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的困倦来势汹汹且不以?抵挡。只来得及斜倚在床上小憩一会,雨音便被女仆的敲门声唤醒。迷迷糊糊地?被帮忙套上校服、洗漱完毕,下楼的过程中还数次被绊到脚,摔滚下楼梯的危险让她的精神?为之一震,瞌睡登时醒了大半。
可等到坐在饭桌前,只不过一个端来早餐的过程,瞌睡虫再度逆袭。眼看她数次危险地?要把?整张脸都探到盘子?里?,山本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示警。雨音强撑着抬起脸,便看到光彩照人的迹部景吾坐在她的正对面,华丽张扬的微笑牢牢地?僵硬在嘴角。
“山本,再给……她加点咖啡,嗯?”他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深深的不赞同似已表露无遗。
接连灌了好?几杯咖啡,才将跃跃欲试的困倦封存住。从东京到神?奈川的路途并不是很远,早晨的公路也?不是特别繁忙。才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已经站在了立海大附属的校门口。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擦过她的两侧,络绎不绝地?向校园内部走。
提着书包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她站在每天?都会经过的岔路口。径直向前是国二年级的教学楼,向右转则会通向网球训练场。迟疑片刻,雨音抬脚向前,走不到两步却?又停下,连她自己都要嫌弃这犹豫不决。
“哎哎哎,迹部雨音,你走错方向啦——”
比声音更早到达的是忽然压在她肩膀上的重量。雨音侧过脸,果不其然看到天?海诗织洋溢着饱满热情朝气的脸孔。这位似乎永不知?愁字如何书写的大小姐喜气洋洋地?看着她,用力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说:“怎么了,家里?死人啦,愁眉苦脸的。”
“……天?海诗织,你嘴上留点德会死么?”
“哎,不是吧。”天?海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可置信地?说,“我竟然说准了?”
“你有多远就给我走多远……”
雨音一脸纠结地?看着这位超级损友,当真不知?是该说什么好?,只能埋头向前走,连犹豫着是否要去社办的事情都忘了。待她一拍脑袋记起这件事,人已经先一步跨进了教室,天?海诗织“过会见”的声音跟着她的人一并消失在走廊的另一侧。
她在教室内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真田和柳生的身影。班长?隔着好?几排座位递来期末考试的座位表,她才抽空问了一句,并得到“他们今天?请了半天?假”的回答。
“话说你是网球部的经理吧,迹部同学?”他眼神?有点怪异地?说,“他们没有跟你说吗?”
网球部数位正选的集体?请假要说不会引来众人的关?注,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才不过一节课下,压抑着的讨论声便不可抑制地?突破了记录,可惜风纪委员长?不在,少?了“太松懈了”的斥责,讨论愈发没有节制,更有很多人装作无意地?路过她的课桌边,顺便询问她事情的真相。
她还一直撑着得体?的微笑保持缄默,然而当天?海诗织也?抵不住强烈的好?奇心远道而来时,雨音终究坐不住了。
天?海大惊小怪地?说:“这件事在本年级已经引发了数条版本不一的传闻,而我想听最真实的那一个。”注意到好?友不准备说任何话的表情,她挤眉弄眼地?再度攀上雨音的右肩,“要说其他版本,你在其中……”
但没等她说完,雨音就心情不佳地?打断了她的话:“天?海,你的活儿干完了?”
“那是自然。”天?海得意地?捋了一把?刘海,“国三的前辈们即将踏入升学考试的战场,我自然也?不能懈怠——总之,待期末考试结束,你们都得过来给我捧场!”
也?不管她说的“你们”是指哪些人,雨音只管胡乱答应一通。所有思绪都放在如何面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柳生和真田,或者其他的网球部部员身上,然而直到午休,也?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影。
期末考试迫在眉睫的缘故,下午的课程已经全部调整为自修课。神?奈川地?区数一数二的名门老校立海大附属,似乎颇为注重学生自学能力的培养。雨音曾在学生会办公室听高年级的前辈说起过,高中才升入立海大的学生,甫入校那阵儿总不会太习惯这里?的教学。因太过懈怠,甚至成绩一落千丈的案例并不在少?数。
和其他学校截然不同的教学方法,却?教出了众多成绩优异的学生。有着百年老校之称的立海大被他人赞赏为“王者”,并不是只有网球等社团卓越成就的缘故。但作为网球部这个运动社团的一员,每每听到别人说起“王者立海大”时,心中的骄傲之情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待自修课结束,她没有再折回教室,而是收拾好?书包径直去了网球部的社办。犹豫一会,她将那写着八人名字的宣纸仔细地?夹在笔记本的中央,答应补给文太的题词则拿在手里?。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雨音很快便走到了训练场的拐角,再穿过种植着高大乔木的林荫道,走大概两三分?钟的路程,便可到达目的地?。
“喂,你说什么?这一次的事情,和她有关?系?”
隐隐约约从树木的斜后?方传来男生讨论的声音,从音色的质感来判断,倒是很接近部里?身为准正选的大川——发育期特有的沙哑在他的身上,不知?为何却?多了很多公鸭嗓的感觉,为此他也?曾被队友不止一次地?嘲笑过——雨音微微放缓脚步,虽不是有意要偷听,那没有刻意缩小的音量还是不断地?冲出常青树的束缚,争先恐后?地?跳进她的耳膜。
“你是说部长?这次生病的事情吗?”
“是啊,听说这和她有很大的关?系啦——她完全清楚部长?的症状,却?从来没有……”
“今天?早上幸村君的父亲来学校为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期,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喂喂,不要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好?吗?重点是迹部桑,是迹部桑啦——话说她昨天?也?陪着正选们一起去医院了不是吗?”
男生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不知?不觉已经完全停止走路的雨音顿时心乱如麻。拿着题词的手没有知?觉地?握得紧紧的,直到感觉纸张已经在手掌中心濡湿变形才慌忙松手。防止被发现而低头猛走的几步,也?被肩部传来的阻力打断。
“迹部,你——”
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无论是音调或者语气都很熟悉。在网球部帮忙的这些日子?里?,她时常在办公室听到这个声音冷静地?向大家分?析搜集到的情报和数据,甚至间?或地?对她文书的工作进行指导——
是柳莲二。
他收回手,向不远处的树林后?看了几眼,随即和雨音对上目光。那目光里?不冷不热,既没有谴责也?没有疑问,平静地?犹如无波的湖面,却?让她的心陡然凉了半截。柳沉吟半晌,终究没有再踏前一步,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问道:“有事吗?”
“嗯,我……”
慌忙伸出手,已经被攥成扭曲的纸扇形状的宣纸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没等到她重新缩回手,柳已经接过题词,却?看也?没看便接着说:“部里?有点……所以?,如果你还有事要忙,就先走吧。”
“嗯。”
被放空的脑袋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情感,只觉得这一切不该是这样——可她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低声补充了一句“这是给丸井的”便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转身。
侧里?的谈论声已经消没在树林的背后?,或许是男生们察觉到林荫道上的情况而有意缄默,可这种沉默对她而言什么好?处也?没有,既不能提升已经坠至谷底的心情,也?不能填充暂时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的神?经。
她向校门的方向走了很远,脚步从慢走变成快步,随后?成为快跑。迎着冰冷的风和没有什么温度的夕阳的余晖,似乎只有跑得更加快,才能够追得上不断逝去的时间?;要跑得比时间?的舞步还要快,才有机会看到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向回退步,回到她因为疏忽和心不在焉而犯错的地?方,让这没有丝毫愉悦的后?果有着重新来过的机会。
想回到对仁王雅治动心的前一秒,慎重地?告诉那时的自己不可以?;想回到他嘲笑她落笔匆忙的前一秒,哪怕写出写出鬼画符的文字也?不要再因故撕破衬衫,最后?落得喜欢到无力自拔的局面;想回到向他告白的前一秒,或者亲眼目睹幸村精市昏倒的前一秒,或者几次劝阻却?都无果的前一秒……
告别被拒绝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一点都不难过;被同伴拒绝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她的错,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如果还能看到那被称作“家”的地?方,门廊里?永远为她亮着的那盏温暖的灯光,告诉她“孤独”并不存在的橘色的灯光。
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可是为什么已经来了,她还是独自一人——只能迎着冰冷的风和没有任何温度的夕阳的余晖,体?会着脸上麻麻的,眼泪被晚风吹散的触觉。眼前那枚橘红色的夕阳,和色彩明?媚的胭脂饼一样带着让人全身心都融化的美好?。它蹿进天?边那一溜蓬松的青云之中,对着被染成暖色调的海水高高地?跳跃,径直而下。
只在眨眼之间?,天?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变暗。停止跑步的雨音弯下腰,左手拎着装着八个人名字的书包,左手紧紧地?扣在胸前,沾满眼泪的脸依然还看着只有少?数余晖的广阔海面,嘴唇翕动着发出难以?辨别的声音——
——太阳落山了。
——我的世界里?,一切都变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