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幕落雨季

若江依奈没有猜错,这件事并未就?此告一段落。只是她未想到,逸见?冰佐江来青学找她的时候,会以这样的姿态。

意想不到的弱者姿态。

那?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谋杀”的两天后。因为要迎接接下来更为激烈和残酷的关东地区大?赛,网球部的训练进行得严格紧凑而有条不紊。逸见?冰佐江的到来与当时的气氛格格不入,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过去。

她穿着素净的运动T恤和短裤,书包搭在一边的肩膀,浓密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清爽利落的模样与平时的妩媚亮丽极为不同。

从前的每一次见?到她,若江依奈都觉得,她是那?样高贵美丽到不可一世的人,却唯有这一次,她忽然?感到,她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会哭会笑的女孩子,和她身边的其他?女孩并没有什么两样。不知是因为她今天朴实的穿着打扮,还是因为,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眼眸,在褪去锐气之后,竟是如此婉转明澈。

但这毕竟不是一个好时机。若江依奈快步走向她,想要在她开口之前将?她带离网球场——她的脚上虽还绑着绷带,但轻微的扭伤带来的疼痛并不会持续太久——却在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后惊讶地愣在原地。

“我?输了。”

几十双眼睛疑惑而好奇地望向她们,若江依奈却一步也移不开脚,只是无言地站在她的面前,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侑士……他?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你?赢了。”逸见?冰佐江望着她,缓缓说道?,眼里无波无澜,却平静得令人不忍。

“……”若江的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沉默半晌,终于用安慰的口吻说,“我?不会跟忍足在一起的。”

“那?又怎么样?他?喜欢你?,很?认真地喜欢着你?。大?家都觉得,忍足侑士是个花心的人,可是他?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比谁都要认真。现在,他?喜欢的是你?啊……”声?音从一开始微微的激动,到渐渐弱下,最后竟有些?颤抖。

“对不起。”除此之外,若江依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处于一个微妙的地位,无心伤害她,却的确伤害了她。

“这个暑假结束,我?会去美国上学,”逸见?停顿一下,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目光对着我?,这本来就?是计划之中的,现在不过提前了一些?而已。”

“那?么你?来找我?……”若江感到不解,她并不觉得逸见?冰佐江是那?种会特意跑来向她认输的女生。

她突然?轻笑起来,那?笑里有不甘,还有很?多若江看不懂却莫名感到恐惧的东西:“侑士我?已经得不到了,但是,总想赢你?一次啊。”

“你?想怎样?”若江立刻警觉起来,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刚才的心软是自己太过大?意。

“就?用你?我?最擅长的东西来比赛吧,”危险的笑容爬上她的唇角眉梢,那?势在必得的倨傲神情比从前更甚,她放下书包,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地上,“来,给你?权利,挑你?喜欢的吧。”

掉在地上的全?部都是艺术体操的器械。

周围的人在惊愕之余,都注意到若江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苍白得骇人。终于有人站出来插手这场对峙,是身为部长的白石:“逸见?同学,现在是我?们网球部的训练时间。”

逸见?的目光轻佻地从他?脸上扫过,又回到若江那?里:“没关系,我?可以等。”

“若江是我?们网球部的,逸见?同学要比赛的话还是去体操馆找对手……”白石替若江解围道?。

“我?觉得若江同学就?是最好的对手呢,是不是?”眼含不明意味的笑意,声?音婉转温柔,却字字铿锵,“美国东海岸艺术体操锦标赛国中组冠军,若江依奈?”

沉寂的网球场一时炸开,逸见?冰佐江的话似一颗巨石坠入深海,掀起惊涛骇浪。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议论声?将?若江依奈包围起来,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那?一刻,身体里某根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却突然?松弛下来,仿佛身临万丈绝壁,反而有了无畏的决心。

也在那?一瞬间,辨明了逸见?的来意。失去了忍足的绝望,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将?自己最后的自尊和骄傲,押在引以为傲的艺术体操上,她相信自己不会输。

她也知道?自己不会输。

若江依奈轻叹一声?,微微扬起的嘴角柔和了僵硬的表情。她极轻地走到逸见?身边,俯身从地上拿起那?根明黄色的绳,绳端从指间轻轻滑过,鲜艳的黄色亮得扎眼。

逸见?的语气不无惊讶:“绳操?我?提醒你?一句,这是我?最擅长的。”

“我?知道?,”若江转过头,双眸波平如镜,微笑地欣赏着逸见?冰佐江惊诧的表情,“不过,这里实在不是个比赛的好地方?,体育馆,怎么样?”

逸见?点头同意。

“抱歉,”清冷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阻挡了她们的去路,“请你?离开。”

身后的喧嚣瞬时没去。逸见?抬头,身材高大?而削瘦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微挑的凤眼和紧抿的薄唇无不透着凌厉,神情淡漠严肃,透着慑人的威严。

她微微一怔,继而用最甜美的声?音道?:“不好意思,我?和若江有些?事情要解决,我?们这就?离开。”

“若江要留下,请你?离开。”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冷峻的目光坚定得无可撼动。

“好,”她终于放弃抵抗,轻巧地耸了耸肩,“我?可以等你?们结束。”

“不必了,她不会跟你?比。”

蹲在地上整理书包的逸见?滞住,不可置信地转头:“你?说什么?”

“她不会跟你?比。”手冢国光语气冷淡。

逸见?倏地站起来,脸色因为愠怒而微微泛红:“这是我?和她的事,你?凭什么……”

“你?的对手在赛场上,请你?尊重你?热爱的运动,不要拿它来做这样无谓的事。”手冢的语气加重了些?,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字字句句若醍醐灌顶,逸见?冰佐江怔怔地望着眼前俊挺严肃的男子,良久,动了动唇:“我?知道?了。”

她拎起书包,回首瞥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若江依奈,对手冢微微颌首:“抱歉,打扰了。”

从网球场拐到学校的主干道?只是十几米路,踏出的每一次脚步却像千斤重,心里竟有豁然?开朗的轻松,这是逸见?自己也未曾料想到的。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拿自己热爱的艺术体操去做泄恨的工具吗?她是如此庆幸,在最后的一刻,自己终究没有那?样做。

初夏的阳光明媚而热烈,下了太久太久的雨,便忘记了还有这样干净美好的晴天。漫长的梅雨季节尚未结束,但那?片积久的阴霾,终于散尽。

网球场外,若江依奈低着头,面前烟灰色的水泥地上,手冢国光的影子凌厉而挺拔。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即使手冢国光素来严苛冷淡,此刻的口吻听起来还是太过严厉。

“那?样的情况,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吧。”若江故意答得满不在乎,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其实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是后怕的。

“是吗?”眼角眉梢的凛冽没有褪去半分,“你?最好不是在自欺欺人。”

若江紧咬嘴唇,与他?对视几秒,仿佛酝酿了许久,说出来的话却刺耳得吓了自己一跳:“你?能说得那?么轻松,不过是因为比我?幸运而已。”

手冢国光一怔,却并未恼怒,只是无言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留给她一些?有限的只有他?们懂得的安慰。

若江依奈独自在球场门口站了很?久很?久,那?些?竭力遗忘的伤痛和遗憾,汹涌地填满了所?有的思想。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依旧无法摆脱那?些?清晰而刺眼的画面。

傍晚的阳光渐渐柔软,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她只是站在那?里,任回忆啃噬所?有的意识。

然?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拂过耳畔:“若江。”

放开手,金色的夕阳漫进眼眶,不二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甜美无伤。

“回家吧。”低柔婉转略带沙哑的嗓音温柔得恰到好处,足够让她扬起微笑,不至让她湿润眼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一个微笑便能抵过所?有哀伤。

她接过不二递来的书包,习惯地走在他?的身边,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仿佛只要在他?身边,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