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周里有五天的工作日都呆在一起,可时舟还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得无厌。
尤其是现在,他萌生出一股强烈的、近乎迫切的心情,潜意识觉得满脑袋乱糟糟的思绪仿佛只有见路游原一面才能得到缓解。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像野火点燃枯草般一发不可收拾。
裴自衍不动声色道:“是要去哪?”
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昳丽的小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神采飞扬,丝毫没有察觉到满怀期待已经从眸底深处溢了出来。
裴自衍没见过时舟出现这样的表情,除了上次对方见到来送礼物的路游原的时候。
对方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月亮,清清冷冷的悬在天上看芸芸众生为他痴狂,通透到了极致,从不曾被人扰乱了心。
只要他一笑,自己恨不得从脊背上生出花来,低着头递到他手里。
现在却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路游原走下神坛,这种脱离现实的失控感让他非常不舒服。
心中横生波澜,浮浮沉沉后又被掩去,裴自衍半真半假的故意逗对方:“不告诉我吗?那我告诉时叔叔你做完检查不乖乖回家......”
时舟苦着脸,小声求对方:“裴哥。”
裴自衍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温润的笑道:“去吧,我帮你保密。”
时舟眼睛亮起来:“那可以让司机先留在这里吗?我自己去。”
他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回来晚了,家里问起来你就说我一直在研究所这里玩,可以吗?”
裴自衍:“......”
他第一次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眼前的小美人机灵得很,知道拿他来当幌子,想得很是周全。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时舟生怕对方反悔,跑得飞快,还不忘回眸璨颜一笑朝人招了招手:“谢谢裴哥,我下次还来!”
“......”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问对方:“裴少爷,那我怎么办?”
裴自衍面色复杂:“跟在他后面,别被发现。”
时舟一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深知裴自衍不会轻易放自己一个人离开,在看到身后熟悉的黑车时,加快脚步绕进右手边的巷道。
狭窄悠长的小巷只能通过行人和非机动车,司机怕车被拖走不敢下车去追,就这么眼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面前。
有微风从发丝拂过时舟的脸侧。
傍晚的余辉映射在眼前,像一头镀金的空气鳄鱼,不刺眼,很温暖。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没有人跟着,没有人会问他去哪,什么都不用想,脑子里只有一腔热忱。
在不合时宜的时间随时随地去见想见的人,一颗心越飘越轻。
时舟走出这条街才想起来问路游原现在在哪,他拿出手机发了信息。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消息却回得很快——在工地。
周末还不休息去施工现场加班,不愧是全书唯一正经干事业的大反派。
时舟骄傲又开心,手下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出来,很稳,很坚定。
——那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
施工现场很乱很吵,万冬拧着眉头指挥工人拆房梁,路游原看着手机上的这条消息,目光微凝,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
——在哪,我去接你。
时舟知道自己肯定走不了那么远,也不逞强,叫了辆路边的出租车——不用啦,我自己打车过去。
打车?
时家怎么会放心让他自己跑出来。
时舟刚坐上车就接到了路游原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沙沙声,低低地很有磁性:“怎么不让司机来送你?不要乱跑,发定位给我。”
“真的不用,我已经坐上车了,”时舟道,“你先忙,等下我就过去啦。”
作为一个手脚健全头脑清晰的成年人,自己打车去一个固定的目的地还是可以做到的。
时舟坚决让对方打消过来接自己的念头。
平时时家和三个竹马对他处处设限,生怕有什么闪失,恨不得时时刻刻揣在怀里。
好不容易没有外人跟着自己活动一次,享受一把自由的空气,虽然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距,也算是他穿书过来不可多得的体验。
万万没想到,天公不作美。
开到一半,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色阴沉了下来,带着黑云压城的气势席卷了整个帝都,灰蒙蒙的压迫感很强。
大风拖泥带水,时舟看着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雨滴,伸手触到满手湿气。
华灯初上,身后是渐渐远去的繁华,被这场大雨浇得略微黯然。
从商业区开到郊外,蔓延出去的路变得逼仄窄小,周边全是农田,路上也泥泞不堪。
穿过那架外白渡桥司机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往前:“这里的路开进去就不好出来了,很近了,你在这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时舟只得下了车。
*
路游原看着打断施工的恶劣天气,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
万冬躲在棚里开着小太阳火炉取暖,看着对方拿起一把伞就要出去,愕然道:“下这么大雨呢,你去哪?”
“哎!等雨停了再一起走啊。”
对方步履匆匆,连话都没回就走进雨中,怎么喊都喊不住。
老城区信号也不好,到了这里连电话也打不出去。
不到两秒,时舟身上薄薄的衣料就被斜飞的水滴全部打湿,雨越下越大,他捧着手机凭着上次路游原带他来的记忆艰难的找路。
脚上昂贵的鞋沾上脏污的泥土,每一步都走得很费劲,露出的脚踝被田边野蛮生长的杂草划破,时舟毫无所觉。
他心想,马上就能见到路游原了。
现在才下午六点,他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跟对方待在一起。
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左脚突然陷进坑里,时舟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突然被一双手扶住,他诧异抬眼,头上又多出把黑色的大伞替他挡住风雨。
路游原眉头皱起:“怎么自己过来了?”
时舟抹了一把脸上遮挡视线的雨水,对方身上不带皱褶的西服此时有些凌乱,即使撑着伞,裤腿也被水溅起淋湿大片,看起来匆忙却依旧不显狼狈。
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想自己过来。”
看看你。
路游原一眼就看到了他受伤的脚踝,瞳孔一缩。
他把伞递给对方,单手脱下外套披在时舟身上,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时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脱离地面,他两只手帮路游原撑着伞,努力不让雨水落到对方身上,自己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看。
天边隆隆地打了几个响雷,时舟原本不觉得害怕,也没有为此行后悔。
但是看到路游原半边被淋湿的肩膀后,才觉得自己实在莽撞。
路游原里面只有一件内衬,时舟半张脸贴着对方的胸膛,能感受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的脸,心里那股冲动在见到对方后才慢慢回归原位。
算了,莽就莽吧,人活着不就是追求这种捉摸不定的快乐吗。
万冬在棚里两手作望远镜状看向从雨里走来的人,看清路游原怀里的时舟后,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走得这么急!原来是去接你。”
“你俩都挺有病的,一个跑这么老远来施工现场,一个下这么大雨还出去找人。”
时舟被路游原放在工棚最里面的躺椅上,直到听到万冬吱哇怪叫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有些赧然。
这里的路大概不止一条,但他只知道这条近道。
路游原应该走了不少地方才找到他。
时舟嗫嚅道:“我走的时候还没下雨。”
路游原倒了杯热水放到时舟手里,看到对方乌黑的发濡湿地贴在额前,拿了椅子上还算干爽的衣服帮他擦了起来。
万冬弱弱开口:“那是我的衣服。”
路游原淡淡对时舟道:“是挺脏的,但是现在只能用它,你将就一下。”
万冬:“......”
看到某人默默走到最外面蹲着画圈圈,时舟弯起眼无声的笑了。
他小口小口吮着热水,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搭建的工棚。
施工地很大,大部分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工人们晚上就住在这里,所以都搭得很结实,小小的地方也能遮风挡雨。
路游原蹲下来帮时舟擦去腿上的泥水,冷白色的肌肤逐渐恢复原貌,纤长又不盈一握,只是多了几道刺眼的伤痕。
他从小就冷硬,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伤疤,偏偏此时光是看到就觉得心疼。
时舟看着路游原蹲在自己身前帮他处理伤口,对方修长的双手不时划过他的腿侧。
点点麻痹,直至全身。
他手指被水杯烫得通红,那热度似乎从指尖传到头顶,渐渐熨帖了五脏六腑。
时舟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水:“你找我很长时间了吗?”
路游原:“下雨以后我就出来了。”
时舟“啊”了一声,愧疚道:“对不起,我不该来给你添乱的。”
对方握着他小腿的手顿了顿。
棉签上碘伏的凉意渗进伤口里,时舟略微往后瑟缩了一下,被重新拽了回来。
路游原替他擦好药放下裤脚,却没有起身,摸了摸他冰凉的膝盖,把刚才的衣服盖在时舟腿上。
此时外面的雨也淅淅沥沥的变小了,这片方寸之地有了些许宁静。
时舟回神过来就撞进对方眼底,路游原深邃的眸光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不用道歉,你来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