽而沸腾起来,他眉间原本暂时隐匿的桃花印记此刻颜色分外鲜妍,灵动无比,几如活物。
好香……
话已然到了嘴边,楚浔险些就要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却见萧清毓忽然主动地扑到他的怀里,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上了实在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埋在楚浔心口之处。
母亲那一句“他还在等你”犹在耳畔回旋不止,萧清毓听着师尊平稳有力的心跳,来到此处之后累积的无数压抑痛苦,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楚浔缓缓扣住了他的腰,将他家徒弟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些许,柔声哄道:“怎么了?”
萧清毓并未答话,而楚浔只觉伏在自己心口处的人颤抖不止,而他衣衫之上,亦隐有一阵湿意。
……他竟是哭了。
“师、师尊……”带着哭腔的嗓音因衣料的阻隔而有些发闷,楚浔只得默默将人搂得更紧。
“你会一直等我吗?”
“我不会等你,”楚浔嗓音沙哑,眸色一深,“我会一直陪着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