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便宜宗主

风眠的唇边还沾着一点点血,此刻嘴角却牵扯出一模诡异的弧度,看样子是在嘲讽陆昭冥很能打这个说法。

陆知微干咳一声道:“既然你醒了,那我等下就送你……”

她正想说送你离开,然后我们两不相欠,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门外传来少年音:“师姐!师姐!起床啦!”

敲门的是个陆知微的小师弟陆意非,他向来是个性子急躁的狗不理,三下得不到回应就趴在门上敲得噼里啪啦的:“师姐!师姐!师姐!外面有人要找你!”

有人?陆知微一怔。

她这些年在陆家就差买个龟壳缩起来了,哪里可能有外人找?

门外,陆意非还在欢脱地拍门:“师——姐——!再不开门——我就进来了!!”

“来了来了!”

陆知微怕他一时想不开真的撞门了,赶忙回答。

门外的陆意非吊儿郎当:“师姐啊,你好慢,我说你房里该不会偷藏男人了吧?”

陆知微:“……”

……对不起。

…………还真有。

陆知微匆匆换了衣裳,临出门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床上。

风眠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就像一个木偶一般看着她。他的眼角还留着一点伤口,已经结痂的疤痕断断续续蔓延到了下巴。交错的伤口间,那些没有受伤的皮肤如同凝脂,鼻梁高耸,在曦光下确实让人想起了瓷器的冷光。

“……风眠?”陆知微试探叫他的名字。

魔头毫无反应。

漆黑的瞳眸就像是一池死水,整个人肩膀耷拉,看起来就像是被人遗忘的木偶。

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外头的陆意非还在不断催促,陆知微来不及多试探,只好匆匆检查了一边缚灵锁。她确定那个缚灵锁仍然悠悠地闪着光,才放心地跟着陆意非去了前厅。

前厅里站着一个老头,他看起来焦躁得很,负着手不断地在不大的空间里团团转。听见脚步声,老头猛然回头,浑浊的眼眸中散发出精光,摇摇坠坠向陆知微冲。

“陆小姐!”

陆意非秒拔剑:“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老头吓得踉跄后退:“陆小姐,您还记得老朽么?老朽是镇上德林药庄的……”

“王掌柜?”

陆知微认出了老头——不久前拒绝给她磨粉做药丸的那个药庄掌柜。

她之所以没有一眼就看出来,是因为老头与之前相比差距有点大。药庄的王掌柜是个年过耄耋却红光满面的精神老头,穿得斯文,日常还喜欢带一把扇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文化人的模样。而眼前这个老头,衣衫凌乱,面堂发黑,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陆知微:“……您怎么……”

老头张了张口,一下子没有出声,焦躁间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陆小姐,之前的事老朽多有得罪,请陆小姐海涵……但眼下有一桩事……”老头语无伦次,“请陆小姐务必要救救拙荆……”

老头坐在陆家客厅里,断断续续讲了一桩怪事。

老头有一个恩爱的结发妻子秦氏,每年的端午都会到两人的老宅去烧一捧艾草。今年的端午是半月之前,秦氏照常一大早去了老宅,直到中午也没有再回来。老头差了药庄的伙计去寻找,但是去的人都老宅里空无一人,只见院中有烧过的艾草灰烬,根本没有秦氏的身影。

陆知微打断老头:“那不是应该报官吗?”

老头摇摇头,脸上一言难尽。

老头确实报了官,官差把方圆十里地来来回回翻了遍,连枯井和河道都翻了,都没有发现秦氏的身影。老头不死心,每天都派人去老宅等一等,几天前有个伙计偷了懒,入夜才去,结果却在老宅里听见了一阵似有似无的求救声。老头连夜赶去,听出了那声音是妻子的,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陆知微:“……”

好吧,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展开。

她本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现代化青年,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三观其实已经被打碎了好几次了。但是这些年来她宅在陆家,硬生生把一个仙侠游戏完成了种田。

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山,难道就要被NPC分配任务了吗?

陆知微回头看陆意非:“昭冥呢?”

陆意非说:“二师兄和宁吞天出去了。”

陆知微看着老头,为难道:“王掌柜,不好意思,可能需要您等一等,我其实……”

王掌柜急得眼睛都红了:“陆小姐,之前的事确是老朽有罪,可宁小姐……”

镇上最近来了许多生人,他开着药庄自然知道,这些可不比江湖术士,他们是正正经经的修仙之人,半仙儿,能用一把剑飞来飞去的那种。那一日他轰走了陆知微,心里有些内疚,就一路跟着她想找机会道个歉,没料想亲眼看见了她走进了仙人居住的地方。

陆知微看着老头的脸色,就知道误会大了。

“王掌柜,”陆知微叹息,“我其实没有什么本事。”

“可他们叫您宗主!”

“……这是误会。”陆知微艰难道,“宗主也不一定有本事。”

王掌柜眼圈赤红,忽然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陆知微:“……”

*

陆知微没有办法,带着陆意非一起去了王家老宅。

王掌柜家大业大,老宅也不小。屋子年久失修,院内杂草丛生,看起来确实是多年未曾有人居住了。陆知微勉强在屋子里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指挥着陆意非赶紧干活。

王掌柜站在陆知微身旁。

陆知微沉默了一会儿说:“王掌柜,跟着他找到的概率比较大。”

王掌柜:?

陆知微真诚道:“因为我是个水货。”

王掌柜一脸不信任地走了。

陆知微百无聊赖,也从自己的乾坤戒指里套了个罗盘出来。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法器灵器都需要灵力作为能源,她没有修道自然也没有灵力,所以绝大多数灵气都没有办法使用,但有一些依旧可以用——比如缚灵锁和罗盘。

原因无他,因为这两个都是蓄电的。

隔一段时间找陆昭冥充个电就好了。

她拿着罗盘装模作样转了转,本来只是想要装一把神棍,未曾料想到走着走着罗盘上的指针竟然疯狂地转动了起来。

她转身,指针变缓。

再转身,指针简直是金蛇乱舞。

陆知微就这样顺着指针指引的方向,走到了宅子的后院里,推开了一扇房门。

房间里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这篇尘土飞扬的世界里,桌上有一面干干净净的铜镜,显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莫好奇,好奇心害死猫。

陆知微把差点迈入门槛的脚给收了回来,关上了房门,在门口坐下了。

笑话,摆明着就是触发条件,这种捉妖支线谁爱开谁开去!

……

在十几里开外的陆宅,陆知微的房间。

风眠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嘴唇也有了一点点血色,此刻他正闭眼调息,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稀薄的阴影。那些化形的魔障像一层薄雾一样笼罩在他的身周,既像是在慰藉他遍体的伤口,也像是在伺机寻找着杀死他的机会。

下一刻,他的呼吸微微一乱。

眼睫颤动,眼睑微开,露出了漆黑的瞳眸。

他终于动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缠着的缚灵锁,带着它下了床,缓缓地走到了房间里唯一的镜子面前,举起手捏了个咒诀。

很显然,缚灵锁并没有切断他的灵力。

镜子发出微光,投影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房间。

房间有些灰暗,过了一会儿,紧掩的房门忽然开启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枚畏畏缩缩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那是陆知微,她一边探头,一边口中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风眠低垂下眼睑,犹豫了片刻,又用残存不多的修为施了个术。

于是陆知微的碎碎念清晰地透过镜子传了出来:“不作死就不会死,不作死就不会死……”

声音软绵绵,带着小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