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二人,全然不知道外头有人偷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谢云窈玩累了,呼吸急促,躺在软榻上,一头乌黑如绸的青丝,盖着芙蓉石的玉枕,一眼看去灼若芙蕖,娇美不可方物。
她生气的又推了一把宿离,骂他,“你怎的这么讨厌!”
男人却顺势将她拉进怀里,脸贴着她的额发,询问她,“窈窈,你到底为何讨厌我?我改还不行么。”
谢云窈低着头,沉默许久,也就说了,“那你能不再杀人么?”
宿离哭笑不得,“战场上兵戎相见,刀剑无眼,而且我仇家这么多,我若不杀人,还不等着人家来杀我么……”
谢云窈赶忙打断他的话,解释,“我是说,再也不胡乱杀人,我不喜欢杀人不眨眼,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恶魔。”
宿离愣住许久,有点想不明白,他到底何时给谢云窈留下的这种恶劣印象,若是没记错,他从来也没在她面前杀人放火过吧?
除非,是那个梦里?
可是,他的梦,谢云窈怎会知道?
宿离贴耳问她,“若是我答应你,再不无故杀人,什么都听你的,今晚,我能否留下陪你。”
谢云窈就知道,他夜里摸进来,准没打什么好主意。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使劲将他推下床,“谁要你陪了,我爹都还身陷牢狱,我哪有那个心思,你快出去!”
宿离身材高大,被她推得虽然纹丝未动,却也只好自行翻身坐起,“好好好,我出去就是,那你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随我同行。”
谢云窈咬着唇瓣,微微点点头。
宿离弯下腰凑上来,趁着谢云窈不注意,捏着她的肩膀,快速在她唇上啃了一口,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只剩下谢云窈愣愣坐在原地,感觉到唇上留下他的口水,先是愣了愣,随后红着脸,嫌弃的快速抹去。
而后当作若无其事,谢云窈倒头就睡。
次日,以青州刺史、安东大都护、河阳王为首的各方兵马,拿着皇帝密旨,以清君侧之名,讨伐谋逆齐王,举兵向着京城进发。
军队最前方,一个个武将身披盔甲,器宇轩昂,高高坐在马背上,年轻俊朗的宿离,面色冷肃,浑身气势凛然,夹在一行身经百战的老将之间,也丝毫不输威严,反而隐约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锐气,让旁人望而生畏。
虽说,此番众人拥戴宿离为主将,不过宿离让给了三叔,身居副将。
兵马之后,有一辆载着同行女眷的马车尤为显眼。
马车内,谢云窈、谢云秀和容莺三人同乘。
一路上,便听容莺喜笑颜开,喋喋不休的诉说着,她小时候跟容堇一起长大的趣事。
容莺一脸娇羞的模样,嗲声嗲气的说道:“二哥哥从小到大最宠我了,什么都依着我,记得,有一回二哥哥教我骑马,谁知马儿不听话,害我不慎摔了腿,二哥哥都快心疼坏了,亲自把我背回去的呢……”
“……”
耳边嗡嗡做响,像是苍蝇飞来飞去似的。
谢云窈别开脸看向窗外,故作漠不关心,可脑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以前宿离背着她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爽快。
明显谢云窈都有些不悦,没人应答容莺,她还说得兴致勃勃,说完之后,拉着谢云窈道:“二嫂,二哥哥对我这么好,我说这些你不会吃醋吧?毕竟,我们只是亲兄妹……”
她特意强调亲兄妹一词,分明就是暗示谢云窈,她知道容二和她不是亲的。
谢云窈紧紧捏着袖口,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我家夫君,对路边的野猫野狗都很好,更何况是有血缘的亲妹妹。”
竟然把她比作路边野猫野狗?容莺顿时有些恼怒。
不容她说话,谢云窈又没好气继续道:“容二妹妹,别怪二嫂多一句嘴,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也该有个分寸,两三岁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拿出来说了,不知道的,莫不是以为你枉顾伦常,肖想亲堂兄呢。”
她语气锋利,全没给容莺留什么颜面,明显是生气了。
她越是生气,不知为何,容莺心下却有些暗自窃喜。
中途,在路边休息之时。
谢云窈和二姐下马车,坐在一旁大树下的马扎上,喝水吃着肉干。
二姐忍不住嘟囔,“三妹妹,我真受不了这个容二姑娘了,她莫不是当真对妹夫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世人皆知,同姓是有违伦常的,这个容莺,怎能肖想自己堂兄?
反正谢云窈心知肚明,容莺多半知道宿离的身份,容三爷应该也是知道的。
以前谢云窈倒是从未想过,竟然是定国公府窝藏的宿离,还将他养大成人,那前世永嘉帝抄了定国公府,看来也是查到此事跟容家有关才下的手,亏她还以为前世是定国公府蒙冤呢。
只是,前世被抄的是定国公府,现在,不知为何,被抄的竟然变成了昌乐侯府。
她爹爹肯定是被冤枉的吧……
两姐妹正在说话之时,谢云秀突然撞了撞谢云窈的胳膊,指着对面,“你快看!”
谢云窈寻着二姐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容莺正拿着个羊皮水袋,送到宿离手里,一副乖巧贴心的模样,笑眯眯说道:“二哥哥,喝水。”
宿离正忙着跟容三爷等人商议行军路线,有人递上来水,下意识接过就喝了。
容莺喜笑颜开,赶紧又送上一个粉红果子,“这是方才我专门让人摘回来的桃子,只有一个,已经洗干净的,二哥哥,给你吃。”
宿离顺手接过桃子,便继续跟容三爷说话,也没多看容莺一眼。
容莺还在旁边纠缠,直到容三爷训斥她,“阿莺,没看见我们在谈正事,别在这里捣乱,一边去。”
容莺这才不悦的嘟着嘴退下。
经过谢云窈身边之时,容莺还得意洋洋的,朝着她不易察觉的做了个鬼脸。
谢云窈眼睁睁看着宿离喝了容莺的水,还收了她的桃子,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肉干都不香了,整个人气呼呼的。
休息完了,收拾整理,继续出发。
谢云窈正要踩着马凳,上马车之时,宿离快步跑过来,将她叫住。
她回过头,绷着个死鱼脸,冷幽幽的看着他,“干什么?”
宿离带着笑意,从袖子里掏出个桃子,塞进谢云窈手心里,“给你。”
本来谢云窈已经够生气了,看见宿离还好意思把别人送的桃子,拿来给她献殷勤,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她一把将桃子扔到宿离脸上,气得鼓着腮,咬牙切齿骂道:“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说完,扭头转身,钻进马车,再不想理他。
“……”还好宿离反应快,这桃子被他抬手稳稳接住,不然就真的砸脸上了。
他愣愣看看马车,又看看手里的桃子,还浑然不知,谢云窈哪来的这么大火气,跟吃了炮仗似的。
容莺瞧见宿离竟然把桃子留着给谢云窈,也差点气死了。
傍晚时候,跟随兵马,在野外安营扎寨。
因为条件有限,为了方便,依旧是女眷住在同一个帐篷之内。
谢云窈和谢云秀正在收拾准备晚上休息的地方。
容莺又蹦又跳,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串油滋滋的烤鱼,笑脸盈盈来到谢云窈面前。
她特意将烤鱼递给谢云窈,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说道:“二嫂,这是二哥哥亲手给我烤的鱼,又酥又脆,可好吃了,你要么?”
谢云窈前世今生,荣宠无数,可是,她竟然从来没吃过宿离亲手做的食物,若不是看见这条烤鱼,她都不知道原来宿离还会烤鱼!
她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不过碍于颜面,还是挤出僵硬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我不喜欢吃鱼。”
容莺笑着说道:“是么,那我自己吃啦。”
“……”
入夜之后,宿离忙完,让人前来叫谢云窈去他的帐篷见面。
谢云窈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叫了三遍,不想事情闹大,她也只得过去看看。
宿离住的单独帐篷,见谢云窈,看她脸色不太对劲,担忧询问,“窈窈,你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了?”
最近因为谢衍的事情,谢云窈心情不好,宿离是完全不敢惹她的,所以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谢云窈侧开身,冷淡说道:“只是路上累了,你要是没别的事,我想先回去睡觉。”
宿离神秘兮兮的,拉着她,来到屏风背后,“看看这是什么?怕你没吃饱,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谢云窈垂目一看,是一个小矮桌,桌子上放着一些酒菜,还有野菜蘑菇和烤鱼。
看见那个一模一样的烤鱼时候,谢云窈顿时想到了容莺手上那个烤鱼。
她幽怨的瞪了宿离一眼,又是白天那句话,“我没胃口,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说完,拂袖转身,气冲冲的就要走。
宿离追上来几步,拉着她的胳膊,一把拽回怀里,“窈窈怎么又不理我了,谁惹你生气了?”
还能有谁,当然就是你!
谢云窈气得,用力踩了他一脚,趁着他疼得松手之时,快速跑开了。
宿离看着她逃跑,简直一头雾水,又怎么了?
本来还想追出去的,容辰正好啃着一只烤鱼,在门口拦着宿离,茫然询问,“二哥,二嫂怎么了,我烤的鱼不好吃么?”
宿离也想知道怎么了,他也很无辜啊,脚还被踩得有点疼,小兔子看着小小的一个,生气了咬人还挺疼。
谢云窈回去之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含笑,体态悠闲。
容莺一看她那么春风满面的模样,顿时好奇刚刚宿离叫她过去做什么,连忙凑上去询问,“方才二哥哥唤二嫂去做什么呀?”
谢云窈脸上带着娇羞笑意,不好意思的说道:“夫妻之间还能有什么,妹妹还未嫁人,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容莺不屑的轻哼一声,“既然是夫妻,二哥哥跟二嫂为何也不住在一起啊?莫不是因为阿莺,二嫂不高兴,闹矛盾了吧?”
谢云窈脸上却带着笑意,“我喜欢妹妹还来不及,怎会不高兴?只是这帐篷隔音不太好,万一让人听见什么多不好意思,还是不住一起为好。”
“……”
回想起,先前偷听到他们两夫妻荡漾的话语,容莺顿时面红耳赤,琢磨着,要是在帐篷里,恐怕整个营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吧?
这女人也太恬不知耻了,难怪把二哥哥迷得神魂颠倒的!
*
京城,收到平反大军起兵的消息。
太子惶恐至极,不知所措,连忙拉着齐王的袖子,“皇叔,来了,他们来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不如,不如我们还是赶紧放了父皇吧,现在好好求求父皇,说不定还能免于一死。”
齐王看他一副窝囊样,气得一甩袖子,道:“你都给他下毒了,你以为他醒过来还会给你活路?”
太子惊恐,“那,那怎么办。”
“这群逆贼,公然起兵造反,自然是派兵前去镇压。”
太子更慌了,“派谁?”
“朝廷养了这么多人,派谁难道还要我教你,到底你是太子还是我是太子?”
难怪皇帝都想废了这太子,果然是废物!不过若不是他这么废物,又怎会这么轻易被人利用?
太子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他的馊主意,“要不然,就派昌乐侯谢衍!让他去戴罪立功?”
齐王真想一脚踹在这废物脸上,派谢衍去,那反贼是谢衍的女婿,还不等于放虎归山么?
齐王示意太子,道:“臣以为,太子殿下应当亲自带兵,镇压反贼,平息内乱。”
太子一愣,“我?不行不行。”
他连连摇头晃脑,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从来没上过战场,让他如何去镇压?
齐王冷哼一声,顿时不屑,“太子若是不想继承大统,不如还是让宁王去,如何?”
齐王的意思,太子不行,他就要扶持宁王了。
因为宁王自小聪慧过人,太子从小就被拿开跟宁王比较,自然是想有个机会能证明他比宁王更强的。
当即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一咬牙答应了,“我去!”
*
太子带兵,亲自北上镇压反贼。
齐王这边,已经急不可耐的,将聘礼送进了大长公主府。
带聘礼过来的媒婆,来到慕青双面前,好声好气的劝导一番,还道:“我家殿下特意让我来问问夫人,六月十八的婚期,不知可行?”
慕青双冷笑,“战事未平,齐王还有心思成亲。”
媒婆笑着说道:“我家殿下不仅要成亲,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夫人。”
慕青双侧目看着她,就见她笑容满面,悄声说道:“如今京城,大势所趋,不用我告诉夫人,夫人应该已然知晓。
“我家殿下若是能顺利登基称帝,到时候,说不定一高兴,会立夫人为后,这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夫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慕青双脸色煞变,这齐王原来是想做皇帝?难怪让太子带兵出去,莫不是想着太子死了,他正好逼中毒的永嘉帝传位给他吧?
还真是,一个个都疯了……
慕青双淡然道:“若是他肯放了谢氏一家,什么时候的婚期,随便他定。”
这句话,很快就被转述到了齐王面前。
齐王也就爽快的答应了,“明日就放人。”
旁边亲随有些惊讶,“殿下,当真要放了谢家那些人,只怕后患无穷!”
齐王摸着腰带上的刀,笑着说道:“我放了他们之后,要是再出什么事,可就怪不得我了。”
亲随恍然大悟,这意思,先当着慕青双的面把人放了,然后再去斩草除根,也不算言而无信。
次日,齐王果然按照约定,将谢家男丁都放出监狱,至于谢家的女眷,先前都是由宁王府尽力护着,暂且安然无事。
齐王领着慕青双,两人亲自去大理寺监牢门口接谢衍出来。
齐王一副宣告胜利的模样,得意洋洋,道:“你是否有罪,还要等圣上醒来之后,再做定论。”
“六月十八是我与表妹成亲之日,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来喝喜酒,哈哈……”
慕青双坐在马车里,始终没有下来,只是远远的看了谢衍一眼。
谢衍看着齐王那副得意的嘴脸,再远远看向马车处的慕青双,因为拳头握得太紧,已是咯咯作响。
眼看着谢衍离去之后。
齐王回到马车之内,握住了慕青双的手,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着她,“表妹,方才你也亲眼看见了,我已经按照约定,放了他了,你是不是也应该……”
男人的手,在慕青双手背上抚来抚去,却惹得他反感的皱起眉,“表哥也知道,青双不是随随便便之人,明媒正娶之后,青双自然随你如何,可是现在,还望表哥以礼相待。”
齐王这才收回手,含笑道:“是,一切都听表妹的。”
他含着笑意的眼,久久凝视慕青双,心下藏匿已久的心愿,现在总算快要实现了。
*
夜里,慕青双回屋之后关上房门,无力的跌倒在榻上。
黑暗之中,却突然钻出来一个黑影,还吓了她一跳。
抬头一看是谢衍,慕青双眼底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可是转瞬又暗淡下去,冷漠的别开脸,“你怎么来了,刚从牢里出来,莫不是又想回去。”
谢衍上前一步,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我来带你走。”
谢衍知道齐王肯定不会留他活口,所以出狱之后,立马让人收拾东西,带着家人,打算连夜出城。
出城之前,谢衍让儿子带着家人先走一步,他自然是要带着慕青双一起走的,可不想让自己妻子嫁给别的男人。
慕青双皱着眉,挣脱他,“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衍逼近一步,红着眼质问她,“你当真要嫁给他?”
慕青双还满不在乎的一笑,“那是自然,我早就与他暗度陈仓,与你和离,不就是为了与他双宿双栖么?”
谢衍摇头,他不相信,他知道,慕青双是为了他才答应嫁给齐王的。
慕青双来不及多说了,皱着眉,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齐王早在府上布下陷阱,若是被发现,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拉着她不肯放手,“你跟我一起走,不然我陪你一起留下。”
慕青双摇头,她留下不会死,可是谢衍,肯定立马死无全尸。
两人正在纠缠之时,外头已经嘈杂声音四起,有人大喊,“有刺客!”
慕青双着急得推他,“你快走!再不走是不是想死在这里!”
谢衍拉着她,“青双,算我求你,你跟我一起走可好?以前就算都是我的不对,我现在,只想带你一起走。”
慕青双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了泪,摇头不止,“我娘病了,我不能丢下她。”
本来谢衍还是不肯放手的,直到一支箭射过来。
谢衍为了躲闪,才不得已松开。
不想误伤了慕青双,他只能先走。
谢衍也是头一回感受这等皮肉分离之痛,一步三回头的看向慕青双,最后无奈,只能对她说,“你等我,必定回来救你。”
对视男人那般不舍的目光,慕青双却勾唇笑了。
不知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
齐王千军万马,重重包围,最终将谢衍等人围困在了城门附近。
面对源源不断追兵,天边飞来的弓.弩,眼看着已经是插翅难飞。
直到,一群黑衣人提着刀,骑着马,不知从哪飞奔而至。
为首那人,一把将谢衍从敌方刀刃救下,清脆响亮的嗓音传来,“岳父大人,小婿来迟。”
谢衍定睛一看,竟是宿离,还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
三日前,军队在黄河以北驻扎,涛涛河水对面是太子带来的百万大军,两方僵持不下。
宿离突然说有事要去办,匆匆跟谢云窈交代了一声,连夜就要离开。
谢云窈担心,追过去询问,他才眼眸含笑的说道:“不是答应了,要去救你爹回来。”
宿离就料到,齐王多半不想留谢衍活口,所以带了一行轻骑,绕过前方兵马,先到京城救人,没想到,还真让他赶上了。
至于谢云窈,自从宿离走后,整个人就焦灼难熬,寝食难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般,一直在担心,也不知宿离能否安然回来,更不知爹娘情况如何。
直到某日黎明时分,谢云窈还在望眼欲穿之时,有人骑马归来。
谢云窈急急忙忙出去迎接,入眼就见,是他爹谢衍,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如纸,被人搀扶着,纵身一跃下马。
谢云窈已经有半年没见过父亲,特别是听闻他入狱之后,更是整日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如今一见面,便忍不住鼻子一酸,一头扑进父亲胳膊上,哭得泣不成声,“爹爹……”
“窈窈。”谢衍伤势很重,疼得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谢云窈才想起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吩咐旁人,“快,快叫大夫过来替我爹治伤。”
随后,众人便将受伤的谢衍抚进帐篷,大夫也紧随其后,进去查看。
谢云窈着急的在门口来回踱步,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怎么爹爹回来了,宿离没有回来?
谢云窈连忙过去,找到周善,询问,“我夫君呢?他为何没回来。”
周善面色难看,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
看着周善似乎有所隐瞒,谢云窈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着急得四处询问,为什么他们都回来了,唯独宿离没有回来。
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声不吭,好像故意不告诉她。
谢云窈哭着跑去问父亲。
她蹲跪在床前,含着泪,看着父亲询问,“爹爹,我夫君去哪了,他为何没回来?”
“……”
谢衍受了伤,失血过多,好不容易才逃出京城,回来的路上也是凶险万分,一路被人追杀。
过黄河之时,宿离说要把人引开,掩护他们过河,只要过河便可逃出生天。
最后,他们倒是渡过黄河,脱离危险,回头一看,宿离却身上中箭,跌落滚滚河水之中,被彻底淹没。
虽然已经派人去找他,可是,黄河水流湍急,正常人掉下去都不一定能生还,更别说宿离还中箭。
多半已经是凉了……
谢云窈听闻,当即心下猛的一沉,耳边嗡嗡做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死了?
怎么可能,宿离可是前世威震九州,大杀四方的一代暴君,不知多少人惨死在他刀下,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跌入黄河死了?
谢云窈不敢置信,可是,看着父亲面色,不像是骗她的,毕竟谢衍可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
谢衍沉痛叹息,“都是为了救我,不然他也不必冒此等危险……”
谢云窈强忍着,先安慰父亲,“爹爹先休息吧,养好伤再说。”
随后起身,失魂落魄的出门离去。
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她眼里的泪水终于是包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一滴接着又一滴,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为了不让人瞧见,她飞快的跑出去,蹲在一棵树下,抱着膝盖,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谢云秀一直跟在旁边,知道情况如何,此番也只有小心翼翼上前劝说,“三妹妹,他说不定还活着呢,你也不必太难过。”
他都中了箭,还掉进黄河,怎么可能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谢云窈哭得更伤心了。
原本谢云窈还以为,宿离死了,她肯定烧高香庆祝,不知道多高兴。
可是现在,当真听闻他的死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心口好像少了一块肉那么伤心,特别是,他还是因为去救她爹爹才死的。
他完全不必去救她爹,本不会死的。
谢云窈这才意识到,她不想让他死,只想这一切是一场梦,明日醒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还会死皮赖脸的唤她“窈窈”。
她头一次哭得那么痛心疾首,比起前世得知容二哥哥的死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容二哥哥,分明前世今生,一直就在她身边,她却自始至终未曾察觉。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他死了,她才知道悔恨万分,痛不欲生。
谢云窈不知哭了多久,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泪水都快哭干了,声音都已经哭哑了,不吃不喝,谁劝也没用,到最后一口气没缓过来,哭晕了过去。
她浑浑噩噩,又梦见了她的容二哥哥。
梦里,她好像一个旁观者,看见了前世容二哥哥受尽苦难的一生。
他原本一生下来是前朝皇子,皇族贵胄,出生高贵,本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谁知,两三岁时候,便遭到灭国灭族,永嘉帝杀他父皇之时,鲜血都溅射到了他眼珠子里,他却愣愣看着,不知哭喊。
当时的容丞相,冒着生命危险,将他救下,藏匿在容家,改名换姓,谁知换了个身份,苟活于世,还要遭到大姨母的欺压算计,日子过得暗无天日。
唯一的靠山死后,他更是小小年纪,便被送到北疆苦寒之地,受苦受累,无尽磨难。回京之后,还遭到背叛,被害得摔下悬崖,险些丧命。
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从死人堆里一步步爬起来,步步为营,重整旗鼓,回京报仇,平息了一切之后,才满心欢喜的将她接进宫里。
前世种种,一幕幕自眼前掠过,谢云窈才意识到,她最爱的容二哥哥,其实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宠她,爱她,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她,就连她病死之后,容二哥哥也一把火把自己烧死给她陪葬。
她呢,嘴上说着爱容二哥哥,可是,跟他朝夕相处七年都认不出来他,从来也不正眼看他一眼,对他只有不尽的冷漠和嫌弃。
他明明受了那么多苦,从小到大,上辈子就一直都过得不好,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让他这辈子也过得这么辛苦。
想到自己对他的狠心决绝,谢云窈更是痛心不已,哭得更伤心了。
若是能再有一次机会,他能活过来,她再也不会对他那么差了,再不等到死了才知道后悔莫及。
最后,她是哭着醒过来的。
苏醒之后,眼前还是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隐隐抽泣着。
直到隐约察觉床边坐着个男人,正垂眸看着她,纤长手指,还拿着一块帕子,缓缓帮她擦去泪水
谢云窈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然惊醒,蹭的一下坐起来,看着是宿离活生生坐在床边,毫发无损的模样,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在做梦呢。
男人唇角带着古怪的笑意,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我听说,有个傻子,得知我死了,眼睛都快哭瞎了,是真的么?”
谢云窈含着泪,久久望着他,“你没死?”
宿离冷笑,“想让我死,哪有那么容易。”
他是跳黄河,游回来的,所以多费了些时间罢了,那支箭也没射中。
谢云窈鼻子一酸,眼泪滚滚涌出,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他怀里,哇哇大哭,恨不得捶他,“没死不赶紧回来,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呜呜呜……”
大概是听到男人剧烈的心跳,谢云窈才确定,他真的没有死,还好好活着。
她昨夜梦里的期望,竟然成真了。
宿离捏着她的肩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低下头,掌心托着她的脸蛋,喘着粗气,哑着声音问她,“窈窈也是爱我的,对吗?”
这是谢云窈曾经问过他的,“容二哥哥也喜欢我对吗”。
现在,他原封不动,又反问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超级肥的一章,累死了,所以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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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怜的阿离,终于要抱得美人归啦(不对,爱□□业双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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