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只得一瞬间,友情?却可存永远。
然而我只想拥有你的爱。
——题记?迹部雨音
被雨水染成白茫茫的车窗玻璃,向外凝视勉强能捕捉到其他汽车的后轮处飘起的一阵阵水雾。偶有樱花的花瓣裹着雨滴落下,顺势沾在车窗上,瓢泼的雨景便被点缀了残留温柔的粉色。
因为雨下得太大?,送他上学的汽车径直开到校园内部,距离国三?年?级的教?学楼只有数百米的地方才靠边停下。戴着白色手套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撑着伞将他迎出来,半鞠躬地说:“少爷,请小心?不要淋雨。”
“好,多谢。”
柳生比吕士礼貌地点头?颌首,撑起伞走进白蒙蒙的雨中。浸在雨幕里的教?学楼模糊了边缘的轮廓,只有排列整齐的日光灯还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朦朦胧胧的光芒。
不过几分钟,他便到达了目的地。甩掉雨伞上的积水并换上室内鞋,柳生比吕士不慌不忙地向三?楼走去。拿着手帕的手指沿着被淋湿的衣料慢慢地擦拭,无名指蹭在快要被完全浸透的衣服下摆,冰冷的触觉像针刺着皮肤,沿着血管向上延伸,速度缓慢而持久。
很像是那日沾着她眼泪的感觉,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如何都甩脱不掉。
他自认为不是很喜欢那种触觉。
部长幸村精市忽如其来的住院对他们来说,虽然谈不上晴天霹雳,但?也绝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消息,更何况医院的初步诊断并不尽如人意。
跟真田一起去病房探望,他们曾偶然窥见幸村握不稳水杯的慌乱,然而一等他们走进去,心?智明显比一般国中生要成熟许多的幸村却露出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微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满地碎玻璃渣的缘由,却没有注意到坐在病床上的他自己,手不自觉地紧紧揪着病号服的衣角,连带着将柳生与真田的心?情?也胡乱揪成一团。
就算柳生的父亲身为内科医生,疑难杂症之类也离他的生活很远,更何况是那些绝症或者死亡。离开病房的真田弦一郎脸色紧绷,柳生知道?自己的脸色在真田看来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对相处许久的同?伴未来的不可预知,压抑的情?感似乎只有一个突破口。在他们面前亲口承认对幸村的病知情?不报的迹部雨音当即成为了迁怒的对象,至少在他看来确是如此。就算柳生心?里很清楚,就算她提前吐露,现实的结果很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在看到她的时候,再?无法像以前那般以最密切的同?伴相待。
幸村在他们面前初次昏倒当日,柳生和伙伴一同?拥进病房探望,眼睛的余光看到迹部雨音在外面站了很久才形单影只地走开,收回的目光继而落在白毛狐狸的身上。
仁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虽有布料遮挡着其他人的视线,在靠得很近的柳生看来却和没有遮挡物般无异——明显的握紧了拳头?的形状,在她消失了一段时间以后还没有恢复原状。但?只看搭档的脸,却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或许是幸村病倒的原因,狐狸只比平时正经?少许,只在片刻安静的气?氛里才插话询问。
就算幸村精市不断催促他们离开,以真田为首,同?伴们依然决定继续留下,甚一致同?意向学校再?多请半天的假——幸村的父亲彼时还在美国无法赶回,直到幸村先生抵达东京,他们才告辞离开医院。
接下来的几天,和迹部雨音的照面都只能用尴尬来形容,许是她也察觉出了什么,刻意躲避的行为大?大?减少了他们和她碰面的机会。直到考试周开始前的最后一趟书法课,他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在和室里偶然捡到了一张有着他们几位正选名字的宣纸。
洁白的纸张上整整齐齐地写着他们的名字,以及略有改变的题词。饱蘸浓墨的字迹颇具真田弦一郎的神韵,尤其是最后一行的幸村相关,“无病息灾”几个字以雄厚起笔,末尾微微颤抖并有些崩坏的笔锋暴露了书写者动荡的内心?。
是真田弦一郎的?
这样想着,柳生把题词工整地折起放进书包,然而在网球部社办递给?料想中的所?有者时却得到他言之凿凿的否认。在一旁不断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的柳探头?过来,将他没有猜到的正确答案脱口而出。
“咦,这个不是迹部的么?”
“迹部?是迹部雨音?”
被拖来作证的丸井有点不好意思地找出他自己份的那张题词,微有些残破和雨水痕迹的宣纸和柳生手里的那张果然质地相同?、字迹也相似。真田弦一郎板着脸看了那张薄薄的纸好几秒,才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没几步又折回来,指着题词对柳生说:“把这个收好。”
当天去神奈川医院探望幸村,凑巧提到这件事的丸井被真田凌厉的眼刀刮了好几下。可等丸井有些心?有余悸地缩回脑袋以后,真田反而自己从柳生那里要来了那份题词摊在幸村面前,指着“无病息灾”的几个字,面色怎么看都有点阴沉。
“幸村,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无论什么事情?都把网球放在第一位。迹部知道?你身体情?况的事情?是你要求她保密的也不假……可是我们作为一个团队,在三?连霸的道?路上既可以有你的支持,也可以做你背后的依靠。所?以,请先安心?养好病。即使少了你,我们也会称霸全国给?你看。”
大?概是一直作为副部长的真田从未对幸村用过那么严厉的用辞。部长大?人总是微笑的脸惊愕了片刻,才重新柔和了眼角眉梢的弧度,将在场的他们几人一一扫视了个遍,这才波澜不惊地浅笑颌首。
“好。那可要辛苦你了,弦一郎。”
许久以后,柳生还能清楚地记得医院里的那一幕。
什么是团队,哪些是团队的意义,在他退出高尔夫社来到网球部以来知道?的比原先要多了很多。以前的他总是独自一人站在宽广得看不到边的高尔夫球场上。因为球杆挥舞起来对近距离的旁观者不可估计的伤害程度,打出漂亮一击后的喝彩声都要遥远疏离得多。
直到他受到仁王的蛊惑。
加入一个有着五十多人的社团,每一次比赛至少有七个人参与。慢慢习惯“同?伴”含义的他逐渐开始忘了回头?只能看到空旷草地的日子。高尔夫球场固然宽阔辽远,然而却没有网球场那般,让他可以体会到如此多的情?感。
“那么,迹部,放学后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幸村吗?”
既是网球部的同?伴,也是学生会的同?僚,算起来应该是比其他队员都要熟络许多的关系。女生听到他问话的时候眼神一下惊喜得发?亮,更加晦涩的情?绪却不甘示弱地迅速占领了她的面部。和她共事那么久,柳生对她的性格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了解,早就猜到会如此的他依旧不慌不忙。
“我们看到了你给?我们的八人题词。”他用平常的口吻解释说。
她闻言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目光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左侧跳跃了几下,随即慌乱地垂下视线。几乎就在同?时,仁王雅治标志性的口头?禅在他的左耳边响起。
感受到搭档斜压过来的体重的同?时,柳生也听到他招呼迹部的话。不用看也能猜到狐狸邪邪弯着嘴角的模样,况且他的声音根本和他的人一样难以把握住内在的真实。
“哟——迹部,好久不见。怎么,放学后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幸村么?”
柳生猜他大?概是听到了自己和迹部的对话,对面的女生依然低着头?,沉寂于阴影的眼睛收敛着某种未知的情?绪。她一言不发?地抽出压在书堆最下面的笔记本,并将敞开的它轻轻合上,随即才抬起脸,半眯起眼睛微微笑着说:“好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对他来说却清晰得好像电影的慢动作。身侧的搭档似乎也微有些发?愣。但?仁王很快调整好自己浅露于面部的情?绪,勾着嘴角用力拍了拍柳生的肩膀。
“那就说好了哦噗哩!搭档我们在校门?口集合,记得和迹部一起来。”
说完,他潇洒地转过身,大?跨步消失在A组教?室的门?口,连带着雨音的眼神一起黯淡了离去的影子。
柳生扪心?自问,和迹部雨音共事有半年?之久,虽然觉得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女生,但?自己也确实没有产生过任何越界的想法。更何况,她对自己那位狐狸搭档的爱慕有双慧眼的人都看得出来。
那实在是他们几个知情?者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且秘密还不止一个,他们彼此间有另一个从不明言的秘密——
高木离子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子,鼻梁上有几粒小小的雀斑,笑起来唇边会蹙起淡淡的笑纹,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因此常给?人造成叽叽喳喳的错觉。正因如此,和她常常见面的丸井还给?她取了一个“雀子”的绰号。
柳生曾和这个传说中和仁王君青梅竹马的女生见过几次,不可否认地说,高木桑长得的确相当可爱,尤其她在听说自己被他们网球部的人员内部称为“麻雀子”的时候,猛然间炸毛的神态和被军师大?人以训练量欺压的仁王君如出一辙。
那便是被他们戏称为“夫妻相”的联系。
真正的“光着屁股一起玩到大?”的关系,听说她在幼稚园里还曾站在小矮桌上气?薄云天地对全年?级同?学发?誓:“将来我一定要嫁给?仁王雅治!”只可惜彼时的小狐狸还不懂得珍惜女孩子易碎芳心?的道?理?,短促的一声嘲笑把高木同?学刺激得脸红脖子粗,回到家拼命怂恿妈咪往隔壁的仁王家送特制的芥末酱。被辣成泡椒狐狸的仁王君自是不甘示弱,于是两个人便在不断的斗争与反斗争中茁壮成长,从此离正统的道?路越来越远,并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便是在旁人看来温馨又有趣的一对,也有别人无法理?解的问题。柳生曾有一次听到仁王难得的抱怨。他自是认为自己这位搭档深沉得难以捉摸,总把真实的想法埋藏在内心?的深处,可高木桑在这一方面也是青出于蓝,搞得狐狸常常弄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绕床弄青梅固然美好且诱人,可二人现在根本就不是正在恋爱的关系……
这般看起来,倒显得仁王君在单相思似的。
所?以,压抑着情?感却在他们面前昭然若揭的迹部雨音,并不是有什么不好,只是……
她来迟了一步。
她来迟了,仅此而已。
倘若缄口不言,她无疑能和狐狸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况且他本就是个对朋友相当温柔体贴的人。可一旦捅破窗户纸,不被接受的她只能和他越行越远。
轻易再?无走到一起的可能。
数月之前,柳生曾看到她趴在社办的桌子上涂涂画画,随着手中铅笔不同?角度的涂抹,女生脸上的表情?也从苦恼转成喜悦,或许还隐藏着浅浅的不知所?措。拿着资料借故走过去,他看到白色的画纸上清晰的酸叶的图案。细长而有力的花枝交叠,宽大?的形状优美的叶片,偶有花梗半藏在叶子后面。虽是黑白的素描,却透着未经?修饰的简朴味儿。
仁王雅治这个幸运儿的名字便工整地写在正中央叶片的下面。
におうまさはる。
好きです。
酸叶,十二月的诞生花。
对植物还算有研究的柳生没过多久便反应过来她的花语。
酸叶,十二月诞生花的酸叶,代表着初恋的感激。
察觉到柳生的注视,她匆匆忙忙随意扯过一本书,摊开遮挡在半完工的画上。可随着她的动作落下目光的男生在看到书页的刹那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雨音奇怪地沿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脸的温度顿时爆棚,只在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脸颊的毛细血管尽数爆裂。
那个……是谁把高年?级的生物书放在这里的?
请谁快来给?她解释一下,这画面上男性的关键部位解剖图是怎么个一回事?!
柳生只能伸手扶住一个劲闪白光的眼镜,场面一时尴尬非常。
迹部同?学急中生智,僵硬半秒之后淡定异常地拢了拢散在耳边的发?丝,删除了之前两秒钟令人无语的记忆一般,全然无视掉面前男生若有若无的郁结情?绪——她自作主张地认为这是他看到某解剖图的蛋疼反应——声音正常而平稳地问道?:“会长,有事?”
“嗯……啊,是的,请把这些文?件处理?一下……”
既然女生已经?主动翻过那一页只字不提,他堂堂男子汉若还要揪住这点不放,未免也太过缺乏胸襟和气?度。或许她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脸庞明明还留着没有褪完的红晕,却在桌子那边故作正经?地提出疑问。柳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时间无端竟感到有些想笑。
联想到她那时手忙脚乱却中气?十足的掩饰,面前这半眯着眼睛微微弯起嘴角的模样果然是典型性的迹部雨音特征反应。他知道?她一贯是个隐忍的女生,然而交错而紧握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最真实的痛苦。
究竟是有多喜欢,她才会克制自己到这种程度,却仍忍不住想去逡巡他沉默在人群中的背影。
柳生他猜想不到。
他们一行人一起去探望幸村的那天是个好天,久违的明媚而晴朗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拂在他的脸颊,留下一片潮湿的春意。她从教?室门?口的方向转过头?来,不期然地撞上他隐藏在镜片后的探究的视线,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来。
嘴唇抿得有些发?白,却在唇边绽开略带苦涩的笑容,连眉角眼梢都因沾着暖阳而浸润着熠熠的光华。微醺的日光在她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金,乖顺的刘海被染成漂亮的红色,稍长的两侧在脸颊两边自然地垂落而下。
“柳生君……怎么了?”
她有些心?虚地躲闪过交织的目光,拢起垂在脸颊边的几缕长发?别到耳后,声音软糯,就像大?晦日那又软又绵的年?糕一般。
“嗯,没什么。”
他克制住内心?异样的情?绪,沉稳的声音隐藏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波动。
当时的心?情?毫无缘由地突然变得奇异又微妙,橘色的阳光变成火焰,钻进他皮肤下面灼灼燃烧,不知名的情?绪指挥着他的心?脏鼓动如同?夏季忽如其来的雷声,扑通扑通地用力跳。教?室里的喧闹嘈杂,嬉笑追打,全部都听不到、看不到。
唯有视网膜上映着的她略带苦涩的笑容。
他记得她数次不自觉地追随仁王而去的眼神,几分苦恼几分无措几分期待,唯唯没有现实中充斥得满满的疏离。那笑容掩饰得有多么好,类似于痉挛的紧握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最深刻的痛楚。
究竟是有多喜欢,她才会克制自己到这般难以启齿程度,却仍忍不住地要去逡巡他消寂于人海中的背影。
柳生他猜想不到。
怎么也猜想不到。
爱情?只得一瞬间,友情?却可存永远。
可我要的并不仅仅是关于初恋的感激。
我只想完全地拥有属于你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今晚写完了。
还有一篇番外和一篇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