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那年冬青

“夫人,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嘱托我送给您的信。”不久前,一位长期与海伦夫人合作的商人,突然送给她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

信纸上还泛着松香,就像记忆中那个日趋忧郁的男人,身上的气息,这瞬间就让海伦想起了快要忘记的人。

不确定寄信者有什么图谋,在检查完信上未曾被动过手脚后,她拆开了这封信。

“许多年过去了/暴风骤雨般的激变/驱散了往日的梦想/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1]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2]

……

将信折起,海伦想起了曾经一起读诗的岁月,她看到了一个被囚禁的,等待苏醒的灵魂。

“这是离去的宣言?”浅金长发披散,风华犹在的海伦夫人看向阳台下忙碌的仆人,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又变得疏离起来。

与此同?时,凭空燃起的火焰,一点点地蚕食完写满文字的信,便在空气中消逝。

“管家,备车,去亲王阁下的府邸。”她说。

……

林琛尚不知晓海伦夫人家中发生的事,他还在人影稀少的街道上,应对着将他拦截的亲王。

毕竟,议会在拿他吸引火力。

此时,两位一老?一少,衣着华贵的贵族,就伫立在车下,两名驭者都已站到远处。

“亲王阁下,如果您仍然想知道有关帝国监狱的事。”林琛的手中,捏着柔软的帽檐,他刚从议会接过任务,威斯理亲王就能掐准时间点把他拦下,必然是有人透露了消息,“我觉得,您更应该向告诉您这些消息的人询问。”

“毕竟,有些口风,撬开之后,再说就容易的多了。”他认真地补充道。

“伯爵,您不要再转移话题了。”亲王拄着黑色手杖,浑浊的眼珠看着林琛,“我只想知道,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议会准备对他做什么?”

林琛继续推搡:“这并不是议会要做什么的事,而是您想做什么事?”

闻言,亲王苦涩地笑了,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他说:“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当?然,如今这个目标太难达成,我便希望,他能自由。”

“不管是否被剥夺身份,无论能否回家,我都希望,他能拥有自由的下半生。”

“为此,我能付出我所付出的一切。”说着,他拉起林琛,道,“我知道诺克森家族有这个能力。”

林琛默不作声地抽出了手,依旧是车轱辘话,不能留人话柄:“亲王,犯人的罪行当?由法律才裁决,而法律归属于陛下,归属于陛下统领的议会。如果您希望犯人恢复自由,您应当?到议会去请求陛下裁定,允许重新审判。”

说完这话后,林琛又?放软了语气:“当?然,这是我作为一名帝国臣民的建议。作为您的晚辈,我会把您的意思带到议会的。”

见他语气转变,威斯理亲王摇头,叹道:“安东尼,如果你这样做有用的话,我又?何必在这里等你到来。”

……

反反复复说了几?轮没有营养的话,两人终于扯淡完毕,林琛总算暂时稳住了情绪激动的亲王。

他承诺:“我会尽力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将为您带来更多的消息。”

亲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我等您的回复。”

于是两人告别。

踏上马车前,林琛再度嘱托道:“请您务必爱惜自己的身体。”

“多谢您的关心,伯爵阁下。”晨风中,亲王的身影很是单薄,看着这位小辈踏上返回议会的路,他语气深长地说,“我听说,您在不久前病了一场,您虽然年轻,但也要好好珍惜身体,要节制过于操劳的习惯。”

“多谢您的提醒,亲王。”林琛重新戴回帽子,向他告别,“光明在上,愿您返程愉快。”

“谢谢您的祝福。”亲王同?样戴回毡帽,拄着手杖,道,“风暴在上,祝您议会之行一切顺利。”

说完,他重新返回马车。

可坐在温暖的鹅绒毯上,亲王却沉下脸,对驭者吩咐道:“返回府邸。”

“是,阁下。”车门外,响起驭者冰冷的声音。

车内,老?人的掌心中浮出了一颗宝石戒指,那浅红色的宝石中央,嵌着的正是一朵同色紫罗兰纹样。

看着这枚早早送给儿子但又?被教会送回的戒指,他沉默了许久,拿出一块方巾,细细地擦拭上面的灰尘。

他曾无数次后悔,在爱妻死亡之后,那样溺爱他们唯一的孩子,心里想着让他做一个有钱有闲的快乐贵族就好,于是放纵他阅读禁书,放纵他不顾礼仪地和平民混在一起,放纵他和朋友肆意地讨论公平正义与平等,放纵他去海上追逐梦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阶级……最终犯下帝国无法容忍的大罪。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啊,他早已疼入骨髓。

想到这,威斯理亲王将方巾折起,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车轮声仍在嘎吱吱地响着。

重新拿起教义的林琛,若有所觉地转过身。

记忆中,年幼的安东尼,曾在宫廷里短暂地居留,见过亲王和他儿子那有别于整个宫廷的其乐融融氛围。

不过两三岁,无法与父母相见的他,无比羡慕着拥有父亲的贝迪斯公爵。

再后来,那位公爵送了他一颗冬青,告诉他,它?是冬日的风景,不惧寒风,要安东尼好好把它?养大,等待花开。

那时,宫廷森冷如狱,本能地感受到这种恐怖气氛的安东尼,就在皇帝的庇佑下,躲在屋子里不出一步,认真地照料起了他的植物伙伴。

只是,冬青花还没开,安东尼的父母便从海上归来,将他接回家,而那株载在宫廷中的冬青,也被人铲走,随着它?原本的主人一起消失于冬日的帝都。

贝迪斯公爵,死于帝国历280年1月。

林琛放下了教义,有些唏嘘。

当?然,这也只是唏嘘罢了,还不足以让他冒险去做一些事。

若非现在的他对亲王有所求,他也不会等待亲王的马车追来。

作者有话要说:[1][2]是普希金《致凯恩》中的第三、四节。

话里藏话,把我的脑细胞搞死了一片,总算写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