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寒凉如水，照在整个山顶，浓郁的灵气似乎雾化了，空气都湿润了。
这个时候，虞若素正在灯下阅览信件，纤瘦的手指随手拈来一条风信，半空中就展露出一封书信的内容，金光闪闪。
阅读完，随手一挥，便消失在天地间。
这是沧澜修仙人的传信方式，快速又保密，不幸半路被人拦截了，便会自动毁掉，绝对不会泄露秘密。
这极快的阅读习惯，显然非一朝一夕养成的。
突然，万籁俱寂的夜晚，庭院里传来一阵细碎的铃声，由远及近，极有韵律。
虞若素停顿了一下，又放下心来，继续阅读最后三封风信。
不久，门外出现一道窈窕的黑影，虞若素道：“门没锁，进来吧。”
咯吱一声，门外进来一位秀雅的妙龄少女，正是今日在大殿上出现过的少女，虞家三小姐虞芷凝。
虞家嫡系一脉只剩下四个人，长辈一人，姑姑虞明宪，再就是小辈三人，大哥虞清尘，小妹虞芷凝，虞若素排行第二。
虞芷凝在门口顿了一下，看着还未完全散去的金光，道：“阿姐，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说什么傻话，你我亲姐妹，还这么见外？”虞若素说道。
虞芷凝方才进屋入座，道：“弟子们私底下都说，虞家有三个地方是禁地。一个是后山的藏剑洞，一个是家主虞清尘的书房，还有一个便是二小姐虞若素的风信室。作为你的亲妹妹，我可不得给底下弟子做榜样？”
虞家嫡系弟子凋零，大哥虞清尘为家主，那么虞家第二人就是虞若素无疑，除了修为低，其他都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将支离破碎的虞家整合到一起，功不可没。
若不是她灵力低微，这虞家之主落在谁的手里，还难说。
所以，虞若素的风信室用来接受密信，其他人一律禁止入内。
虞若素无奈地摇头，看着调侃她的胞妹，道：“你有心情调侃我，那中域纪家的人安顿好了吗？”
白天，纪凌霜得知虞清尘不在山中，解决不了亲事，又不想下山再跑一趟，便胡搅蛮缠不肯走，虞明宪没有办法，让虞芷凝安排他们入住。
早有弟子将纪凌霜嘲讽虞若素的事情禀告给了虞明宪，她自然不会让大侄女再去受欺负，便让素有修炼天才之称的虞芷凝去安排，也是为了给纪凌霜一个下马威。
纪凌霜年过五旬方才修成金丹，那张年轻的脸全靠驻颜丹保住的，若不是纪家有钱，寻常人家经不起她这么挥霍。而虞芷凝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是金丹之境，可谓天才中的翘楚。
虞芷凝脾气温柔，她笑了笑，又摇摇头，道：“那位程先生没有问题，倒是纪仙子一路上好像不太高兴。”
虞若素心道：她能高兴才怪。先有虞柔、虞娇姐妹花，又有你这个小天才，把金丹真人弄成街上的大白菜，她的脸往哪里搁？
虞芷凝不想提及这些糟心的事情，她道：“阿姐，我差点忘记来找你的正事了。”
又是一阵细碎的铃声响起，这次很清晰地从少女袖口处传来，随着少女翻找而叮叮作响。
眸光落在了对方的皓腕上，虞若素心道：原来是一条普通的银链子，倒像是山下集市的东西，大概又是偷偷溜下山了吧。
虞芷凝翻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道：“阿姐，这是弟子给我的，说是在兄长卧室找到的。”
这么一伸手，银链子从广袖里露了出来，显露出全貌，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上，点缀着云朵，点缀着兰花，样式别致，衬得皓腕如雪。
虞芷凝发现了虞若素的眼神，吓得赶紧捂住袖口，扯了几下广袖，又觉得不对，她又不是偷的抢的，还怕见不得人？
虞若素淡定地接过书信，赞道：“手链很别致，配你的雪肤。”
“嗯，这是我在山下买的。”虞芷凝急急解释了一句，看着虞若素正在看信件，想到姐姐向来聪慧，一般人骗不了她。
她又补充了一句，道：“要五个灵珠。”
虞若素嘴角微弯，化去了清冷之色，哪里还有白天的冷艳模样？
她道：“还要五个灵珠啊，太贵了。你下次该和老板讲讲价，十个灵珠买三条手链，可不可以。”
虞芷凝胡乱地点头，见虞若素不再讨论，心里的慌张舒缓了。她摸着微凉的手链，想起一个人，嘴角浮现甜蜜的笑容。
等看完书信，虞若素又将信件装了进去，两只手互相把玩着信件，她道：“大哥今天早上下山的？”
虞芷凝微愣，眼眸垂了下去，道：“我哪里知道……”
“傍晚，我去过大哥的寝殿，特意问了打扫的杂役弟子，他们说一天没有见到家主了。”虞若素顿了顿，又道：“而且他们给我说，上午打扫卧室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常。”
虞芷凝惊愕地抬眸，就对上亲姐姐洞悉明了的戏谑眼神，对方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更让她不好意思了。
“阿姐，我……”
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打断了虞芷凝的解释，弟子道：“二姑娘、三姑娘，虞长老有请。”
虞若素淡淡道：“回复姑姑，我和芷凝立刻过去。”
等弟子离开以后，她站了起来，道：“妹妹，等会儿到了姑姑那里，你就说这封信是在我的风信室发现的。”
风信室，整个虞家只有虞清尘和虞若素可单独进来，其他人无权单独进来。
虞芷凝点了点头，她追了过来，抱着虞若素的手臂，道：“阿姐，是大哥说，等纪家的人到了，再给你看的。还说，两家联姻，没有家主印鉴，不算正式。”
虞若素偏头，补了一句，“你也不想联姻，大哥的出走恰好如了你的意。”
虞清尘作为家主不在山中，其他人没有他的印鉴，这联姻就少了庄重，姑姑也不能轻贱侄女，就这么嫁过去。
“阿姐，给你的妹妹留几分面子。”虞芷凝撒娇道，她想起此次纪家来势汹汹，不容易打发，眉眼间不散的忧虑，又道：“阿姐，你说姑姑会答应联姻吗？”
整个虞家只有她们两姐妹是嫡系姑娘，而阿姐虞若素要辅佐长兄重振虞家，只有她适合联姻。
“目前来说，姑姑不想答应。若不是想推掉，她不会让哥哥来处理此事。”
至于这几天姑姑虞明宪会不会改变主意，虞若素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不能排除意外情况。
亭台楼阁，灰瓦白墙，转过月洞门，就到了虞明宪的寝殿。
虞明宪坐在榻上，招呼道：“你们过来了，随意坐。”
“姑姑，你找我们做什么？”
虞芷凝提起茶壶，给虞明宪、虞若素分别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方才给自己倒茶。
虞明宪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们姐妹对纪家提亲之事怎么看？”
虞芷凝脸色微慌，想一口否决，一只手附在她的手腕上，耳畔传来虞若素的声音。
虞若素道：“姑姑，我和妹妹到现在还迷糊呢，什么时候咱们家和纪家有婚约了？”
自她出生，穿越到沧澜修仙界，整整十八年，从来没有听说所谓的婚约。
提及往事，虞明宪一叹，道：“这事怪你们父亲。十八年前，各大世家盛会，你们父亲看到那纪家纪天傲，小小年纪，天资不凡，他心生欢喜，说过一句玩笑话，‘若不是我没有女儿，此子，佳婿之选。’”
虞若素一笑，道：“这么说来，我和妹妹还未出生。”
“可不是。”虞明宪想起往事，话多了起来，又道：“虽然没有出生，但是也不远了。那个时候，你们俩已经在长嫂的肚子里。纪凌云那厮太油滑，竟然在众仙门世家面前，顺着说了一句，说长嫂生下女儿，两家便为儿女亲家。”
所以，她和妹妹都可以？
虞芷凝道：“可是，咱们家都……这样了，他们还来求亲，我觉得有诈。”
他们家伤了元气，没有化神以上的大能修士坐镇，算得上落魄了。
“所以，姑姑想问纪家此行的目的。”虞若素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我等虽为修仙人，却不是真的仙人，依旧逃不过凡俗之心。若是为人，妹妹虽有‘南陵州，虞美人’之称，与其他三位仙子，并称沧澜四美，但是纪家没这么肤浅短视。若是为名，这些年，咱们家还没纪家有名了，也不太可能。若是为利……”
虞明宪一叹，放下茶杯，道：“大约是为了利，咱们家除了些财物还能入眼，没有其他了。”
她想起虞清尘，又道：“清尘到哪里去了？这亲事等着他回来拒绝呢。”
虞若素将之前的信件递了过去，道：“哥哥放在风信室的，说是遇到一个厉害的剑修，跟着学艺去了。”
“这小子，胡闹！”
虞明宪看完书信内容，怒道：“咱们家藏书阁什么修炼法诀典籍没有？需要跟着一个散修学艺？”
她又道：“若素，你明日下山，将他追回来。”
“好。”
姑侄三人商议好下山之事，又闲聊了几句，该各自回去了。
门外传来低沉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很轻，似乎来人也有些犹疑。
虞明宪正奇怪地嘀咕道：“谁呀，没听说哪个弟子过来呀？”
虞若素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的人影，暗道：有意思了，幸亏她们谈事情前，设置了结界。
一边站起身，一边往外走去，虞明宪道：“谁在外面？”
“是我，程雍。”门外男人犹豫了一下，轻声回了一句。
刚刚打开门，虞明宪就见到程雍这张脸，恨不得回到开门前，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她现在毕竟已经是长辈了，做不出幼稚的行为。更何况，背后还有两个侄女看着，不能太失礼。
她缓步走了出去，极快地关了门，将程雍挡在了门口，道：“程道友，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你深夜到我的院落，不合规矩，还请速速离去。”
程雍道：“明宪，你别这样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找你，有正经事和你说。”
隔着一扇门，男人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了进来，连带那语气里的无奈与宠溺也传了进来，似乎是丈夫包容任性的妻子一般。
门内两小只对视了一眼，虞若素是一个拥有两世阅历的幸运儿，偷听什么的，完全没压力。一听到程雍这腔调，就知道他要干嘛。
而虞芷凝却是真正的孩子，修为高深，阅历太少，她凑到虞若素身前，好奇地问道：“这位程先生好奇怪，姑姑明明说太晚了，不合规矩，他为什么还要纠缠？难道不怕他的道侣伤心难过吗？”
虞若素淡淡地说道：“因为他自负啊，以为可以左右逢源，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哦，还有，我怎么觉得他说话怪怪的，似乎姑姑不理他，就是无理取闹一般。”虞芷凝听到对方说话，初闻觉得这人说的话没问题，却又觉得怪怪的，说是指责姑姑，也不太像。总之，让人觉得不舒服，又没办法辩驳。
虞若素望着窗外的黑影，嘴角微翘，道：“你没感知错，他就是这个意思。若是姑姑不听他说话，就是无理取闹，不顾正经事，然后逼着姑姑不得不听他的。”
果然，虞明宪退了一步，“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说完就走。”
“就在这里说吗？”
“难不成你还想找个地方一边品茶，一边说吗？”虞明宪冷冷一笑，嘲讽道：“程雍，你不配。”
原以为对方被如此嘲讽，会甩袖而去，虞芷凝还在感叹，听不到所谓的“正事”了，她还为此小小的遗憾。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程雍这个人，脸皮极厚。
又响起他的声音，“明宪，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虞大哥，对不起整个虞家。但是，我是有苦衷的，是迫不得已的，你要相信我。”
虞明宪质问道：“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以至于让你背叛虞家，毁掉你我的盟约，与他人结道，让我无颜面对族人，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兄长和逝去的同门。甚至，你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给一句解释。”
三百年前，虞明宪的大哥，也就是虞清尘、虞若素、虞芷凝三人的父亲，前任虞家家主虞南风，从外带回一个孤儿，这个人就是程雍。
他让程雍在虞家学艺，并且爱惜其才，将亲妹妹虞明宪许给了他。
虞明宪和程雍两个人志同道合，约定达到元婴修为以后结道，却在一场劫难中毁约了。
十五年前，程雍和一些名门弟子结伴出行，四处游历，增长阅历。
有一日，这些名门弟子被人掳到了西域，生死不知。同时，各家都收到了消息，又是担心，又是愤怒，联合起来去西域找人。
虞南风为了亲妹子，亲自带人去西域找人，却一去数月不回。
不久，虞南风和虞家弟子的佩剑自动回了虞家后山藏剑洞，虞家大夫人和虞明宪心有预感，暗道不好。
而后，其他仙门逃出来的弟子前来报信，虞家众人已经陨落在了魔域，尸骨无存。
还没等虞家姑嫂二人拿出主意，谁去魔域调查真相，就遭遇了数千仙门弟子和不计其数的凡人的围攻，虞家内里也出了乱子，旁系弟子造反，死的死，走的走。
好不容易压制住了劫难，虞家元气大伤，不复顶级世家的风光。
虞明宪还在丧失兄嫂和恋人的悲痛中，却听闻程雍与中域纪家的仙子纪凌霜结道了，惊怒之下，连夜去中域要一个交代，却被挡在门外，无功而返。
现在，程雍和纪凌霜竟然携手上山，还想两家联姻？
呵呵。
见到虞明宪冷笑不已，程雍拦住她，道：“这一切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解释。十五年前，我被纪家的人救了，一直在纪家养病，被刁蛮的纪凌霜看上了，非要我与她结道，但是我一直没有答应。”
“你没答应？现在住在我虞家客院的女人是谁？”虞明宪指着西边的方向，正是纪凌霜入住的方向。
“是他们用虞家威胁我的！”
一闭眼，程雍张嘴说出了当年的真相，是纪家为了让他留下来，用虞家剩下的人威胁他。他道：“我得知虞大哥陨灭之后，其他仙门纷纷围攻虞家，虞家处于风雨飘摇的危境，中域纪家也有了攻打的准备。后来，我……与纪凌霜结道之后，他们就放弃了攻打虞家。再后来，你来找我，我怕纪凌霜吃醋，连累你们，不敢相见。”
屋内两姐妹沉默了，虞芷凝低声啜泣道：“阿姐，我心里难受，我们家世代守护沧澜的一方净土，为什么要遭受这些灾难？”
“不哭了，不哭了……”
虞若素轻柔地擦净虞芷凝眼角的泪珠，柔声劝慰道。
门外传来虞明宪哽咽的声音，她问道：“我大哥，他们是怎么死的？”
程雍道：“是魔域干的……”
虞若素听到这里，双眸微动，似有流光闪过，她神色淡淡的，不像虞芷凝这般心绪波动大。
又传来男人的声音，程雍又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毕竟，虞南风已经是化神大圆满的修士，一般人奈何不了他。
虞明宪还想细问，庭院里传来一声暴喝，“程雍，我就知道你存了花花心思，让我抓到你们这对狗男女私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