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余音不说,过一会儿那沈大夫再出来,就算严大人再是粗神经,怕也能发现不对。
除非那沈大夫,捂着脖子,毕竟她?方?才看?到,他那领子并不算高。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还未等?严大人有什么反应,屋里便先传来一声惊叫。
“你是女子!!!”
这门板,委实算不上隔音。
何况那声音尖利,后面两个字还破了音。
余音听的出来那是严夫人的声音。
竟然这样快,严夫人已经察觉了不对,确实慧眼如炬。
她?都?听见?了,门外?的严大人自然也听见?了,他手指间,还拿着刚才那物件——一个假喉结,一动不动,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余音看?了一眼那假喉结,怕是那沈大夫没?有弄好,又或者是方?才动作过大,将那喉结弄掉了。
只无论如何,那沈大夫,确实是女子不假,若仅仅只是女扮男装,余音也不会多管,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个人也有个人的难处。
只是,这绝不是,她?撒谎,意图害人性命的理由?。
那样大肚子,非一胎可有,别说那沈大夫医术极好,即使她?医术不精,也能看?得出来,偏偏要说什么男女有别,既是有别,找女大夫来,便是找不着女大夫,找个医女来,又何尝费什么事了。
余音想到那两个小?儿,小?姑娘倒是无碍,她?看?着这严家也算富贵,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也能平平安安的,只那小?公子,怕是要一辈子与?药为伍。
她?瞧着严夫人身子康健,那两小?儿,原本可以好好的。
屋里面好些时候没?有什么动静,余音想着,大抵是严夫人被震惊到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事实上屋内情形,也同她?所想相差无几。
严夫人依靠在床上,盖着被子,身上还被丫鬟披了一件厚衣裳,她?震惊过后,便是有些迷茫,嘴唇微微张着,一时竟无话可言。
心里乱的像纠缠在一起的线。
屋内安静的不像话,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死命地低着头,规规矩矩站着,不敢发出声音来。
只是心里想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过了好一会儿,严夫人才慢慢回过神来,她?浑身像是泄了力一般,也幸亏是后背处垫着锦被软枕,不至于无力瘫下?去,太过狼狈。
她?缓缓开口,声音极为艰涩:“沈檀,你方?才同我解释,说什么胎位不正有多种原因,我且信你,你说自己医术不精,男女有别,我也信你,你是女子,我只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女扮男装,不好暴露自己身份。只是我问你,为何当初我怀疑会不会是双子之时,你信誓旦旦保证于我,只有一胎,不曾有半分疑虑,还那般认真?关切告知我,说是孩子养的大了些,叫我少用些吃食,既是男女有别不好触碰,在北境之时,亦是有女子习医……”
她?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那时沈檀已经在她?身边有一段时间,常常关心于她?,又因为沈檀是夫君带来,与?夫君治过伤,她?对她?是极信任的。
结果,就是因为这信任,她?也不曾另找大夫看?,一直以为只有一胎,才造成了如今这种结果。
她?后悔了,太后悔了。
沈檀面无表情,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那里,神情冷淡,就好像刚才情深意切道歉解释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并未想过身份会暴露,方?才那般解释,也是在她?未曾暴露身份的时候才有用,如今意外?陡生,身份被发现,她?已无可隐藏,再做那般姿态,巧言解释,又有何用,此之后,严氏也不会再信任于她?,更不会放过她?。
既是如此,她?也不装了,太累,日日对着这一家人笑?脸相迎,她?觉得难受至极。
如今,虽说没?有达到一开始的目的,严氏同那两个东西也没?死,但总归不是没?有收获,等?到那孩子养不活死了,想必此后严氏夫妻,会痛不欲生。
他们痛,她?便痛快。
“谁让你好骗,不过是些流于表面的关切,就让你如此信任于我,做了一条听话的狗。”沈檀扯开嘴角笑?的恶劣,“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说了那么两句话而已,是你自己太蠢了。”
她?其实原本是想在药物上动手脚,只是严氏极其谨慎,一次不成难免露出马脚,她?冒不得险。
不过,大概上天也在帮她?,严氏竟怀了双生子,她?便知道机会来了。
严夫人气的手都?在抖,她?抓紧了身上的被子,问道:“为什么?我明明与?你无冤无仇……”
沈檀却?不回答了,面无表情跪在那里,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严夫人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她?真?的,几乎想将这人千刀万剐,只是不撬开她?的口,知道原因,她?寝食难安,唯恐沈檀还有什么同伙和后招。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时,就是吩咐人去将夫君叫进来。
她?对夫君亦是有怨的,若不是夫君从一开始就将沈檀带到她?身边,之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她?方?才知晓沈檀是女子时,甚至一瞬间有过格外?荒唐的想法——夫君会不会早就知道,甚至这事夫君也参与?其中。
只是这想法也就出现了一瞬,她?与?夫君青梅竹马,又同床共枕十几载,感情甚笃,他对她?怎么样,她?是知晓的,夫君一片赤子之心,怕也是被利用欺骗了。
只是她?虽理解,心里的怨却?是一时半会儿难消。
有丫鬟去开了门。
“大人,夫人请您进去。”
严大人没?出门,这衣裳也是今日刚换的,他也不必换干净衣裳,听见?丫鬟的话,顿了一下?,就进去了,只是跨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房门又重新关上。
严睿看?了一眼关上的门,撇了撇嘴,父亲还没?告诉他那东西是什么呢。
余音想着一时半会儿,里面的事情怕是解决不了,打算先去找贺兰钰和小?团子,回头等?这边结束了,她?再同严夫人把一次脉。
她?还未转过身,就听见?严睿叫她?。
“喂……”严睿握了握拳头,别别扭扭开了口:“多谢你救我阿娘。”
余音有些诧异,她?没?想过严睿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之前在街上的事情我是不会道歉的,我没?有错,那丑八怪是我的奴仆,我想如何对他,便如何对他,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怪物,要不是我将他买下?来,他早就被人弄死了。”严睿扬起了下?巴,神色间又恢复了些许嚣张。
余音抿了抿唇,眼神冷淡了下?来:“他不是怪物,他也不是丑八怪。”
严睿歪了歪头,正想说些什么,瞧见?余音背后走过来一个人,是之前在街上接了他鞭子的那个人,他怀里还抱着那小?怪物,小?怪物的半张脸被头发遮挡着,他了然地说道:“哦,我知道了,你怕是没?见?过这小?怪物长什么样吧,不然也不会这样说了。”
“喂,小?怪物,你敢不敢掀起头发来,让她?看?看?你的样子。”
余音转过身。
小?团子浑身发抖,听了他的话之后,忽然伸出小?手,捂着自己的脸,深深低下?头去。
“看?吧,小?怪物自己都?不愿意给你看?,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严睿得意地说道。
一口一个小?怪物。
余音看?着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的小?团子,心里心疼极了,再说话时声音像是结了冰:“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怪物。”
“随便你,等?你见?到他的脸,就不会这样说了。”严睿笃定?她?也会跟自己同样想法,不再反驳,他也不想在这儿空站着,还是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回来看?阿娘比较重要。
说完他就跑开了。
余音心绪难平。
贺兰钰抱着小?团子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余姑娘……”
余音伸出手,轻轻将紧紧捂着自己脸的小?团子接过来,像抱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小?团子颤抖着小?身子,捂着自己的脸埋在她?肩膀处,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只这一声,之后便再没?有了。
他在忍着。
这样小?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忍受。
余音鼻尖酸涩难忍。
“要不先去房间休息一下??”贺兰钰放低了声音说道,之前见?着那嚣张小?孩也跟来,他想着小?团子看?见?那小?孩怕是会害怕,就开了个房间待着。
余音抱着小?团子,点了点头,进了房间,她?坐在凳子上,将小?团子放在腿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单薄的脊背,只有一件单衣,手指随便一碰,便是突出的骨头。
余音要心疼坏了。
贺兰钰偷偷挪了挪凳子,挨得近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太近,怕她?不适应,不自在。
余音压下?眼中的酸意,轻声跟怀里的小?团子说:“他说的不对,我们小?乖乖才不是怪物,别怕啊……”
声音那样温柔,像春日里吹过柳叶的风。
“我是,怪物……”
一开口,那哽咽便压不住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只是听着,心都?要碎了。
“你不是……”余音声音都?抖了,她?伸手轻轻去碰小?团子的小?手。
他还捂着脸,只是却?没?有躲。
“小?乖乖,姐姐看?看?你,好不好?”
他没?挣扎,甚至还顺从地放下?了双手,也不再发出声音,像一个木偶,只是这个木偶,浑身充满了绝望。
她?应该,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叫他怪物吧,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不是。
她?也会远离他,丢下?他。
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会给他包扎伤口,还会温柔叫他小?乖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