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围城

三轮幻日凌空而起,划破黑夜时,被掩去了光华的圆月月面,划过了一条翻涌的血色冥河。

冥河之上,红雾弥漫,然后下沉,汇入死神后裔手中、那直指天空的权杖。

它的周身,深紫色的孢子如流光般飞舞,顺着凭空长成的菌丝洒向大地。

在手执镰刀的信徒护卫下,死神后裔贪婪地凝视着石台上被众人守护的克里斯。

此时,风声彻底停歇。

卷起的秋叶亦在半空凝滞。

在这不同寻常的定格与凝固中,一切俱以瞬息计数。

下一刻,便有人拉开了一座无箭的弓/弩。

以风暴为翼,由雷电铸成的利箭呼啸,刹那间便携带着仿佛可以灭世的威能,铺天盖地射向红雾笼罩的死神后裔。

雾中,鸦羽悬空,飞丝如网。

而后,电光迸射——

在尖锐的啸声中,在裹挟狂风而来的箭雨下,告死的乌鸦化作漫天血雨。

战战战!

冰霜结上地表,雷光划破天空,灼眼的太阳花在烈火中绽放,橙黄的秋叶在空中盘旋,一座座玄奥繁复的魔法阵凭空浮起,空中的鸣蝉成群地坠落,深紫色的微粒飞溅,被风吹向四方。

突然,一声暴烈的巨响轰然炸起,黑色的蘑菇云向空中腾起,在荡起无尽的烟尘后,只留下被夷为废墟的地表。

日光之下,战场中心方尖塔上,出现了斑驳的光晕。

塔下,有声音突然响起。

“老师。”

听到了学生有些虚弱的声音,抵抗在前线的风暴主教回首,他有一丝无措。

一身血衣,被挡在众人身后的少年,请求他的老师:“请解开我的封印。”

失血过多的他面色有些苍白,但眸子却依旧澄澈。

看着前方的激烈战斗,他缓慢而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决心:“无论时空的涟漪会产生多大的震荡,也好过我的身体被邪神后裔夺走而无力自毁。”

话落,赫里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又痛又涩。

他回头看向少年,脸上一片悲色。

那些卑劣的,心中满是算计的人,你们可曾看见,他的少年,对风暴的信念始终如一?

天空之上。

听到克里斯宁愿自毁的声音,死神后裔面色瞬间阴沉。

面对着这僵持的局面,它再度举起权杖,全力催动体内残存的力量。

于是,血色的冥河中,一团狰狞如红色魔鬼的火球从河心飞出,在触碰到空气之后,它便剧烈地膨胀与炸裂开来。

炸裂的火星向四周飞溅,在落到地表后,就迅速燃起并蔓延出了无数火场。

很快,漫天大火汹涌而起,并不断向未被灼烧的区域进发。

等到所有的火场尽数交汇时,帝国大学陷入了一片火海。

而在火海包围的一处沼泽里,突然传出了挣扎的声响。

与死去的同伴一起,一位光明牧师陷进了这块腐烂的泥沼。

黏腻的污泥粘在他的衣摆上,他还未及挣脱出来,就被身旁已死去的同伴一把抱住。

这位活着的牧师,就直面了,身体正往下掉落皮肉的同伴,抽搐着、急迫地往自己身上摩擦的情形。

他心中大骇:“女神啊!”

就在牧师与同伴身影纠缠间,一柄长/枪斜刺而入。

纯白的牧师袍在风中飞扬。

匆匆赶到的阿林,执枪扫开了已成为丧尸,情/欲加身的昔日同僚。

咚!

已死去的牧师被打入泥泞中心。

他想要重新冲过来,但立刻就被地底升起的吸力拽住,只能狂躁而无能地挣扎。

“赞美女神。”

被解救的牧师,见此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这时,阿林已经将枪杆伸了过来,牧师立刻伸手接过,顺着杆子爬出泥沼。

“幸好有你,阿林,不然我就要完蛋了。”当牧师爬到地面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脚早已发软。

他又瞥向了泥沼中央疯狂动作的昔日同伴,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了悲哀的神情。

这时,阿林却看向了方尖塔的方向。

他知道克里斯就在校园内,可他已经走过了整片校园——除了那被恐怖异象所笼罩的方尖塔。

“克里斯……”阿林面色忧虑地眺望着,那不属于他的战场。

热气蒸腾。

火海中扬起的风,撩起了他黑色的发丝。

就在这时,一枚毒箭从他的背后射来。

“小心!”看见箭矢从阿林的背后射来,刚逃出泥沼的牧师立刻提醒道,“有人偷袭!”

与此同时,感知到危险的阿林蓦然回身。

在近到几乎贴近瞳孔的距离时,在黑色的毒液即将从箭尖滴落时——

有冰霜自他眼前蔓延,瞬间覆盖了整支箭矢。

呼——

在他下一刻的呼吸间,被冻成冰晶的箭矢,溃成飞散的雪粒。

这时,火场中突兀地响起了,硬质皮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从箭下逃过一劫,阿林顺着声音看向对他施救的人。

自他的目光延伸而去,撑着黑伞,一身同色礼裙的红发女郎,踏着穿越火海,由冰雪铺就的长廊而来。

在赤红的火光映衬下,面容精致冷艳的女郎缓缓走来。

整片火海都在狭长的冰雪之路前止步。

就像——

地狱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她的身前俯首。

看着这堪称瑰丽的场景,与阿林一起回首的牧师,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在刹那间被人夺去。

他愣愣地道出女孩的身份:“黑暗信徒?”

“黑暗信徒。”阿林的声音有些僵硬,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长/枪,但又在意识到对方救了自己后,放缓了声线,“你所为何事?”

看着对方表露出天然的敌意,女孩缓缓开口,道:“身为那位大人的后辈,照拂你一下,是我应当做的。”

如果阿林的母亲真的是“她”所猜测的那个人,那这话就全无虚假了。

当然,在不清不楚的话术遮掩下,其中传达的意味,则引发了截然不同的联想。

就如,阿林已经按紧了枪杆,将这位长辈想到了某位邪、教徒的身上去了。

身为被光明教会抚养长大的孤儿,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黑暗信徒相救,更未期待过与邪、教徒牵扯上关系。

而阿林的同伴,也在“她”暗示性的话语中,陷入了沉默。

在给两人一定时间去飘散思维后,来自黑暗的少女,踩下了马靴。

被“她”踩在脚下,吐出毒箭的黑猫,瞬间就去见了女巫。

“不过,既然我已经救下了你。”此时,女孩灰蓝色的眸子里,正倒映着属于林琛的漠然,“那你暂时就归我了。”

傀儡之瞳瞬间发动。

在同伴尚未反应过来的惊愕间,阿林被带入了火海。

*

冰霜顺着来时的方向凝结。

当黑暗少女踏着冰雪长廊穿越火海,将阿林带至烈火环绕的广场时,聚集着的超凡者们,对这裹挟他人归来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他们大多也是被人裹挟至此的。

“阿林。”人群中,有人发出了几声呼唤。

可阿林却毫无反应。

他的同僚们立刻发出了质问:“你控制了阿林?”

“不。”女孩薄唇轻启。

纵脚下冰霜密布,身后赤焰翻滚,红发的女郎依旧神色自若:“我只是让带他回来的过程更加简单。”

一声清脆的响指,她解除了对黑发黑眼的少年的控制。

不再理睬光明牧师,在阿林尚未掌控身体之时,她只姿态从容地回身,在对方的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于是,外人面前,重新掌控了身体的阿林冷淡地抬头,注视起了眼前的红发少女。

他看见了对方瞳孔里倒映的火光,仿佛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在一片泛着铁绣气味的焦灼气息中,阿林闻到了玫瑰的香气。

此刻,撑着黑伞的红发少女与握着长/枪的少年,距离是如此相近。

看着这一幕的光明牧师,有人眼中闪过了意味深长的神色,有人欲言又止。

但两人都未曾在意。

“我并不知道克里斯如今的情况,如果阁下只想因此来让我满足你的要求,请详细阐述您的理由。”阿林清澈但冷淡的声音响起。

“因为——”以女郎的模样扫过场上所有人的林琛,又看向阿林。

然后,便是带着威胁意味的发言:“如果你们这些正神信徒反对我的话,你就会直接见到克里斯的尸体,见到一个成为圣者的死亡信徒。”

“你想做什么?”阿林更是怀疑了起来。

“我只是不希望死亡的图谋轻易地成功。”林琛轻笑,笑中敛去了内心真正的情绪,“请把这件事转告给你的同伴们吧。”

*

林琛从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与猜想,尤其是事关主角的。

对于阿林,这位主角的朋友,一位孤儿,一位在漫画中人气很高的配角,熟知漫画套路的林琛,当然曾令人去调查过对方的身世。

最后的结果也没有令林琛失望,在对方被送进孤儿院的前后时间,一笔巨大的财富就被相应地捐到了孤儿院里。

这让他如何不多想一些呢?

按照漫画的定律,他大概就是正邪相爱相杀遗留的后代,位高权重者的私生子,被灭门的权贵遗腹子之类的身世了。

于是,林琛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位可能的人选。

再多想一想这是否可以在自己的行动增加砝码呢?

或许,这次顺手为之的行动,能有个意外的收获。

当然,这件事先按下不提。

*

在阿林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同伴身边后,A走上前,接过林琛手中之伞,为他撑举起来。

立于广场的最前方,林琛有意无意地扫过众人的视线。

此时,在众人的包围下,阿林开始复述自己听到的话语。

听着阿林的话,曾短暂扮演过林琛的查理,已经陷入了十分困惑的境地,他正想询问那位黑暗少女一些事,但就在此时——

场上的众人突然听见了奔跑的声音。

踏踏踏踏踏踏——

凌乱而急促的步伐声在火中的冰雪长廊上狂响。

几乎在下一瞬,疯狂奔窜的牧师就冲出了火海,正是被林琛扔下的,为阿林所救的同伴。

然后,他眼前一亮,速度丝毫未减地直奔光明牧师们的怀抱。

碰!

迎面被同伴接住的牧师还未站稳,就立刻气喘吁吁又急迫地吐出了自己的遭遇。

“已——经——死掉的人——在火焰里复苏。”突然,牧师被胃里倒灌的酸气辣了嗓子眼,他呛着眼泪,继续喘着气往下说,“几乎——保留了——生前的实力!”

说完,双腿瘫软的他便拂开同伴搀扶的手,一屁股跌到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他话落之后,血腥的气息已无可掩盖地穿入了超凡者们的鼻尖。

此时的赤色火海,几乎成为了翻涌的血海。

在越发滚烫的火焰烘烤下,穿越火海的冰雪长廊轰然碎裂,向外迸射出无数火花。

在这激烈的变化中,被火光扭曲身形,无数仿佛被红色魔鬼驱使的青黑尸体,也出现在火海中。

与此同时,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纷纷响起,白色的孢子飞速抽出了无数狰狞的细丝,笔直地冲进了僵直行走的尸体中。只剩半身残躯的蝉,同样在火中颤巍巍地再次飞起。

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人呆呆地问道:“这是地狱吗?”

他看见了一身鲜血颜色的外壳,跌在地上的半身蝉,密密麻麻地出现在火焰里,继续从露出了器官的残损尾部里,向外播撒着变得巨大的孢子。

看见了被火焰烘烤,外壳崩裂,炸出菌丝的孢子向外迸射,四下飞溅,捕捉并寄宿着一切活物。

看见了青黑的尸体,背后抽出了薄薄的虫翼,三三两两地挂在同类的身体上,就好像黏在了一起,便向火焰的尽头,自己这些人所处的位置进发。

处在护罩内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离奇诡异且恐怖的景象。

“诸位。”林琛清了清嗓子,他灰蓝色的眸子扫向分属于的三教与邪、教的低阶超凡者,“你们所看到的怪物,即将冲破护罩。”

砰——砰——砰——

一声声的撞击声响起。

长着虫翼,和同类的身躯黏在一起的尸体,正扒着守护着众人的护罩,它们青绿色的口水已经滴到了地上。

屁股被菌丝啃噬殆尽,残存的尾部开出白花的火红半身蝉,同样抱着雌虫,不知疲倦,不知痛苦地撞着坚硬的护罩。

“如果我们坐以待毙,我们将会变成同样的怪物。”背对着身后的怪物,林琛接着说道。

“这都是你们的阴谋。”人群中,一位丰收牧师愤恨地插嘴,“身为邪、教徒的你,早就知道了这样的事即将发生,现在将我们聚在一起,还想做些什么?”

“呵。”一名来自丰收教会宿敌,谎言教会的邪、教徒嘲讽一笑,“处在底层的我们,又怎么能知道自家上层达成了什么样的决议?我们早已被抛弃,和你们一样,不过是炮灰罢了。”

他又抬头看向林琛,问道:“我想活下去,但是,请问这位来自黑暗的使者,我想知道,仅凭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对抗这些怪物?”

“我们无法对抗这些怪物。我们眼前的一切,是一位神灵的后裔所进行的献祭。”林琛并未隐瞒死神后裔的存在,他的目光指示着不远处的方尖塔,“只要它在今日成圣,我们所有人就会成为它进阶的养料。”

“但我们依旧可以自救,只是这个方法很难令人接受。”说着,林琛莞尔一笑,“不过,只要能活下去,再艰难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音色喑哑的邪、教徒,面上是全然的怀疑。

此时此刻,在疯狂的撞击下,张开的防护罩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就凭——”看清来人的所属的阵营后,林琛不屑一笑,目光扫过所有的邪、教徒,他的视线又回到了提问者的身上。

他不客气地嘲讽道:“被抛弃的你别无选择。”

这话虽然只是在回答一个人,但针对的却是所有的邪、教徒。

“接下来,还要仰仗诸位的帮助。”说着,林琛又看向三教牧师,面色又温和了起来。

林琛刻意地在所有人的面前,表露出截然不同的姿态。

哪怕套上马甲,身为贵族的他,都时刻谨记着贵族必须憎恨邪、教徒。

他深知,马甲可能暴露,那时,马甲在众人面前的行为,就会被重新审视。

看着这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一位被激怒的邪、教徒,悍然发动了攻击。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朵灿烂的血花。

砰!

当硝烟散去后,A收回了藏在长袍下的火/枪。

于是,大家又冷静下去了。

听说黑暗信徒龟缩海岛三百年,做梦都在让已经死去的亚瑟大帝重新信仰黑暗,让帝国偿还欠债,但是现实与梦境日复一日地冲突着,这些信徒早就疯了。

果不其然。

他们才不和疯子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