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随着院长走近暖屋时,报童已经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门口。
院长拿出?钥匙,打开屋门。
房门转动带起的微风,将靠近的报童吹倒,走在前天的院长伸手接住了跌落的孩童。
“先坐下吧。”院长将站不稳的报童扶到凳子上,才向前来探望的牧师们说,“诸位阁下,这位男孩就是我?向你们提及的可怜孩子。”
众人的脸色十分诡异。
他们看见,他的身体还睡在床上,此时坐在凳子上的,不过是一具灵体。
报童早就死了。
本?想探望一位幼小而?即将回归天国?的信徒,看能否救治他的阿林陷入了沉默。
斯人已逝,他无法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
过于年轻的他,就站在尸体与灵体的中间,想到孤儿?们的命运。
对孤儿?们来说,孤儿?院像家,但更像一个工作的场所,温情又残酷。
教会不养闲人,他们很小便要出?去工作,日子辛苦,时时有孩子受伤。阿林在孤儿?院的十年间,就送别过不少因为意外和非意外而?死去的同?伴。
可就算如此,能够进入孤儿?院,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在这里,他们只要工作,都能吃上饱饭,就算死亡,也能有一场小小的葬礼。
可整个帝都的贫民窟里,有无数人在冻饿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曾为很多无力请牧师的人,做过临终祷告。
“可惜。”一位牧师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是不错的牧师种子。”
但血脉的天赋刚刚显露,人便死了。
不用?他说,众人也看出?了这个报童的超凡潜力,能在濒死时灵体出?窍,这不是具有优秀的超凡天赋又是什么?
林琛却?在沉默地观察着这个孩子,他的那句对自己与奥斯顿的呼唤,在刚刚为林琛所听见的刹那便彻底湮灭。
他的目力可及,床上的报童,身上有车马拖行过的痕迹,还有一丝隐约的黑暗气息残余。
那气息微弱到,若非他体内燃起的黑暗圣焰不曾颤动,他也决计无法察觉。
而?且,床上那块额外的毯子,从色泽和质地来看,十分眼熟。
这时,报童已经扯着院长的袖子,向他哀求:“请您带我?去找皇储阁下和安东尼·诺克森伯爵。”
听到熟悉的名字,牧师们瞬间把目光投向了安静伫立的林琛。
“为什么?”像是未曾察觉屋内的气氛,院长问向报童。
“不能说。”报童摇头,我?得见到两位才能告诉我?的请求。
闻言,院长看向林琛。
在他询问的目光下,林琛走过去,低头看向脸上笑容洋溢的孩子。
“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们不会带你去见这两位阁下。”他说。
报童天真地仰头:“可我?说了之后,你一定能带我?去吗?”
“会的。”林琛保证。
于是报童抿着嘴,开始了回忆:“我?被?爸爸赶出?家门后,又跑了回去,但爸爸已经不见了。邻居爷爷告诉我?,说我?的母亲和哥哥,被?爸爸卖到奴隶岛了。所以?我?要见两位阁下。”
听着这复杂的伦理关?系,和毫无联系的因果,院长有些头痛:“所以?你为什么要找两位阁下?”
“当然是因为,皇储殿下和伯爵阁下,会答应走到他们面前的人的求助。”报童雀跃地说着。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清楚地记起了久远以?前,听人们闲谈时说起的事。
“所以?我?想去请求,把我?的妈妈和哥哥救回来。”他的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
听着报童天真的话语,林琛垂眸,记忆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遇到向他求助的人。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们逐渐长大,意识到不平的事太多,苦难的人太多,单凭个人根本?无力改变的时候。
于是他们远离了奥古蒂斯的大街小巷,开始试图从宏大的叙事中,去寻求彻底改变困境的方法。
在安东尼的记忆里,他们许久不曾在闲聊时谈及普通街巷里的传闻,谈及他们帮助过的普普通通的人们。
本?来,林琛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人的身份,而?前来这座孤儿?院的,可现在他却?见到了一条流逝的生命。
这个生命离去时,还在坚信他是英雄,甚至将这一信念镌刻进了他的灵体中。
可他怎么担得起英雄这个词?
这时,报童又道:“不仅如此,还有把我?撞到河里的马车车夫,他也应当受到惩罚。”
“是的,他们应当受到惩罚。”站在床边的阿林走了过来。
从那具小小的身体上,他看到了未及消散的罪证。
他看到了一位贵族狰狞的面孔,从疾行的马车里露了出?来。
片刻之后,马车便直直地把站在大街上的报童撞入河中。
这是人为的故意谋害。
这是犯罪。
“皇储殿下,与伯爵阁下,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看着即将消散的灵体,阿林压下了自己心底的愤怒。
“坏人会接受惩罚,家人必会团聚,孩子将有一个好梦。”听着阿林借用?自己的名义为报童承诺,林琛开口了。
说着,他用?灵力化作一张薄毯,盖在报童小小的灵体上,护住他的灵魂之火。
“真的吗?”
“我?保证。”林琛说着。
话落,报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笑着看向屋子里的所有人,瞳孔逐渐涣散。
他的笑意,便与他美好的幻想一起,一起凝固在林琛的眼中。
“赞美女神。”牧师们开始为死去的孩子祷告。
祷告过后。
作为证物,床上的毯子被?牧师们收走。
葬礼与案件,都在等待未来的结果。
但此时,礼堂里的孩子们还在等待,众人的任务是为教会挑选合适的牧师候选。
例行公?事地查验着年龄已到血脉有无可以?被?判别时间的孩子们,他们找到了好几位有着牧师可能性的孤儿?。
再在孤儿?院里吃过一场欢送午宴时,众人便返回教堂。
*
很快,当那块半旧不新的厚毯,作为证物,辗转为查理·科赛特见到时,他认出?了这是母亲的毯子。
幼年的他,于深秋被?送入海兰堡苦修。他的母亲,害怕幼子因自己无法照顾而?受冻,便从领地里收来最温暖的棉花,制成无数厚而?简朴的棉衣与被?褥,送入海兰堡,送给查理和他的同?伴们。
然而?,这些东西被?教会尽数退回,理由是这物质已经奢侈到了超出?修行的部分。
后来,每到秋冬寒冷的时分,想着幼子的处境,查理的母亲就忍不住担心他是否吃饱穿暖。从那时起,她就喜欢在寒冷的季节里,带着厚厚的衣物,分发给她路上见到的受冻的孩子。
当查理苦修十年后,他终于可以?走出?海兰堡,回到家中时,家里储存的御寒衣物早已堆积如山。
现在,一条曾经从他的母亲手中送出?的毯子,变成了受害者的遗物,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知道这绝非偶然。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去给教区的死亡人员做登记备案时,他见过不少人的遗物里,有母亲送出?的御寒衣物。
可单次的救济,无法阻止他们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