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十六、恨意

五十六

椒房殿。

啪!

郑皇后将信件摔在桌上:“谁叫他们自作主张的?!竟敢派人去——”

“娘娘!”彤锦出声提醒。

郑皇后胸膛起伏,气得不轻,握住彤锦的手:“一帮蠢材,见钱眼开的东西!”

她分明早就派人递信叫他们配合太子,该交人交人,该交钱交钱,不要多事,她能将他们保下来已经不知费了多少心思,退让了不知多少步,结果转头又给她惹祸!

他们曲解她的意思为祸乡里她还没有追究!

想到这,郑皇后恨恨咬牙。

怪只怪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即便她是皇后,又有如今的声望,也难招揽到真正有才有德之人。

什么古人重信,什么救命之恩,若不是她后来坐上后位,若不是从她这里能得到想要的利益,哪里会甘愿听令于她。

这世男人思想有多封建有多瞧不起女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可惜晚了,她冷笑一声,以为夏侯俨不知道他们是她的人?是该警告警告了,上了她的船想只拿东西不听令,想得美!她能把他们扶上去,也能把他们拉下来!

“娘娘莫气,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所幸事情没到那么严重,傅公子还活着。”彤锦抚着她的后背心疼劝道。

郑皇后稍稍平静了些,道:“你去叫人准备几样东西,待会儿送到傅家做赔礼。”

“是。”彤锦立刻起身。

“等等。”郑皇后叫住她,“先不急,待陛下召傅国舅进宫,你亲自带人去给他。”抿唇犹豫了下,道,“我记得库房里有支镂空雕蜜蜂的黄玉镇纸,你找出来……”

无需多言,彤锦了然点头:“奴婢明白。”

傅国舅的心思她们哪里不知,昔年傅皇后在时,娘娘出入椒房殿,与来探病的傅国舅打过几回照面。

初时傅国舅还因娘娘受宠厌恶娘娘,后来有一回傅国舅被蜜蜂追的慌不择路,谁知一个大男人竟会怕蜜蜂,幸亏娘娘及时出手将蜜蜂打掉。

自那以后便变了。

好在娘娘警觉立时点醒了他,否则还不知要给娘娘招来什么祸事。

男人从来都只顾自己,不会为女子着想,不想想若被陛下发觉,娘娘要如何自处。

“傅国舅并非蛮横之人,他会明白娘娘苦处,当年傅皇后去时,他便站出来为娘娘说了公道话……”

那时有人借傅皇后之死攻讦娘娘,却不知其实娘娘与傅皇后相处甚洽,傅皇后是宫里难得良善之人,娘娘被康怡郡主陷害时,傅皇后拖着病体亲自来为娘娘说情。

傅皇后极喜欢听娘娘讲外头的事,她去之前那半年,几乎日日都要召娘娘去陪她。

何况娘娘哪知道傅皇后偏在她出事的那两月去了,明明是先恒王作乱,娘娘也是受害者,千辛万苦活下来回到宫中,却还被陛下猜疑。

提到傅皇后,郑皇后目光恍了恍,想起初见时的情景。

那被一众女人簇拥着端坐在上位的女子孱弱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可丝毫遮掩不了她通身似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派,叫人自惭形秽。

哪怕后来她形销骨立不成人形,可只要对她上清亮含笑的双眸,她所有侃侃而谈堆积起来的自信都好似矮了一头。

后来她才知道傅皇后自小被当男子教养,和堂兄弟弟们读一样的书,一样学礼乐骑射,又自小出入宫廷,时常陪伴傅太后,比贵女多了胸襟学识,比才女添了贵气从容。

如今回想起来,她那时在傅皇后面前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自卑,她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封建古代女人比了下去,便恨不得用所有她认为先进的思想来证明自己的独特。

那时的她还真是天真的可笑。

郑皇后垂眸,敛去眼中的自嘲。

她后来一直在想,傅皇后当时看她时在想什么,是真为她的谈论惊叹,还是其实觉得可笑,她至今都不懂她,她好像看夏侯俨也是一样的眼神,永远含笑,永远从容。

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梦到傅皇后,她端坐在凤椅上如初见般浅笑看她。

曾经她庆幸傅皇后不得夏侯俨喜欢,如今看来,傅皇后才是聪明的那个,怕早看清了夏侯俨的本质。

可惜她那时被情爱蒙蔽了双眼……

郑皇后闭了闭眼,道:“拿纸笔来。”

彤锦一惊:“娘娘……”

“去吧。”郑皇后冷静了下来,“到底是我没有约束好手下,先将人保下来,之后有的是功夫收拾他们。”

有权有势的光鲜日子过久了,该叫他们尝尝跌落谷底的滋味,这样她再丢骨头过去,他们才会更加紧紧地咬住,乖乖听话。

她已经看透了此世所谓读书人的嘴脸,想当初她讲什么人权讲什么尊重简直可笑到了家,只会叫他们蹬鼻子上脸。

主子就是主子,属下就是属下!

彤锦很快拿来纸笔,郑皇后接过来,略一衡量,在海外银矿和橡胶及改良水泥之间选了后者,包括已经试验出来的各种橡胶制品。

想到当年刚生完孩子脑子发热将发现的草原银矿白白交出去,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唯一叫她安慰的,算是给亚子和甜娘占了个祥瑞的名头。

快速写完,她撕下来折起:“一会儿派人去请陛下来一趟,放心,”她嘲讽一笑,“但凡说我有话同他讲,咱们这位陛下可来的快得很。”

“娘娘……”彤锦心疼,这些年陛下不知从娘娘这里拿去了多少功绩,明明都是娘娘的主意,却偏成全了陛下的英名。

“我没事,不着急。”郑皇后倒是平静下来,“咱们东边的银矿马上就能开采,到时不缺银子,江南这边便可以放一放,也叫‘船员们’歇息几日,还有,我写一封信,你叫人送到北边去。”

草原上也是该动一动了。

不消片刻,永昭帝来了椒房殿,帝后言笑晏晏吃过晚膳,隔日早朝过后,三道圣旨八百里加急发往江南。

·

布政使衙门里,最后一道圣旨念完,南若和裴定高几乎同时捂住了傅卓的嘴。

传旨官一路急行被带下去休息,等人走远,两人这才放开手。

傅卓嫌弃地擦嘴:“我不是傻子好吗?”

他冲动归冲动,还没傻到当着传旨官的面质疑圣意,何况还有常青常公公在。

说完沉默下来,南若和裴定高也沉默。

张谷、赵敏安、李昂是谁,不过是几个放在台面上的白手套,孙石怕也不过是被退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织造局真正的管事没有一个被问罪。

他们逼死了杨焘,不知害了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竟然只一个补上缺漏就完了?!

多么轻飘飘,说好的爱民如子呢?

南若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恨意,可笑的,这股恨意竟不知该对着谁。

作恶的官员?一言九鼎的皇帝?或者皇后?

不,他们不是根本。

“去办吧。”太子打破了沉默,他还算平静,只有些意兴阑珊,向谭瑛与常青摆摆手,“既父皇传孤速速回京,便早些解决,早些启程。”

大家沉默着回去收拾东西。

南若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意外,该猜到的,只派了谭瑛来,连个督导的官员都没有,如今的銮仪卫还不是叫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常青说是皇帝身边亲侍,实际只能做个监督记录,太子名头是大,可他未入朝参政,也没有被赋予决策权,只吉祥物罢了。

他们这些伴读更不算什么。

从一开始永昭帝就没有想彻底整治,只震慑罢了,或许与郑皇后也有些干系。

只可惜了杨焘和死都不知为何而死的百姓。

太子给了他们三日时间,让他们该走亲访友的走亲访友,想逛一逛江南的去逛一逛。

南若便带上礼物去绍阳宋府走了一趟,许是碍于太子威名,没有什么狗眼看人低的糟心事发生。

当家的宋老爷子还特意见了他一面,瞧着不是个糊涂人,南若便放了三分之一的心,待见了被打断半条腿关在家里的四房老爷,又放了三分之一的心。

剩下三分之一他也没法子,女眷他只匆匆打了个照面,没仔细瞧,只能看四娘自己了。

至于他未来妹夫宋允芳,南若没见到人,说是被宋老爷子亲自出面送去书院封闭读书,准备来年下场,只能将四娘托付的东西交给宋家人让转交。

总之这场会面还算顺利,彼此印象都还不错,当然这只是表面,内里如何只凭这一面不好评断,南若已经交代戴二七,叫他帮忙留意有关宋家的消息,若有问题,立刻送到京城。

从宋家回来,南若没心情逛江南,应付了几个说有要事求见的掌柜,想起一件事来,叫来初二初四,让他们像先前慰问画舫伤亡家属一样,准备双份东西送去给槐老和另十几个老人。

太子已经交代官府以及养济院,会照顾槐老他们,并承诺若有不周,可随时托人送信到京城。

南若不放心,又亲自去探望看了他们一回,帮忙给添置换了家具,吩咐几个掌柜往后按月送米粮瓜果上门,若发现有不妥及时帮忙。

第三日清早醒来,太子叫他们一道用早膳。

周保亲自端上来两碗面,一碗给太子,另一碗放到南若面前。

南若愣了下。

周保笑着道:“今日是殿下生辰,还有公子忘了,这月十三是您生辰,当时忙碌没顾得上,昨日奴婢得殿下提醒,记着今日给您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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