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濒临入魔之时, 萧清毓虽意识混沌,却并非全然没有记忆。
那雪降下之时……似乎就有一人接近于他。
神志不清时,潜意识便更加敏锐。
萧清毓分明记得, 那朵真正唤醒自己的雪花落在眉间时,他身侧不远之处, 应当有人的气息, 虽血腥驳杂,但对他并无恶意。
方才于山石之间所见的魔修尸身,体形虽与记忆之中隐隐相合,但周身的气息, 似有微妙不同。
挣扎许久, 萧清毓还是决意弄个明白。
然而, 当他真正绕过了那块石壁, 却只见到了空无一人的山谷时, 心中反倒一松。
萧清毓闷闷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他也不知, 自己究竟实在庆幸些什么, 抑或……失望些什么。
楚浔此刻强忍识海和全身的痛楚,飞速向先前发现的绝地一线天遁行而去。
一线天一来离此地颇近,易于到达, 二来内有鬼灵芝生长其中, 当可作为借口,为他遮掩一二。
楚浔腰间的玉佩不知为何忽然隐隐震颤起来,然楚浔忙于遁行, 一时之间, 无暇顾及。
要快, 要快!
“天狼,看我下次不收拾你!”楚浔面色煞白,咬牙切齿道。
终是赶到了鬼灵芝临近之处。
从先前萧清毓几次三番向他这里看的表现可以推知,自家徒弟只怕已有些怀疑于他。
楚浔虽自认行得正坐得直,对萧清毓更是一片赤诚,毫无恶意,并非不可坦诚相待,只是许多事情他自己都尚且无法厘清。
且不说什么“穿书”“系统”“主角”和“反派”之类的语汇,于萧清毓这等土著而言,着实匪夷所思,更何况,此方世界还不知究竟潜藏了多少反派,系统的目的又是为何。
若是此时说破一切,只怕届时被萧清毓当作疯子事小,而自己所知的情况完全暴露于系统事大,实在得不偿失。
“那便只好……多委屈他一阵了。”楚浔轻声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把自己摆在了“师尊”的身份之上,真心实意地为萧清毓的处境担忧起来,而非仅仅考虑若是萧清毓出了事,此方世界的安危将何去何从。
天狼好不容易消化完了刚刚取得的血食,被楚浔这一系列举动弄得十分糊涂,不满道:“你来之前,我再享用一个化元魔头的精血,很快就能有金丹的实力了,结果被你截胡,你现在又不许我……不许本王吃,将来跟了你这种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岂不更是难上加难?”
“……你这熊孩子。”楚浔吃力地揉了揉眉心,此刻他非但要尽力化解体内阴煞之气,还得时时分心注意萧清毓的动向,着实有些艰难。
“本王才不是熊孩子!本王是狼孩子!”天狼并不知“熊孩子”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就要反驳。
肺腑之内仍被血煞之气灼烧,疼痛倒在其次,楚浔只是担心一会儿萧清毓找到自己时,身上血气未消,恐怕就要生出事端。
“噗,”楚浔怒极反笑,“对,你确实是狼孩子,不听话的野狼孩子。”
“他不是你徒弟吗,我就不明白了,你救你徒弟,你光明正大地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假装魔修?我最讨厌邪魔修了!好不容易你徒弟把他们都搞定了,要来跑过来找你,你干嘛又跑啊!我、我还想亲自见一见法则之子呢……”天狼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闭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脑仁被这“狼孩子”吵得生疼,楚浔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之意,周身气势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势。
为防露馅,楚浔迟疑片刻,拣了几句能说的说与天狼,并向他再三强调暂时莫要暴露于萧清毓面前。
左右天狼也在他脑子里听到了系统的存在,解释起来不太困难。
“明风,你且替我留意萧清毓的定位。”
楚浔强忍体内不适,将日常所穿的法衣换回,又将发带重新系于脑后,闭目调息起来。
天狼虽以血食为滋补,能将他识海里的血雾吞噬干净,对魔修的阴煞之气,却是半点不碰,须得楚浔自己化解。
阴气于魔修而言乃助长修为之物,于修士却要吞噬神魂,若非楚浔修的乃是仙魔并行之法,这等阴气只会叫他难忍,并不会真正有什么损害,天狼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有恃无恐。
此刻,楚浔眼前是一片昏黑。
那群魔修不知曾经残害多少生灵,又以多少邪祟入道,才会有这许多阴气蓄于体内,在身死之后,尽皆被他吸纳。
耳边是无数厉鬼凄厉森然的咆哮与哭嚎,几乎要将楚浔识海绞碎。
消极而怨毒的恶念化作一条长龙,在楚浔紫府之内横冲直撞,每每扭动龙尾,都要掀起惊涛骇浪,然而楚浔虽眉头紧皱,却是神色泰然,一声不吭,体内灵力流转不休,一点一点将这阴煞之气炼化为自己可以吸收和掌控的魔气。
阴煞之气非但没有损害于他,反倒叫他得了好处。
见痛楚无法摧毁楚浔意志,恶念长龙便不再冲击,而是化作种种引诱之物,有奇珍异宝、画栋雕梁,亦有无上功法、美女香车,使他步入如临极乐的温柔乡中。
若是意识薄弱之人,就要沦陷其中。
可惜楚浔不是。
不论无尽财富、绝妙功法还是美人环伺,皆非他之所求。
只是,他之所求为何?
是此界安危,抑或法则之力,还是……
楚浔迷惘了一瞬,便将此念头抛之脑后,默默运转功法,将识海中的镜花水月一并击溃。
楚浔心跳渐渐平静,恍惚之间,眼前现出一名青衣修士的身影。
那人身形有些眼熟,正背对于他,一头青丝散乱在肩,随风而动,气质淡漠高华,宛若无人可及的谪仙,让人忍不住……想把他自九天之上,拉下凡尘。
楚浔向前走几步,嗅到了自他身上飘散而来的,极为素雅的草木清香,下意识就伸手抓住了他飘飞的衣袖。
然那人却只是无动于衷地扯了扯衣襟,兀自向前走着,甚至不曾回头看楚浔一眼,脚步沉郁决绝,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
是谁……
一时之间,楚浔的心漏跳了一拍。
下一瞬,眼前之景斗转星移。
他正倒在一人怀里,胸前插着一柄利剑,而剑的另一端,被那搂住他的人握在手里。
楚浔无力而空洞眼神沿剑刃的方向望去,那要杀自己之人,赫然就是他的好徒儿!
“毓儿……”楚浔下意识唤了一声。
萧清毓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语气极尽眷恋:“再见了,师尊,不是弟子恩将仇报,而是您,千不该万不该……”
最后两个字轻不可闻,恍惚之间,楚浔只觉其口型是“骗我”。
胸前的剑进得更深,楚浔甚至能听见自己皮肉外翻的声音。
不怎么疼,甚至很舒服。
而他的呼吸,也在这一声温柔缱绻的呼唤之中,逐渐减弱。
好冷……
楚浔的意识变得模糊,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
体内热度忽而升高,丹田之内充盈鼓涨,如水的灵力将他包裹起来,连带着识海之内最后一点郁气,都为之冲散。
浑浑噩噩之中,似乎有人将他揽在怀里,正焦急在他耳边唤他“师尊”,又疯狂为他输入灵力。
不对!先前所见,皆为幻象!
他虽不曾为阴煞之气所摄,却一时疏忽,忘了此处还有能诱生心魔的鬼灵芝。
“师尊!”
双手被人握在掌心,对方温热的体温自两人相触的肌肤传至楚浔身上,将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的躯体温暖一二。
鼻尖缭绕着素雅的草木清香,与方才幻境之中所闻,隐隐相合。
腰间玉佩沁出一道冰凉气息,沿他的经络一路而上,汇入心腑与识海之中。
下一瞬,楚浔睁开了眼。
萧清毓面色煞白,眼角已是红了大半,便连抓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他醒了,萧清毓立即慌乱无措地把手收回,低下头嗫嚅道:“师、师尊……”
“是为师不好,叫你担心了。”楚浔唇边含笑,抬手揉了揉他的眼角。
心里却在向明风询问萧清毓是何时赶到的。
【主人,我探测到萧清毓到达附近时,您已……】明风难得有些迟疑。
若说是入魔,倒也不像,只不过,楚浔无法自幻境里醒转罢了。
楚浔眸色一深。
鬼灵芝催人心魔,而他自诩精神力强悍无匹,不为外物所迷,却已栽了两次。
……见到的,还是他。
“师尊无事便好,”萧清毓轻声道,“我观此地魔气极盛,就怕师尊……”
楚浔自他怀里勉强直起身子,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气是难得的急切:“先莫说这些,你快些把那鬼灵芝收取了!”
“鬼灵芝?”萧清毓眼底先是有几分迷茫,接着就闪过一丝令人费解的痛楚。
师尊先前唤他名讳,原来并非意识混沌中仍对他信任不已,只不过……鬼灵芝作祟罢了。
是他自作多情。
楚浔并未错过他眼底的神色变化,只是当下最要紧的,乃是将这一茬糊弄过去。
“为师本于千鬼域之外等待,然则此处忽而魔气蒸腾,”楚浔直视着萧清毓清澈的眸子,轻叹口气,眼中亦隐隐浮现一丝担忧,“为师……我很担心你。”
在萧清毓尚且茫然的神色中,楚浔神色自若地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指尖插入他指缝之中,与他十指相扣,柔声道:“又适逢你那玉佩震颤不休,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来。”
这么做算是利用萧清毓对他的心思,的确很是卑鄙,不过么,有用就好。
“师、师尊?”楚浔的举动着实突然,萧清毓面上一热,目光不自在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前些日子在万绝谷内,两人因入了竹林幻境,也曾有如此亲密举动,只是那时周遭危机四伏,萧清毓一心只用来防备外物,不曾、更不敢将注意力集中于此。
他虽已至弱冠之年,但因着入道修行时年岁极小,更是早早筑基,容貌趋于定型,骨骼比之同龄人略显纤细,而师尊却是身量颀长,抓住他手时,几乎能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内。
一如师尊常年护持于他。
眼见萧清毓耳根几乎红透,魂都丢了大半,楚浔轻笑一声,趁机道:“为师便行了回卜算之事,这才知晓此处有鬼灵芝生长,而你那里虽然凶险,却能绝处逢生,犹豫再三,为师实在不愿你错过这份机缘,遂自上头下来。”
“只是为师到底有些勉强,不仅没能将其收取,反倒险些入妄。”
楚浔仍旧凝视着他的眉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笑道:“还好你来了。”
萧清毓心跳微微加速,然腕上的噬灵藤忽而绞紧,在他识海之中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傻孩子啊,你家师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成?你也不想想,他连‘绝处逢生’都算到了,怎么可能!更何况,若是真心待你,即便是知晓你能脱困,总也是要亲自来看一眼的吧!”
“师尊他失了修为,是怕、怕自己拖累我……”萧清毓与噬灵藤在识海里的对话渐渐弱了下去,心底忽而生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具魔修尸身的身形,不仅与那可能救了他的人体形相仿,也像是师尊。
“此处阴气颇盛,你体性纯木,可是觉得冷了?”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有些变凉,楚浔关切道。
萧清毓猛然回神。
师尊的温柔不似作假,即便对他有所隐瞒,却无恶意。
那幻境中自己的结局尚历历在目,他该……多信师尊的。
不能妄下结论,还是验证一二的好。
对,那人为了回避自己,似乎故意被他伤了右臂!
“……弟子无事。”萧清毓自以为掩饰得颇好,却不知他狂乱的心跳逃不出明风的检测,楚浔知道得一清二楚。
【主人,他在怀疑你。】
“无妨。”
萧清毓站起身来,将楚浔右臂轻轻揽住,意欲将他扶起。
楚浔立即了然,这是想验一验他手臂上的伤。
只可惜,若是寻常修士,自然有效,但他成就仙魔之体,自愈力极强,已是马上就要大好,只需再拖个一时半刻,便是连疤也不会留下。
“明风,替我算算,还要多久才好。”
【计算完成,主人还需拖延四分钟。】
果然,萧清毓轻声道:“弟子来时师尊神色痛苦,可是有哪里受伤?”
楚浔右臂上的伤口仍在弥合之中。尚在隐隐作痛,不过为打消他的怀疑勉强忍了,故意以右臂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操这么多心。”
楚浔神色自然,并无半点不适之意,更是光风霁月,毫无隐瞒。
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萧清毓暗暗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能就这个反应?”噬灵藤仍是不满,“他说不定是装的呢!”
“你别这样……”
眼见萧清毓面露犹豫之色,楚浔捧起他一缕发丝在手心细细摩挲,又添了一把火:“成天想这么多,也不怕把头发愁白了。”
酥麻的痒意自头皮传向耳根,萧清毓面皮发烧,眼神躲闪,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估摸着时间已足,楚浔抬手凑到他仍是有些蹙起的眉心之处,轻轻一按,将那处的褶皱抚平。
“好了,别多心了,嗯?”两人距离不过尺余,楚浔尾音上扬,满意地见到自家徒弟连眼睫都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再不济,为师便任你检查一番可好?”楚浔几乎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萧清毓泛红的耳廓上,语气轻快。
时间既到,他也不怕萧清毓真的答应。
“不、不必了……”萧清毓喉头一动,慌乱地侧身避过楚浔的动作,“那、那等私密之事,我、我们师徒之间,不、不必的。”
竟是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行了,快去摘取鬼灵芝吧,”楚浔总算暂时放过了他,稍稍后退一步,让萧清毓自己缓缓,“你体性属木,又意志坚定,有凌霜花与噬灵藤这等奇物在身,只要心思坚定些,当不会为其所迷。”
意志坚定?
可、可他分明连师尊都难以抗拒……
“好。”脑海之中思绪万千,萧清毓虽仍有些忐忑,但也不愿再去纠结,应师尊的指示走到了鬼灵芝左近之处。
鬼灵芝通体墨黑,有袅袅乌气缭绕,虽诡异奇谲,但气息却很是纯净。
“你有此物,可与噬灵藤一攻灵、一攻心,一道主司杀伐,”楚浔在他身后轻声道,“若为师未曾看错,你之道当属轮回大道。轮回者,死死生生,缺一不可,功法之不平衡尚在其次,你性子过软,缺少锋锐之意,长此以往,也是不利修行的。”
楚浔只觉,许是自己的介入,使原著里因目睹师尊的阴私之事而日渐“黑化”的萧清毓长成了如今这副软和的样子,他虽也喜萧清毓的乖顺,到底更担心他的安危。
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可是活不到最后的。
萧清毓的动作顿了一顿。
师尊所言,句句都敲打在他心里。
那一方世界中的自己,正是因为性子软和,偏信他人,伤了师尊,最终也因此丢了性命。
师尊分明不知自己所见诸事,仍能为他考虑这许多。
他却还不信师尊。
想到此处,萧清毓对噬灵藤道:“你都听见了,往后,莫要再挑拨我与师尊的……感情。”
噬灵藤暗自骂他榆木脑袋,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还是不回头。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也就他萧清毓一厢情愿,唯他家师尊说一不二。
平日里也没见他犯傻,怎么一到他家师尊的问题,就如此执迷不悟。
噬灵藤虽然嘴硬,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小辈,不止因其体内潜藏的法则之力,也是因他的个人魅力。
既然他还是拎不清,也只好自己出马了。
“知道了,”噬灵藤催促道,“你快些吧。”
至于它自己究竟什么打算,就没必要让萧清毓知道了。
常人在鬼灵芝面前无不迷失心智,可萧清毓作为气运之子,深受法则厚爱,又刚刚领悟了大道三千,无需自己抵御心魔,天道便将压制之法传入他的识海,而后在他体内自发运转起来。
萧清毓将手覆在鬼灵芝上,甚至不用思考,法则之力便在他与鬼灵芝之间不断流转。
仿佛此物,生来便是为了等他。
灵芝本是天地灵物,不属万木之流,鬼灵芝更是阴煞无比,本非他之道法,却因萧清毓得天独厚的法则亲和力而使二者相得益彰,很自然地就能将其摘取。
而在他将鬼灵芝拔离地面的一刹那,那物便自动化作一道黑色虚影,钻入他眉心之中。
在他的身后,楚浔眼前再度浮现出青衣修士的虚影,所过之处,草绿花红,生机盎然,而当他离开那片土地,便又恢复一片死寂。
他身形虚幻,衣袂翻飞,似乎下一瞬,就要随风而去。
徒留一地的草木清香。
这回,楚浔看清了那是谁。
青衣修士的身影与将鬼灵芝捧在手里的萧清毓渐渐重合,最终融合为一,飘向远方。
是要离他而去了吗?
“毓儿……”楚浔情不自禁唤了一声。
“嗯,我在,”萧清毓转过身来,笑意温和,将鬼灵芝送到他面前,“师尊您瞧,我把它摘下来了。”
楚浔骤然醒转,不动声色地调息一二。
近日实在精神紧张,才一松懈下来,竟就如此惫懒。
连这已被摘下的鬼灵芝,都能影响他的心魂了。
“甚好,”楚浔唇角微勾,上前一步替他理了理因蹲起而有些散乱的发丝,“既然已无事了,我们便先离开此处罢。”
楚浔不曾忘记那名隐藏于暗处的邪魔,那人虽暂时被他挫败了阴谋,但必然不会收手。
以他的谨慎,只怕一击失败,便即遁走,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第二次。
届时,他只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萧清毓掐了个诀,脚下顿时生出一片青碧叶片,其形之大,可容两人站立。
他面色微红,向楚浔伸出了手,道:“幼时师尊也曾御剑载我,如今……我虽不使剑,却也能以这法子,载一载师尊。”
许是方才楚浔情急之下与他十指相扣的举动让他不自觉地放开了许多,眼底竟都带上了几分祈盼之意,若是贪图美色之辈,只怕心魂都要给他勾走。
楚浔犹豫片刻,轻轻握上了他的手,随他一道踏上叶片。
萧清毓见他如此配合,面上喜色几乎把持不住,轻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周身青碧灵力翻涌起来,将叶片轻轻托起,升至高空。
脚下的叶片看似柔软,实则很是刚硬,承载他二人轻而易举。
楚浔赞道:“不错,此番历练过后,毓儿修为精进不少。”
“都是师尊之功,”萧清毓语气略带酸楚,“一路上弟子收获良多,全都仰赖师尊指点,都是弟子无能,无法护持好师尊。”
楚浔神色不动,将手按在他肩头,嗓音柔和,略带鼓舞之意:“你已做的很好,为师……心中甚悦。”
萧清毓面皮又是一热,微微垂首,一个不慎,右手便擦过楚浔腰间,还未等他羞得道歉,便发觉自己触碰过后,那玉佩再度闪烁起灼灼光华,与那日自万绝谷中而出时,一般无二。
下一瞬,玉佩自楚浔腰间飞出,雀跃地奔至萧清毓面前,萧清毓迟疑地将其抓住,便见其上纹路点亮更多,自初始的东南一角向中心蔓延,就快点亮一半。
从万绝谷到千鬼域,这玉佩上的纹路,简直沿着二人走过的路在不断激活。
此方玉佩只是他信手雕刻而来,却能暗合法则之意,攻防一体。
而师尊所选的路线也未曾与他商讨,却能与玉佩纹路走向相符。
此事着实匪夷所思,总不能是二人心有灵犀之故……
“是法则?”出乎意料的,师徒二人忽而异口同声。
楚浔并无反应,萧清毓却因着正在脑海里想那“心有灵犀”之事而有一丝赧然,装作验证的样子端详玉佩,实则不过掩饰尴尬罢了。
【他心跳好乱哦。】
“……没事不要乱关注他。”
要它时时关注萧清毓状态的是楚浔,这会儿要它不要再探的,也是楚浔,明风虽为最高智能的AI,也无法理解,不过他被写入了绝对服从的程序,于是继续乖乖“看戏”。
“嗯,应当是的。”楚浔依旧镇定自若,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与他一道观察玉佩的异样。
萧清毓努力忽略身边的热度,把话题往正事上带:“按师尊所绘路线,下一站,该是鎏光城了吧?”
那日楚浔为将路线刻入自己识海而与他额头相抵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分明才过去了不到月余,萧清毓却恍惚觉得,这一月以来的日子,与师尊间的距离,比之先前那十余年的光景,都要亲近许多。
“不错,正是鎏光城。”
鎏光城乃长生宗盘踞之处,楚浔可没忘记那里还有个杜林等他处理。
“小子,你们去鎏光城?”安静了许久的噬灵藤道。
“嗯,怎么了?”
“从此地到鎏光城,途经桃花坞,其地风光甚美,桃林绝艳,乃是人间极乐之处,”噬灵藤为防萧清毓拒绝,迅速切入正题,“而桃花坞真正一绝,乃是其桃木遍地。”
“桃木乃祛邪避阴之物,以其花果酿制而成的桃花酒,更是可驱逐心魔、涤荡体内邪气。你师徒二人如今自千鬼域内而出,你体性纯木尚好,而你那师尊到底经受心魔诱惑拷问,如今虽已转醒,但他既修为有碍,便无法将邪气全部排出,若是阴邪之气长期淤积体内,则要于身体有损。”
萧清毓对师尊修为究竟是何情况虽有些猜测,亦在心底有隐隐怀疑,但既无明显证据,他就愿相信师尊。
是以一谈及楚浔身体,萧清毓立马郑重起来:“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我可曾骗过你么?”噬灵藤正色道。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还有后面一半没告诉你罢了。
桃木祛邪,以之入酒,自然能涤荡神魂,但若是邪魔饮下此酒……
虽不如雄黄酒令妖魔现形那般有效,却也要让邪魔修一碰就醉得人事不省。
除非亲眼见证楚浔饮下此酒,他都不会相信楚浔身份。
萧清毓体内蕴藏无尽法则之力,不知有多少人抢破了头都无法得到这许多,他可得替这傻孩子好好把关才是。
“你骗过我,你已不知几次和我说师尊的不是了。”萧清毓下意识回敬了一句。
啧啧,张口闭口都是他家师尊。
不过,噬灵藤的建议的确让他心动。
不仅是因着桃木酒的缘故。
还是因为鎏光城与这千鬼域,距离颇远,而桃花坞在二者之间,到千鬼域的距离与自万绝谷到千鬼域的距离几乎相等。
对应那玉佩之上,则是纹路正中地域。
更是因为,他与师尊外出这许多时日,无一日不在外奔波,而他无力时时护住师尊,便只能同师尊分离。
而桃花坞不仅和平安谧,更有桃花成林。
此时正值早春时节,桃林中盛景独绝,可堪与师尊一同,休憩一些时日。
……也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师尊,此去鎏光城距离尚远,我们不如便中途在桃花坞修整一二。”萧清毓面怀希冀,小心翼翼道。
“桃花坞?”楚浔沉吟片刻,疑惑道,“那里并无什么厉害妖兽,也未曾听闻有和奇闻异事,怎么想去那里?”
奇了,男主的性子他是愈发摸之不透了。
原著里的萧清毓,分明杀伐果决,追求无上道法,除天下苍生与至高仙途之外,无物可以入他的眼。
在楚浔看来,桃花坞这等休闲之地,实在与萧清毓八竿子打不着。
“我们虽不过出游月余,我所得体悟却比从前多年修行更多,”萧清毓斟酌道,“而今已快到极处,弟子欲找个和平的所在,沉淀一二。更何况,师尊陪弟子这许多时候,若不休息一段时间,身子该要吃不消了。”
“若是在他处,弟子怎敢放任师尊在外而独自闭关潜修?”
这理由倒是与楚浔对萧清毓性子的认知相符,萧清毓难得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楚浔也乐得应允。
“是为师考虑不周,你本就在化元巅峰,时时都可能结成金丹,若只知吸纳而不内化于心,结丹后便要根基虚浮。”楚浔微微颔首,已是允了。
“多谢师尊!”萧清毓眼角有些喜意,语气也轻松许多。
有这么高兴么?
楚浔心中一哂。
“此去既然路远,你也别再驭使仙法了,丹翅鸟可不是白买的。”楚浔轻笑一声,将萧清毓的被风吹散的发丝拢到耳后,抬手将丹翅鸟自御兽牌里释放而出。
丹翅鸟悬停于二人身畔,楚浔先一步上其背脊,而后一如先前萧清毓所做那般,伸手邀请。
“先前毓儿还说起幼时为师御剑载你之事,如今时过境迁,为师已是不能……”楚浔轻叹口气,微微一顿,“不能再度御剑飞行,不过,如此载你,却还是省得的。”
话毕,楚浔便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实在卑鄙,时时不忘在萧清毓面前维护“关爱弟子奈何修为尽丧的五好师尊”人设。
一时间,萧清毓心中又是怔愣又是酸楚,在师尊口中听见这等丧气之语,他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终是将已到嘴边的宽慰之语咽了下去。
再动人的好话也换不回师尊已损的修为,亦不如……实际行动。
萧清毓顺从地牵过了楚浔的手,跟在他身后踏上丹翅鸟的背脊,在师尊身后站定。
在萧清毓身前数尺之处,楚浔背对于他,正专心控制方向。
萧清毓并未放开他微冷的手,而是上前一步,将师尊另一只手也握在掌心。
楚浔疑惑地转过身来。
萧清毓面上含笑,将师尊的手慢慢捧起,送到唇边哈了口气,将一缕纯粹无比的木属灵力送入楚浔体内,为他温暖一二。
青碧之气化作一团光晕,自二人周身虚虚扩散,把他二人包裹在同一空间之内,将无尽的罡风尽皆阻隔在外。
如此……像是独处于一处仅有他二人的,狭窄天地之间。
“高空风大,师尊亦要当心自身,莫要再让我担心了。”
许是先前心魔劫的余威仍在作祟,楚浔心中难得生起些许怪异之感,双手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
“好了,这下该不冷了。”萧清毓神色自若地放开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嗯,你且先歇歇吞食几粒丹药,恢复一下。”楚浔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缓缓道。
萧清毓依言而为,却不曾离开师尊半步,直接在他身侧坐下,自储物镯中倾出几粒丹药咽下,阖目调息起来。
鬼灵芝虽已入了他识海之内,但他本身修为未至金丹,在天地馈赠之下将凌霜花种于心腑之内都很是勉强,是以此花平日里都龟缩于花种之内,不到危机时刻绝不轻出。
而噬灵藤虽跟了他,却只是“无名无分”,并未真正与他结契,不过看他投缘,才肯护持于他,在萧清毓彻底收服它,或是在他长成之前,若是噬灵藤与他反目,他几乎毫无胜算。
鬼灵芝却又有些不同。
鬼灵芝自地府开口之处滋生而成,常年受阴煞之气的浇灌,极难生出灵智,这一株已有千余年的寿命,却仍懵懂如牙牙学语的幼童,在自己触及它的外表的一刹那,能传递给自己的唯一念头,就是要亲近于他、认他为主。
萧清毓虽不懂为何不论是凌霜花、噬灵藤还是鬼灵芝此等奇物,都如此青睐他体内气息而肯臣服,却已隐隐知道,自己与旁人或有不同。
这一切绝非气运惊人可以解释。
以他如今的景况,贸然与鬼灵芝认主有很大风险。他虽受天道庇护而可抵御心魔,却无法承受鬼灵芝经年积累的煞气,一切须得等到他金丹大成,才有可为。
鬼灵芝虽灵智懵懂,却一心要融入他血肉之中,不等自己施为,便抢先进入他的识海,找了个舒适地带躺好。
着实可爱得紧。
也就更好……操控。
除却因自己修为所限而不能随心所欲运用的凌霜花,以及性情难测偏又实力强劲的噬灵藤外,他也该有一诚心为他,且易于掌握的手段才好。
萧清毓虽未睁眼,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向了楚浔所在之处。
不论己身之道还是这一身能为,除却他的过人天资之外,皆是师尊予他。
他却无何物堪与师尊,甚至无法为师尊修补丹田……
“静心凝神,气沉丹田。”耳边传来师尊和悦的嗓音,萧清毓骤然惊觉,自己虽能免于心魔操控,却还是不知不觉间,起了波澜。
楚浔将手搭在他脖颈之间,冰冷的温度时不时与他颈项间的皮肤相触,
到底是他意志薄弱。
默默将师尊所授的清心诀运转一遍,萧清毓再度沉淀下来。
这回,已是能自如地与鬼灵芝沟通。
“要……要……”
萧清毓将一道灵力试探地送到鬼灵芝面前,却被它一把挥开。
鬼灵芝反冲之力太大,萧清毓识海一痛,一口鲜血已是涌到嘴边,他再也支持不住,血渍自唇角垂挂而下。
“怎么了?”楚浔在他身侧坐下,一把将他的腰揽住,语带关切。
“鬼灵芝不是这样收服的啦!”在楚浔脑海里,因为险些酿出大祸而被楚浔骂了一顿,不敢轻易惹出事端的天狼炫耀道,“我和他做了一千年的邻居了,我最懂他啦!”
“呵,邻居?”楚浔心底冷笑一声,“你那是邻居吗,你那叫利用了他一千年。”
“也……也差不多,反正我知道啦。”天狼有些心虚,赶紧把方法告诉了楚浔,末了委屈兮兮道,“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你看,我那邻居都已经进到他身体里了!”
楚浔沉默了一瞬。
若非他知道天狼虽智计多端,实则纯真如幼子,会觉得他这话实在奇怪。
但这话也就是很奇怪啊。
“怎么,你也想进到他身体里吗?”楚浔再度冷笑一声。
“是啊!你不想吗!那可是法则之子!”天狼兴奋道。
楚浔咬牙切齿:“我,不,想。”
末了感觉仍有哪里不对,补充道:“你也不准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