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谁的狩猎

恐怖的空间风暴扑面而来。

踏入空间裂缝后,心中忧惧的赫里斯看着眼前时刻飘过的破碎骸骨,将灵视开到最大,去搜寻所有能见到的活物。

尽管他知道,在一位圣者身边,自己这样做并无多少意义。

可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掩盖自己的仓皇。

就在赫里斯满心担忧、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整片空间时,埃欧罗斯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赫里斯,那是你的学生吗?”

顺着他的指示,赫里斯看见了一个好运地落在一块无风带中,浑身染血的少年。

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学生。

赫里斯的心中突然满溢出了失而复得的幸福。

于是,埃欧罗斯跃入了那块空间将克里斯带出,交还给了他的老师。

看着赫里斯这般喜悦,这位在时间洗礼下,仍然记挂着人间的圣者,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当然,他还记得这里不适合凡人久留。

“小赫里斯,要回去了,这里不适合你们停留。”

“是,殿下。”这时,满眼都是学生伤势的赫里斯,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恭敬地向这位多年未见的前辈,如今守护着帝国的圣者致礼:“多谢您的帮助,埃欧罗斯殿下。”

埃欧罗斯刚想说,亲爱的后辈你不必如此客气,可又立刻想起,对方在过去的三十年间,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做圣者,当做圣像来对待,又怎么能不恭敬呢。

只是,有些惆怅啊。

就像一梦醒来,发觉昔日同伴早已老去。

而还年轻的他,还兴冲冲地想要去找回同伴,可同伴却对自己无比恭敬。

“三十年了。”埃欧罗斯对人间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三十年前,未曾想到,在他离开禁地重归人间后,这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赫里斯。”不再叫着可能令对方局促的亲密称呼,埃欧罗斯划破空间,打开归路,“跟我离去吧。”

当他们归来时——

皇城的天空上,永恒之钟庄严的钟声忽地敲响。

“时间到了。”埃欧罗斯面上露出了一丝不舍。

对着昔日的后辈,他吩咐道:“赫里斯,等你晋升大主教,前往禁地时,记得给我带家乡的烈酒。”

刹那间,眼前一切尽数破碎,镜像皇城中的一切重新归入现实。

而后,埃欧罗斯的身形就在夜风中飘散,再无踪迹。

“戒了二十年的酒,我突然想喝它了。”空中仿佛仍飘荡着圣者自嘲的声音。

踩在真正的皇城地面,站在完好无损的方尖塔下,赫里斯还未想清楚该如何向昔日前辈开口,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回到那传说中满是黑暗、恐怖与不详气息的禁地,不知道何时能够呼吸到,人间的空气。

最终,他只能长叹一声,对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恭敬地答应道:“是的,埃欧罗斯殿下。”

而在这时,克里斯终于醒来,他刚想站起,却在途中无法支撑,重重摔了下去。

赫里斯及时地接住了血流不止的少年,为他疗伤。

湛蓝的光芒闪过,柔软地拂过克里斯的身体,少年身上的所有伤痕逐渐消失。

在治疗的期间,这对师徒沉默着,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都有一些难受。

*

在真实的帝都中,罗莺为角落里的阴影,送上了一具沉睡的少女躯体。

“殿下,这是德拉尔大人为您的身体。”她谦卑地说道。

阴影中,玛诗侞姆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女,突然冷笑。

三百年前的自己究竟是蠢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别人认为,自己会为了一具神灵选中的躯壳,不顾一切地跳入这个陷阱。

也对,当初的自己就是那样的愚蠢,所以被人算计毁掉了躯壳,从圣阶跌落,被封进阴冷的墓穴里长达三百余年。

想到这,玛诗侞姆又伸手去抚摸身下温热的躯壳,看着自已未来的身体紧紧地闭着眼,看上去脆弱又无助,这位死神后裔笑了。

不过一具不适配的风暴之躯,又怎么比得上专为父神打造的身躯。

二十年前,利用前皇后玛丽对孩子的渴望,死亡教会的大长老献祭无数少女,将死亡之力导入对方的身体,以紫荆花皇室血脉中流淌的神性为赌注,希望能够获得一具能够承载父神权柄的容器。

只可惜,这位皇后的实力过分弱小,大长老的计划还未及时开展,就面临着皇后深陷囚牢的处境。

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为帝都内所有刚刚诞生的婴孩,以及怀孕的妇人,标记上死亡之力,作为迎接父神归来的祭品。

于是,大长老最后一次尝试失败了。

但这个尝试依旧带来了一个结果,那就是,那一夜诞生的玛丽,生而具有纯粹的死亡血脉。

于是,在计划将死神后裔救出的德拉尔眼里,玛丽就成了一个备选的容器。

以得不到克里斯的身体为前提,他计划着,把玛丽打造为承载死神后裔灵体的躯壳。

为这一个备选的计划,他找到了当年被标上死亡印记的人,重新启动了献祭仪式,提炼出一丝专为玛丽而生的死亡之力,使她的身躯能够承受圣者的灵体。

被当场撞破的东区少女被杀案,便是其中的一处献祭。

自此,大长老辛辛苦苦的尝试,为他的反对者做了嫁衣。

而他曾经亲手封印的怪物,也重见天日,钻进了他为父神打造的身躯。

“父亲啊~”沉睡的玛丽,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片刻之后,玛丽悠悠转醒。

她茫然地看着街面,却忘掉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

此时的帝都,早已陷入无比狂热的氛围。

无数人都看见了天空中出现了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也看到了天使出现,将地狱打落人间。

而重归人世的超凡者们,邪、教徒被当场抓起,官方的超凡者,也都被调去处理大乱的超凡秩序。

三教高层与帝国官员已经开始头脑焦灼地设计起了一座巨型的魔法阵,好消除亲眼见到超凡的群体记忆,以防止狂热而资格不足的普通人,去追寻超凡,打破现有的秩序。

*

当黄昏的钟声响起时,林琛已经回到了家中。

心中担忧的管家,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晚上八点,乐队照常拉起了奏鸣曲,仆人们拉开桌前的座椅,公爵、林琛就坐,晚饭在冰冷的大理石长桌上开始。

乔治还在昏迷,艾伦正在教会接受治疗,只剩两人的餐桌上,冰冷的刀具划过食物,几近无声。

突然,林琛开口道:“父亲,今夜我需要出门。”

公爵应诺。

晚饭结束后,诺克森公爵回到书房处理文件。

当管家走进书房时,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平静啊。

“管家,将夫人的遗物送到艾伦那吧。”

“公爵。”管家色变,试图阻止。

公爵曾对他说,如果某天我因永生的诱惑而取出它,请阻止我。

这是二十年来,诺克森公爵与凯恩二世唯一的重大分歧。

公爵却冷声说道:“教宗选择安东尼,是命运的指引,我未曾拒绝。”

“埃莉诺进入被死亡笼罩的安德岛,是她的使命与抉择,我不能阻止。”

“艾伦愿意成为死神后裔的宿主,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拒绝。”

“然而,我唯一保护着的乔治,并未踏入超凡,也未曾触碰权力,却依然被这群疯子当做牺牲的祭品,我,为何还要维持他们心心念念的永恒。”

他碧色的眸子里,是不容置疑的冷硬。

疯子。

管家知道公爵在说谁。

从十七年鸣蝉的声音响起,到目送埃莉诺一去不返,时至而今时候,在诺克森公爵唯一一个刻意保护在普通人圈子里的孩子,即将血脉觉醒后,阻止帝国皇帝终极狂悖的最坚固堡垒,崩塌了。

“您的仆人,将遵循您的一切意志。”管家谦卑地躬下身。

诺克森公爵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当他再度睁眼时,又变成了那样一个温和,平静,毫无破绽的男人。

管家离开了。

*

是夜。

强撑着身体而来的林琛,再度披上了死神信徒的马甲,潜入了克里斯的房间。

在主人回来之前,他非常熟练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

过了一些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在片刻的停顿后,锁钮转动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推门而入的克里斯看见了不请自来的客人。

于是,这位身上打满绷带的少年,面色冷淡地开口:“这位阁下,您是想住进教会的监狱,因此前来寻求我的帮助吗?”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林琛语气不满,他轻叹,“为了你,我可是得罪了圣子大人。”

克里斯的脑海中,浮现起了当日他挡在自己身前的举动,他软下了态度,说:“如果阁下只想做一位普通的客人,我自然会欢迎。”

“如果你不把我当做邪、教徒看待的话,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看着少年的神色,林琛大大方方地问道,“身为主人的你,难道不应该招待客人吗?”

不知对方打着什么主意,但克里斯还是去柜子里取出了茶具,为客人沏了一杯茶水。

这时,林琛感叹道:“克里斯,我总是觉得,你的心被分成了两块,一块是信仰与责任,大方地邀请所有人进去;另一块,却深藏着自己所有的情绪,从来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让他人伤害。”

听着林琛的话,克里斯又想起了这两日的经历。

脑海中无数思绪纠缠,少年的心底搅动了一丝酸涩,但他总是习惯将脆弱固执地藏在心底。

林琛继续说道:“或许,你可以和我说一说,你在苦恼些什么。”

看着这位表露出善意的邪、教徒,对着这位只有几面之缘,不知是陌生人还是熟人的来客,克里斯突然想到,换做他人,他或许永远都不会触碰到这个话题。

理性告诉他,眼前人是邪、教徒,他所说的话都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话语。

可他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孤独。

看着眼前的男人,克里斯想到,其实,这些情绪也并不重要。

于是,目光悠悠的少年,终于正面回应了林琛:“我不知道自己在困惑着什么?”

终于等到了克里斯愿意倾听自己说话的机会,林琛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太不容易的感慨。

掩去了心底浮起的成就感,林琛端起茶杯,问道:“你在动摇?”

“不,我从未动摇。”克里斯果断否决这个猜测。

“从未动摇?”林琛随意地划过杯盖,又给出了一个猜测,“你在迷茫?”

少年思索了片刻,继续否定道:“不,这并非是迷茫。”

“如果都不是的话——”林琛抿了口茶水,才继续开口道,“那就是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听着他的断言,克里斯怔住了,他突然恍然自己困惑的原因。

“真是内敛的自负啊。”看着少年的神色,林琛啧啧,“自负到在找寻所有问题产生的原因时,首先反省的都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只因为相信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少年垂眸,对方的言论,或许真的契合了自己的心境。

他人或许是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两日的遭遇,心怀不满,产生了动摇与迷茫。

可是,克里斯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中,或许就如对方所说的一样,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所在意的,所追寻的目标一定能成功,因而,对于其他的阻遏便不那么放在心上。

“既然你已知道了答案。”林琛轻敲着杯沿,声音低沉而平和地问道,“作为等价交换,你是否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思索了片刻,克里斯才开口道:“如您所愿。”

于是,林琛问出了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你所虔诚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极为模糊而朦胧,不给克里斯回答的机会,林琛又以极富韵律感的节奏,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是一位高高在上,不入人间的神灵?一条永恒正确,仅需追寻和遵从的真理?一个高尚、卑劣与平庸共存的教会,充满着各种妥协的人间结合体?还是,你被教育也始终追求的荣耀,以及同它并存的责任?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虔信迷梦?”

在刻意地远离着邪、教徒蛊惑人心的话语许久之后,克里斯认真地听着林琛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在思考,所谓的邪、教徒,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少年漫中永远不会缺少的嘴炮,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