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皇帝

入夜,宫廷中。

“老爷。”管家为诺克森公爵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答应乔治要在今夜回家的公爵,终于在入夜后放下了公务,坐上了华丽的马车。

达达的马声响起,马车平稳地行驶了起来。诺克森公爵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在那场繁杂的登基仪式后,一身华服的诺克森公爵,凭着默契,在皇家园林里找到了任性消失的少年皇帝。

“陛下,为什么您的脸上带着阴霾?”金发碧眼的少年公爵俯下身子,专注地看着银杏树坛上摘掉了皇冠的皇帝。

日光打在公爵的碎发间,朦胧又温柔。

“耶尔。”叫着公爵的昵称,不过十三岁的皇帝,看着手上的金冠,问道,“你说,我是谁?”

“您是帝国至高无上的唯一统治者。”公爵平静地回道。

“你说我是唯一的统治者。”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凯恩二世,垂下了眼帘,“可我的皇冠为什么要由三教的教宗替我戴上?”

“大帝曾与三教约定,宗教归宗教,世俗归世俗。由三教教宗为帝国皇帝加冕,是在宗教上确认陛下对教民的统治权力。”一如往常所有时候,诺克森耐心且充实地回答他的陛下。

“所以,他们认为在宗教事务里,教会高于皇帝?”凯恩二世偏了偏头,语气轻忽,但又藏着一份深沉。

此前并非无人质询过教会与皇权的关系,但从未有位高权重者如此赤、裸、裸地说出两者孰高孰低的言论。

诺克森心中讶异,但面上习惯性地不曾显露丝毫,他只是摇摇头,道:“不,陛下,您是万民之主,教会只是作为神灵的代言者,分享您在帝国的荣光。”

“但教会只是从属于神灵,而非遵循我的权威。”在自己的密友面前,凯恩二世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三百多年来,皇帝与教会的矛盾。

说到这,少年皇帝骤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我是帝国的皇帝,是帝国万民唯一的主宰,万民亦是我的责任。可如今,教会站在我的土地上,分享我的荣耀与权柄,染指我的责任与子民,但却并不从属于我!”

“这份认知令我厌恶。”

“这种处境令我羞愧!”

“宗教本该臣服于我,我的皇冠当由自己加冕!”

话落,他那满是侵略性满是野心的双目,炯炯地看向诺克森公爵,若非对诺克森的了解,他绝不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言论。

空气突然变得很静,今日皇帝的话几乎等于渎神。

但自诺克森家族接受亚瑟大帝册封之后,诺克森一系便不再归属于光明教会,而属于帝国。而年少的诺克森公爵亦有着创下一番伟大成就,进行变革的理想。

在皇帝那充满野心的眼睛中,诺克森看到了一个波澜壮阔,但令人心神摇荡的未来,现在,皇帝向他发出了这个通往伟大的世俗时代的邀请。

而自幼年开始的相处,让两人对彼此都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此时此刻,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决定只在一瞬间,十四岁的公爵,无比庄重地单膝跪下。

“陛下,您将成为太阳。”他向皇帝宣誓自己的忠诚。

凯恩二世笑了,他重重甩下手中的皇冠,然后宣布:“耶尔,我的荣耀,将与你共享。”

当年惊世骇俗的言论,如风一般,在诺克森公爵的脑海中飘散,此时,马车已经缓缓地驶入了诺克森府邸。

晚上八点,乐队拉起了星夜奏鸣曲,仆人们拉开桌前的座椅,诺克森家族成员陆续就坐,晚饭在冰冷的大理石长桌上开始。

诺克森公爵并未因查理扮演着安东尼的身份,而表露出什么不同,他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一遍三人最近的见闻。

秉承着教会嘱咐的查理,以及沉迷研究的艾伦,两人各自说了下日常,便不再说话。

只有乔治,在遭受了这几日禁闭且见不到家人的孤独后,如往常一般带着雀跃的语气,说起了这几日补课学到的知识,算是这份冷漠中唯一的暖色。

习惯性地接受着父亲与“大哥”内敛的回应,与堂兄艾伦那沉迷于自己世界的忽视,乔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桌上,查理偶尔给予乔治几句回应,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安东尼的身份。

可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比较起了自己与安东尼的家人。

尽管自幼就被父亲送入海兰堡,但查理从未觉得自己被家人忽视过。

经常前来探望他的母亲,总会宠溺地看着他如何布道,耐心地等待他冥想结束,然后和他一起品尝她亲手做的点心;

他的哥哥们,也经常带来领地里的各式新奇物品,跟他讲述家中发生的种种趣事,好让他不觉得孤独;

就连最威严的父亲,也会送来一箱又一箱的财宝,叫他不要节俭。

可诺克森家里,这种亲人间的疏离与隔阂,这种一名成员努力地想要得到来自家人的回应,却只能收到寥寥几句附和的静默,实在是让他感到不适。

想到这,查理不由自主地看向餐桌上年纪最小的乔治,看着他一个人笑着,看着他努力地讲着开心的日常,突然对他有些怜惜。

原来,就算是在家里,与家人在一起,也会比孤身前往海兰堡修行还要寂寞。

就在时间的流逝中,晚饭逐渐结束,等“安东尼”例行公事般地与诺克森公爵一同上楼后,艾伦一边嚼着口中的牛肉,一边慢吞吞地往卧房走。

进房的瞬间,他懒散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你去哪里了,安东尼哥哥?

……

诺克森领地的一处病房里,身上已经透出些许死气的少年,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了起来,突然,他睁开了双眼。

“克里斯,你感觉怎么样?”看着他醒转过来,一直守在床边的神父,有些急切地问道。

“老师,我没事。”终于从噩梦中爬出来的克里斯,看到了老师那熟悉的面容,恍如隔世,但心神也骤然放松。

“真是让人担心。”看着弟子此刻举止正常,神父长叹一口气,问起了发生在克里斯身上的诡异事件,“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事?”

克里斯坐起身,将记忆从深渊之眼下的“一年”中往前拨,好一会才理清了思绪,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我们在一座岩壁下,遭遇了一名高阶女巫的袭击。”说到这,克里斯突然停顿。

“老师,队长他们?”怀着一丝希望,他看向神父。

看着克里斯的期待目光,神父有些不忍地避开他的眼神,然后回道:“他们都已经回到了父神的怀抱。”

“砰!”克里斯无力地捶向床板,队友的尽数死去,让他再度体会到了那弱小与无能的怒火。

好一会后,克里斯压下这种无能为力的感伤,他垂眸看向洁白的被单,继续往下说:“为了躲过女巫的追杀,我跳下深渊之眼。在那里,一位三百多年前女性牧师的魂灵,把我带进了帕拉里欧斯公爵的遗迹,我因此见证了布列斯特营地的历史,还得到了一块神秘的蘑菇。”

说着,克里斯的手中,凭空浮出了一朵蘑菇。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拿破仑登基时,用武力威胁教皇来巴黎给自己加冕。教皇来到巴黎后,给拿破仑加冕,拿破仑既不磕头,也不低头接受王冠。看到教皇嘴里的祷词还没说完,拿破仑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拿过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