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冲动是一回事,时舟又向来容易感到歉疚。
大部分情况下就算别人说了没关系,他也依然过意不去。
但很奇怪,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舟的心就化成朵朵白云,像松鼠尾巴那样柔软。
轻飘飘的,又很踏实。
好像不管做什么对方都能稳稳地接住,再将他妥帖安放,不需要小心翼翼,就算做再多天马行空的事也超级有底气。
时舟心想,崽崽太懂事了。
他该怎么办。
这场突袭的雨,被风带来又被带走,天还是阴阴的,四周都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万冬蹲着朝地上扔了个石子,水洼里溅起的泥点子崩到他脸上:“靠。”
他转过脸来对时舟道:“这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你要是再早点或者再晚点都淋不着,就这么巧赶上了。”
时舟正想说什么,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路游原把宽大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走吧。”
时舟怕对方要送自己回家,连忙道:“我再待一会儿就让司机来接我。”
路游原:“这里太冷了,你会感冒。”
万冬拍拍身上的泥站了起来:“走吧走吧,看来今天是没法接着干了,我蹭个车,一块把我给捎回去。”
时舟不情愿的小声道:“可是我不想回家。”
路游原把热水灌进一个塑料杯里让对方抱着暖手:“不回你家。”
“那去哪里?”
“去我家。”
???
时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脸不知道是咳得厉害还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瞬间火烧火燎了起来。
一旁的万冬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哦豁了一声,对路游原使了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眼神。
这也太直球了吧,兄弟。
牛还是你牛啊,直接拐回家!
路游原置若罔闻,看着时舟说:“你现在这样回去,以后可能就出不来了。”
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他也拿不准对方到底会不会同意。
时舟知道自己现在一身狼狈,也是真的怕回去被家里人看到。
最后还是犹豫的点了点头。
万冬自觉识趣,没跟着一起上车。
时舟坐上路游原的副驾驶,对方车里也有淡淡的草木香气,混和着刚下过雨泥土的味道,莫名有种抚慰人心的效果。
即便如此,时舟还是精神紧绷得不知道手往哪摆。
对方俯身微微朝他靠近,时舟立刻警觉,结结巴巴道:“怎么了?”
路游原不急不缓,伸手将安全带替他系好,眼中略带深意:“你冷吗?手有点抖。”
“......”
时舟只得道:“是有点。”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身上的寒气早已被祛除,时舟心虚一秒,下一刻又替自己找好了借口。
第一次坐自家崽的副驾驶,紧张一下也是应该的!
路游原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条灰色的法兰绒毯盖在他身上,时舟偷偷把半张脸埋了进去,鼻尖蹭着柔软的毛毛,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它很甘冽,又如刀。
时舟不动声色的深呼一口气,蜷起小腿拿手碰了碰被划伤的脚踝,试图靠疼痛来缓解这种莫名其妙的刺激。
这里到市区果然不止有那一条路。
比农田路绕远了些,但好在不那么泥泞,虽然还是很不好开。
路游原开车很稳,渐渐地,时舟有一搭没一搭抚着回暖的小腿,让自己保持清醒,结果起了反效果。
他迷迷糊糊了一路,终于在快到的时候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路游原把车停到车库,偏头看了一眼副驾。
时舟裹着毛毯,只露了眼睛和鼻子在外面,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蝴蝶般的阴影。
有一缕碎发落在额前,似乎感到有些痒,对方孩子气的在毯子上蹭了蹭前额。
没醒,看起来睡得很香。
他不忍心叫醒对方,只得轻轻解开两人的安全带,绕过车的另一侧,俯身将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其实时舟在路游原解自己安全带的时候就醒了。
他屏住呼吸,在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后,内心挣扎了一下要不要睁眼。
奈何实在有些尴尬,狠了狠心还是选择继续装睡。
直到脚不沾地就登堂入室,被路游原放到卧室的床上,等对方阖上门出去后,时舟这才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凌乱干爽的头发,抬眼打量这个房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路游原平时睡的主卧,跟他的人一样,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没有过多装饰。
凌厉干净,看起来过于冷清。
但床还是很软、很暖和。
床头还挂了几枝干花并一个花瓶,给这个单调的房间增添了几抹色彩。
时舟听到门外的动静,蹑手蹑脚的推开门露头往外看。
公寓很大,整体风格跟主卧一模一样,住在这里的人一看就不喜欢花费时间在提升舒适度上。
如果不是放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时舟还以为路游原带自己来的是套新房子。
路游原正在厨房煮什么东西,没等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姜味,时舟此时鼻子有些不透气都能闻得清楚。
对方没回头:“醒了?”
时舟“嗯”了一声,赶紧后退几步远离讨厌的味道。
路游原指了指身后那道灰门:“浴室在那边,先去洗个澡。”
时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习惯性按照对方说的做,乖乖道:“好。”
浴室已经被放好了换洗衣物和浴巾毛巾。
淋了一场雨,身上到现在还黏腻腻的,洗完热水澡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时舟一边闻着自己跟路游原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一边悄悄记下对方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牌子。
准备的衣服很明显是路游原自己的,时舟穿上后空空荡荡,衣袖裤腿都长出一截,他随意挽了几圈走出去。
路游原就把熬好的姜茶倒在杯子里,出来就看到了刚从浴室出来的时舟。
对方身上还有氤氲的热气,脸被蒸气熏成粉色,手腕和脚踝都裸露在宽大的衣服外,透出几分精致脆弱的极致美感。
眼前的小美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秀色可餐。
许是觉得衣领有点松,对方把衣服往后拉了拉,前面的春光遮住了,倒是露出了细腻如白瓷的后颈。
路游原眼底深了几分,将杯子递上去:“喝了这个。”
时舟皱着脸摇头:“我讨厌姜的味道,可以不喝嘛?”
路游原语气中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可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时舟接过去捏着鼻子灌进去,满满一杯姜茶刚进到胃里,额上和鼻尖就瞬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苦着脸放下杯子,嘴里就被对方驾轻就熟的喂了一颗糖,手法之娴熟,让时舟怀疑路游原以前也经常这么喂别人喝药。
他含着糖这么想着。
辣味随即被全部冲淡,再品就只剩下了甜。
气泡糖里的泡泡一个个浮上舌尖,接着炸开,口腔里都是蓝柑青柠的酸甜滋味。
时舟愉快的眯起眼:“这个糖好好吃!”
味道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吃到过。
路游原扔掉糖纸,把剩下的姜茶就着时舟刚用完的杯子倒进去:“小卖部买的,五块钱二十个,想要我送你。”
把糖在嘴里嘎嘣咬碎,时舟心下感叹,大反派真接地气啊。
下一秒他就感叹不出来了。
时舟瞪大双眼:“这,这是我刚用过的杯子......”
“我知道。”路游原面不改色的喝下最后一口,“不想洗第二个杯子。”
对方云淡风轻的表情让时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
他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些什么,目光控制不住看向对方手里的杯子。
看到杯壁残留的水渍,想到对方刚才自然的动作。
时舟能感到自己的脸上漫上绯色,羞愧的灵魂在头脑那片狭窄的空间横冲直撞。
他晕乎乎的想,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所幸对方没忍心让他太尴尬,放下杯子进了浴室:“等我一会,我出来就帮你叫司机。”
留时舟一个人站在原地。
好不容易平静了心,眼睛又忍不住瞄向桌上那个杯子。
结果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杯子怎么跟他家宴会用的饮料杯一模一样。
别的倒可以说巧合,但时家的所有餐具杯具都是请玻璃厂和瓷器厂专门烧制的,据说花纹还是白月光生前亲手设计。
时舟摸了摸杯底,有玫瑰环月的纹样。
确实是他家的没错。
他蹑手蹑脚走进厨房,拉开橱柜,反复确认了几次,整个厨房只有他手里这个杯子是独一无二的样式。
心底的疑问越扩越大,时舟突然福至心灵回到刚刚的主卧。
果不其然,床头上那个花瓶和干花也很眼熟。
是白蔷薇和银叶菊,那天去路游原办公室插的那瓶花。
后来时舟再去就没有见过这个花瓶了,还以为对方办公室里的花瓶都是一天一换,也没有多想。
紧接着,时舟又接二连三的在对方的桌子上发现了自己用过几次就找不到的钢笔和印章。
底下还压了几张纸,上面有些潦草的画着几张肖像。
时舟拎起来仔细看了看,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
好家伙,这不是他上班闲得无聊随手画的Q版路游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