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多了门亲事?还是早些年订的,他一点儿也不知情。
路昉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今年二十一,相比同龄人,说亲其?实算晚的,但家里人结婚时年龄都不小,他也一直没把心?思放在这儿,便搁着了。
没想到冷不丁的,冒出个未婚妻来。
路昉看?了眼?被摆放在床头?的小木牛,神色复杂,想了想,给家里写?了一封回信。
叫来勤务兵,路昉把写?好的信给他,随即又道?:“帮我找块木料,要偏白的。”
勤务兵是个热情的小伙子,问?他:“是缺了些什么吗?我让后勤去买。”
路昉摆摆手:“做个小玩意儿。”
他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勤务兵也高兴,只要不再自我折磨似的训练,别说木料了,参天大树他也得找来!
于是高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路昉被他的声音震了震,哑然失笑。
……
月初发了粮,知青们趁着不下雨约好去山上?采些菌子和野菜,打算吃顿好的。
方中华并不禁止知青们上?山觅食,且春夏万物复苏,物资丰饶,只要不太过?分,村民们都不会多说什么。
半山的收获最丰,谢芸锦运气好,叫她碰见一处野鸡窝,白生生的野鸡蛋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谢芸锦新奇不已,连忙叫人过?来。
“是野鸡蛋!”
“开荤了开荤了,芸锦运气真好!”
“还不少呢!”
野鸡蛋有十颗左右,虽然不能每人均分,但打在汤里或是炒个野蔬也很不错。
王水秀弯腰去拾,被谢芸锦拦住:“说不定野鸡还会回来呢,再等等!”
闻言,有人笑道?:“有野鸡咱也不会抓啊,山上?的野鸡灵活得很,我上?回差点没被啄到眼?睛!”
“那?是你没用!”谢芸锦骂了一句,娇声道?,“我们可以?下套啊,难道?你们都不想吃肉吗?”
当然想啊,这年头?谁不馋肉?
他们不像谢芸锦能时不时到国营饭店打牙祭,甚至每个月还要寄钱回家,肚子里就丁点儿油水,看?见鸡蛋都两眼?放光,更何况是野鸡肉!
想到那?馋人的滋味,众人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几个大小伙子当即道?:“不就是下个套吗,费不了什么功夫,大不了扑个空,回去还是有野鸡蛋吃!”
说干就干,大家伙兴致高昂,纷纷就地取材,开始给野鸡下套。
谢芸锦在周围寻了一圈,找了根结实的小树杈,然后摘下绑头?发的皮筋在上?面绕了几圈。
“芸锦,你这是做什么?”
“弹弓啊!要是你们的陷阱不管用,我就用它打野鸡!”说着,她闭上?一只眼?,抬手比划了几下。
皮筋弹性不够大,谢芸锦适应了会儿,勉强找着准头?。
少女?散开头?发,容貌娇俏,故作凶狠的同时动作还有模有样?,可爱极了。即使大家都认为她没有这本事,只是孩子气地玩闹,也愿意哄着她。
“行啊芸锦,那?我们可就靠你了!”
“我帮你捡石子!”
约莫半刻钟后,简陋的陷阱做好了,大家伙各自找了个隐蔽处,目光灼灼地盯着野鸡窝所在之地。
草木间蚊虫多,谢芸锦有经验,早就穿得严严实实。郑敏敏几个就惨了,手脚被咬出了一个个红包,又热又痒。
“还要等多久啊,都要到晌午了。”郑敏敏嘟囔了声,可惜大家都没空搭理。她没趣地撇撇嘴,朝飞舞的蚊虫凶狠道?,“别咬我,咬别人去!”
“嘘——”王水秀忙抬手让她噤声,大家伙屏息凝视,随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毛色十分漂亮的野鸡悠哉悠哉地朝陷阱走来。
谢芸锦架起弹弓,慢慢瞄准。
郑敏敏顿时急得不行,一边小声催促野鸡快进去,一边阻止谢芸锦:“你别轻举妄动啊,不然它可会吓跑的!”
“闭嘴!”谢芸锦给了她一胳膊肘,还没等郑敏敏痛呼出声,其?他几人立马伸手捂住她的嘴,生怕她惊扰野鸡。
郑敏敏快气死?了,合着谢芸锦胡闹就行!她好心?好意提醒就不行!
谢芸锦眯起眼?,等鸡爪子踏入陷阱的范围,瞬间拉开皮筋。
咻——
急速的破空声于耳边响起,然后接二连三,谢芸锦仿佛不得要领般朝各个方向弹出石子,野鸡开始疯狂扑腾往草里撞,男知青们喊着“中了中了”,一拥而上?,吵嚷了好一阵,那?只野鸡终于不动弹了。
谢芸锦站起身,明媚的小脸满是得意:“怎么样?,我厉害吧!”
有肉吃的知青心?情大好,称赞跟不要钱似的:“厉害厉害,今天多亏了芸锦!”
“真没想到芸锦还有这一手。”
郑敏敏气急败坏地看?着简直要被捧上?云端的谢芸锦,扯开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怒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换我我也能!”
这段时间方向东鲜少来知青点,郑敏敏开始猜测谢芸锦之所以?换了份药房的活计,就是为了能更方便和方向东见面,掩人耳目,再加上?以?往和她的过?节,嫉妒及怨气积攒得越来越多,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说完,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敏敏!你去哪儿啊!”
郑敏敏:“她抓野鸡,我就去抓野兔!我就不信了,这世上?就她谢芸锦最厉害!”
众人面面相觑,谢芸锦朝柳荷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荷也有些无奈,却还是开口道?:“去几个人跟着她吧,要是迷路了就不好了。”
……
爬了一上?午山,众人又累又饿,决定在溪边先解个馋。野鸡味美,用最简单的做法就可以?调出它的鲜香,男知青们利落地放血拔毛,内脏全部掏干净放到一边,打算做个叫花鸡吃。
雨后土地湿润,各种各样?的菌类从地面冒出头?来。谢芸锦不善厨艺,但贵在会吃,指使人起来也不害臊,让他们放一些塞进鸡肚子里。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看?着柳荷摘了一簇白色圆帽的菌子,百无聊赖地开口:“柳荷你最近是不是晒黑了?”
柳荷是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长相,小家碧玉,浅浅一笑就十分温婉。谢芸锦长得美,自己也喜欢美人,看?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心?情都愉快多了。
“有么?”柳荷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兴许是你白了呢,我看?着和以?前差别不大。”
怎么可能差别不大?这时节的太阳有多毒辣大家都深有体会,再加上?她们宁愿贪图凉快,赤着胳膊,回去后一点补救也不做,能不黑吗?手臂的颜色都快成两截了。
知道?对方买不起自己用的香膏,谢芸锦也不提,语气半是炫耀半是讨乖地说道?:“没关系,我在药房可是学?了好多东西呢,等我出师了,就帮你做一个特制香膏,让你抹了脸上?又白又嫩。”
柳荷瞧她那?大言不惭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怕大小姐恼羞成怒,又连忙正色,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真的啊?”
“当然啦!”谢芸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很多药材不光能治病,也能美容养颜呢!像带白字的白芷、白芨、白附子,光听名字就很有用!”
这倒不是她从陈广福那?儿学?来的,纯粹是小时候臭美,外?公没办法,只好跟她讲了一些,但她耽于玩乐,一直没机会试试。
听着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透着一丝不靠谱。一位女?知青瞅了瞅谢芸锦嫩白的小脸,却试探道?:“也能让我试试吗?”
要么怎么说活招牌活招牌呢!谢芸锦的样?貌摆在这里,饶是说出的话再荒谬,都会有人想——是不是用了和她一样?的东西,就能拥有她这样?的模样??
有人捧场,谢芸锦当然高兴,但这位女?知青跟她不太熟,又和郑敏敏玩得好,她嗫喏两下,最后一本正经道?:“我要先给柳荷哦,有多的再考虑给你。”
像个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玩具的小朋友。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可能会觉得吝啬又小气,但换成那?张脸和自然娇嗔的神态,任谁也不会和她置气。
女?知青本以?为对方会果断拒绝,闻言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
谢知青好像没有敏敏说的那?般讨厌了。
日头?渐渐高升,炙热的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投在溪面上?,潺潺的流水波光粼粼。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该不是真迷路了吧?”
谢芸锦蹲在埋叫花鸡的土堆旁,好奇地用树枝戳了戳,扑面而来的热气令她缩了回去。闻言,她拍拍手上?的灰,满不在乎地说道?:“说不定捉到野兔躲起来吃掉了呗。”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位男知青喊:“回来了回来了!”
谢芸锦转头?,却见刚才离开的那?几人脸色都有些奇怪,尤其?是郑敏敏,神情灰败如丧考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你们咋了?”有男知青好奇地问?一同前去的冯和平。
冯和平看?了眼?谢芸锦,一脸欲言又止。
谢芸锦莫名其?妙。
看?我做什么?
王水秀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支支吾吾:“我们看?到……看?到大队长儿子和……和孙桃枝在……在、在亲热……”
众人霎时瞪大了双眼?。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是道?坎,即便是正经夫妻,在街上?牵手搂腰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接触过?西方思想的知青们相对来说还开放一些,因此能被王水秀用亲热来形容,想必不是牵手搂腰这么简单了。
虽然大家伙谈对象时难免会有些亲密举动,但私下里是一回事,被人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还是好几个人。
谢芸锦恍然。怪不得郑敏敏成这样?了,亲眼?目睹心?上?人和别的女?人暧昧,谁受得了啊。
不过?男女?主的进展也太快了吧,直接越过?了近一年的时间,看?来上?辈子她这个反派还真是尽职尽责,没有她横插一脚,那?两人简直如同泄了洪的堤坝,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按她的经验,方向东这个人最喜欢拿捏别人,孙桃枝过?早付出自己,怕是会得不偿失。
但谁又能说得准呢,孙桃枝是女?主,她一个反派搁这操什么心?呢!
谢芸锦在心?里唏嘘了几下,不紧不慢地抬眼?,发现周围朝自己投来的许多视线,似乎是刚才她的发呆引起了误会。当即板起小脸,不悦道?:“都看?我干嘛呀!”
冯和平斟酌着开口:“芸锦,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难道?以?为她还惦记着方向东,所以?现在非常伤心?难过?吗?!呵!男女?主相亲相爱不打扰她她高兴死?了好吗!
谢芸锦翻了个白眼?:“当然有事!我快饿死?啦!谁要听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起埋在土堆里的叫花鸡。
顿时什么风花雪月全部抛诸脑后,管他谁和谁呢,填饱肚子才是人间正事!
男知青用树枝拨开烧烫的泥土,然后敲掉包裹野鸡的坚硬泥块,很快,露出里头?的佳肴。
小心?翼翼地掀开叶片,男知青被烫得直摸耳朵,待变黄的叶片剥下,白嫩的鸡身便映入眼?帘。
他们没有用任何佐料,野鸡自身带着的鸡油令表皮油光滑亮,滚烫的热气自鸡肉身上?飘散出来,带着肉类的香味,和外?头?包裹着的叶片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如同小勾子拉扯着胃部的饥饿感,叫人止不住咽口水。
“这也太香了,我多长时间没吃这一口了!”
其?他人都顾不上?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只鸡,恨不得立刻吞吃入腹。
人多,真正分到手上?的肉也只有两三块。谢芸锦分到一只鸡腿,放在树叶上?,灼烫的温度几乎让她拿不住。
她鼓着嘴吹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条肉送入口中。
肉质鲜嫩不柴,鸡皮上?的肥油全部渗入肉里,泛着鲜甜,谢芸锦的红唇都被覆了层油光,漂亮的眸子波光流转,美妙得想要摇头?晃脑。
好吃!
饭店有饭店的功底,在林子里这么吃一顿,也颇有野趣。
其?他人可不像她吃得这么矜持,拿起肉吹也不吹地往嘴里送,烫得嗷嗷直叫也不肯吐出来,等好不容易适应了温度,才随便嚼两下,囫囵吞下,然后马不停蹄地吃下一块。
一时无话,就连伤心?过?度的郑敏敏都将悲愤化作了食欲,只是每一口都咬得极为凶狠。
“芸锦,快尝尝菌子!”
吃完了肉,大家伙才有功夫对菌子下手,一入口才发现这滋味根本不比肉差!
菌子的热气散了散,谢芸锦噘着嘴先试探了一下,然后才抿住,一点点吮吸上?头?的汁水,熨帖的暖流抚慰了胃部,她尝到一点回甘,满足地眯起了眼?,最后慢条斯理地吞下菌子。
回味无穷!
静谧的山林里,阳光热烈,空气中还残留着浅淡的食物味道?,微风一吹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林间的草木清香,以?及花朵的芬芳。
风声和鸟鸣声与燥热一同带来困意,一时间,大家伙仿佛忘了彼此之间的隔阂与不快,只想静静地发呆,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不知道?是谁打了个空嗝,气氛安静了几秒,然后那?人说——
“咋回事?不仅没饱,反而更饿了!”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谢芸锦也笑出声,眉眼?弯弯。
……
一只野鸡肯定是吃不饱的,回到知青点,他们用野鸡蛋炒了剩下的菌子,还冲了碗蛋花菌菇汤。内脏味重,回来的路上?便随手摘了山椒,混着灶房里头?的香料,又是一盘下酒菜。
谢芸锦还摘了一篮子野草莓回来,用水清洗过?的野草莓沾着水珠,颗颗饱满,娇艳欲滴,吃着玩又不占肚子。
这估计是半个多月来最丰盛的一餐了,知青们意犹未尽,恨不得将滋味永远留存在脑海里,等回头?勒紧裤腰的时候再拿出来回味。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等美食带来的冲击感褪去,大家伙又咂摸回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山上?的那?桩风流事。
“真是大队长儿子啊?他不是在县城里工作么?咋还能看?得上?乡下姑娘啊?”
“乡下姑娘怎么了?只要……谁能逃过?那?滋味?”
“诶,他们发现你们了吗?”
“没呢,我们一注意到就躲起来了。人家可黏糊了,哎呦那?个忘情诶,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吧,我都没眼?看?!”
“我见过?那?姑娘几次。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虽然长相一般,但身段还挺好,声音娇滴滴的,说‘方大哥,我给你的香囊咋不见你带呀’,听听!这都有定情信物了!”
“谁让人方向东条件好呢?我要有一个好爹,也能有姑娘投怀送抱!”
谢芸锦抱着自己的脸盆从洗澡房绕出来,便听见男知青们坐在院子里抽烟,聊下午的事,越听越觉得刺耳。
她顶着张冷若寒霜的小脸进了屋,柳荷跟在她身后,脸色也不好看?,小声说道?:“芸锦,不用理他们。”
谢芸锦长出了一口气,面色不虞地摇摇头?。刚才说话那?些男知青的态度让她想起自己上?辈子出事后的风言风语。
那?时候她已经和方安远结了婚,但还是能听见村里的女?人们总在骂她不要脸,也知道?男人将她当做一项炫耀的谈资——既嘲笑方安远把持不住,又羡慕他有城里姑娘倒贴。
这些言语曾如刀刃扎在她身上?,猛地回忆起来,一时感慨,没缓过?来而已。
至于孙桃枝,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毕竟她谢芸锦自私,没有乐于助人的慷慨,明知道?那?头?是针对她的洪水她还去趟,那?是找死?。
晃了晃脑袋,甩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谢芸锦打开自己的箱子,突然动作一顿,往后看?了看?柳荷。
对方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谢芸锦抿了抿唇,上?身探过?去,用手拢在她的耳边,声音很轻,还带着点别扭:“香囊就能代?表定情信物吗?”
柳荷一愣,然后笑了,也用气音跟她说话:“那?要看?你送给谁啦,送给长辈就是孝敬,送给喜欢的人……”她突然停顿,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桃花眼?慌乱地眨了几下,谢芸锦立刻扬起下巴,傲娇地转过?头?:“谁、谁喜欢……喜欢谁了!”
“我什么都没说呀。”柳荷打趣,然后凑过?来耳语,“是不是那?位解放军同志?”
“哼!是又怎么样??你有意见吗?!”气急败坏的语气。
少女?怀春时最动人。谢芸锦小脸绯红,盈盈一双桃花眼?似嗔非嗔,分明别扭羞怯,却又直白坦率,好像所有的矛盾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融合点。
羡慕地叹了口气,柳荷柔声道?:“那?你会吗?”
缝香囊?谢芸锦摇摇头?。
以?前缝补东西,她都是花米粮或者钱票找其?他知青做的。后来彼此关系不好了,她就去村里找曾经当过?绣娘的老人家,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泄气。
柳荷安慰她:“没关系啊,我教你,你可以?拿块不要的布来练练手,很简单的!”
谢芸锦不耐纠结,想做就做吧,送不送出去到时候再说!
于是她立马打开箱子,记得上?次有块方巾她不想要了,还想拿来遮墙来着。
知青点没有柜子,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藤编箱里,乱得很,但翻了又翻,却看?不见半点儿影子。
“奇怪,我上?回那?条方巾,你记得我放在哪儿了吗?”
柳荷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你出去的时候忘收起来,我帮你塞在被角了,没有吗?”
箱子里的东西被她翻了个遍,谢芸锦把整张被褥都掀起来,鼓起腮帮子:“没有啊!”
柳荷也一头?雾水,电光火石间,睫毛微颤,她下意识侧过?头?。
躺在床上?的王水秀没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脸上?的心?虚还没藏好,嘴角的笑意也有些勉强:“咋、咋啦?芸锦丢东西了?”
柳荷沉了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嗯,是一条方巾,上?头?印着花草,水秀你有见过?吗?”
“我咋可能见过?呢。”王水秀用被子蒙上?头?,立马翻了个身。
谢芸锦眨了眨眼?,和柳荷交换了个眼?神。
是她?
八成是。
谢芸锦没好气地撇撇嘴,眼?珠一转,故意放开声音道?:“那?方巾可是我爸在海市买的,可贵了,不算票都得十五块呢!”
柳荷立刻会意,惊讶地道?:“这么贵啊?!唉,早知道?你不想要了咱们就去换一些米粮回来,这下亏大发了。”
装睡的王水秀如遭雷击。十五块?!能抵城里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她可不是亏大发了吗?!!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薄薄的云层中好似还能看?出点弯月的影子,四周悄声无息。
谢芸锦醒得早,却还有些困顿,打着哈欠出门,却发现院子里立着一道?身影。
她哎呦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惺忪双眼?,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郑敏敏?”
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郑敏敏还穿着里衣,只披了件轻薄的外?衫,连头?发都没梳,散乱地披在肩头?。看?见是她,难得没有怼上?来,幽幽的眼?神一撩,还怪吓人的。
谢芸锦暗骂了句有病,转身要进屋,却被叫住。
“谢芸锦!”郑敏敏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芸锦的头?脑还没清醒。
“知道?孙桃枝和方大哥一块儿,所以?你才远离了方大哥,因为你知道?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对吗?!”
她失眠了一整夜,脑海里充斥着白天见到的画面,心?如刀割。
原先是谢芸锦,她还能说服自己。因为即便自己不想承认,但谢芸锦确实比她漂亮比她家世好。可孙桃枝呢?孙桃枝算个什么东西?!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村姑!凭什么能把自己比下去?!
她辗转反侧,急需一个出口,然后谢芸锦便撞了上?来。
“诶……”谢芸锦气笑了,说话都带上?了家乡的腔调,态度高傲,“我说你跟我犯什么劲呢?啊,你喜欢他你就找他去呀,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你,直接去问?他呀!我看?你编排别人倒好意思的,脸皮这么厚怎么就用不对场合呢?烦人!”
孙桃枝都比你强,至少她知道?问?题的关键点在于方向东而不是我!
“你、你……”郑敏敏被她一串词给说懵了,你你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又外?放,但自觉有着姑娘家的矜持,所以?即便对方向东的心?思再明显,露骨的话也说不出口。可谢芸锦却把现实挑得如此直白,瞬间显得她的百转千回十分可笑。
谢芸锦这才发现她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须臾间,她目露怜爱,然后毫不同情地转身离开。
要争方向东你们自己过?家家去吧,都别来烦我!我只想安安静静做我的反派!
……
农民靠天吃饭,梅雨季节一过?,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盛夏。
田里的粮食也不能干放着,要除草施肥、防治虫害,可以?说除了年末猫冬,农民们一年到头?就没有个闲的时候。
方中华嘴上?又急出了燎泡,灌了口淡到没味儿的茶水,然后啐了一口,将泡得发白的茶叶又吐了回去。
“这又是咋了?”
方中华看?了眼?自家媳妇,烦躁地摇头?:“你们女?人家,说了也不懂。”
“嘿,我咋不懂咧?这家里里外?外?不都是我打理的?方中华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耳朵被人扯了起来,方中华哎呦呦两声,急忙求饶:“成成成,错了错了!让人看?见我大队长的威严还有没有哇!”
李翠铃没好气地放开手:“当个大队长能耐死?你,少把你的官腔带回来!”
末了,在他面前坐下,抬起下巴:“说吧,啥事烦心??”
方中华揉了揉耳朵:“还不就是工农兵大学?那?档子事儿嘛!”
李翠铃睁大眼?:“咱们村有名额咧?”
方中华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就一个呀,那?咋分!”
头?疼就头?疼在这儿咯!
如今高考停止,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自然就像个香饽饽,谁都想要。可每个地方的名额有限,那?些下乡的知青为了争取上?一个回城的机会,什么方法都使得出来,前两年有个村甚至还出过?乱风纪的事儿。
江渡村地势偏远,一直没有分到名额,方中华也乐得清闲,但今年去公社?开会,上?头?一看?,诶你们这儿怎么没有哇,这么个烫手山芋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手里。
方中华自诩公正严明了大半辈子,可不想在这件事上?栽跟头?。
“你就是想得太复杂了。”李翠铃道?,“选个最服众的,最优秀的,最有能力的,这不就是上?头?的标准么?”
其?实要论私心?,李翠铃是想让自家儿子去的。毕竟整个江渡村,甚至包括那?些城里来的知青,哪个能有她儿子优秀?而且她儿子已经是供销社?里的小领导了,若是能去大学?里进修一下,肯定还能往上?窜一窜。
但她了解丈夫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没有说话
方中华想了想,确实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为了防止出乱,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播出去,打算先观望几天再说。
夏管期间,谢芸锦也忙得很。既要给村里人煮荷叶茶,又要向陈广福学?习中药美容的方法,晚上?还得悄悄和柳荷学?怎么做香囊。
前两个倒是很简单,除了陈广福一开始听到她的意图后直骂她心?思不定之外?,倒没有什么波折,并且在她随意鼓捣出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后,老爷子还别别扭扭地要了过?去,说要找个机会和她外?公研究研究。
哼!就说了她很有本事吧!
只是做香囊这事儿,似乎天生和她不对付,任柳荷怎么教她都不开窍。柳荷还笑她,天生就是个娇贵的小姐命。
“我还差得远呢!”谢芸锦哼哼唧唧地穿针引线,两只手愣是不听使唤,缝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她生气地用剪刀挑出那?些线,打算重新开始,“我妈妈那?才是真的娇贵,想当年……”
话音戛然而止,柳荷不解地抬头?,就见谢芸锦漂亮的眸子黯淡了些许,然后牵起嘴角笑开:“想当年那?可是个惊艳绝伦的大美人!”
柳荷这才想起她妈妈已经过?世的事,不过?看?对方不愿意提及的样?子,也就没有点明,配合地笑道?:“看?得出来,要不是个美人,也不能生出你来。”
“嘿嘿!那?当然!就喜欢你这样?说实话的人!”
笑闹了一阵后,气氛又静了下来,谢芸锦莫名有些情绪低落,一个没注意,针尖就刺破了指腹。
她倒抽一口气,委屈地将溢出血的手指放在嘴边。
想家了。
哪天去县城,她要给爸爸打通电话!
……
军官宿舍中,路昉聚精会神地坐在桌前,一手拿着锉刀,一手握着块已经成型的木料,正在打磨细节。
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小姑娘娇气的样?子,刻画五官的时候分外?用心?。
忽然一个恍神,锉刀擦过?手指,掀起一小块皮肉,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成块地滴落在桌面以?及白色的木料上?。
他轻轻蹙眉,连忙拿过?一旁的手巾擦干净木料,这才到卫生间舀了瓢水,面不改色地冲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坐回去继续打磨细节。
门外?敲门声传来,路昉放下东西起身,打开门。
“路副营,周团长找你!”
路昉颔首,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想了想,把那?块待完成的木料和自己的小牛放到了一起。
十分钟后。
“团长,路副营到了。”
周团长端着印有语录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开门见山:“路昉,军营近期要举办活动,政委的提议呢,是打算和附近村的村民合办一场军民联欢会。”
路昉没有说话,但沉默的表情已经透露出了他的想法——这难道?不是文艺兵的事儿?
周团长早有所料,也不急,慢慢跟他解释:“咱们和文艺团团长说好了,不仅他们那?边要出节目,我手下这些兵蛋子,也得出节目。本来嘛,这宣传伟大思想的事儿就是应该人人参与,也好让那?些兔崽子们温习温习,别到时候上?头?派人思想检查,各个给我丢脸!”
“我们和村民那?儿呢,得有一个人牵头?,我和政委想来想去,觉得交给你比较合适。叫你过?来就是为了交代?这事儿。”
路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周团长笑眯眯地看?着他:“初步决定是和江渡村,已经和他们沟通过?了,你找个时间和大队长村支书联系一下,有没有困难?”
路昉噎住,很快朗声答道?:“没有!保证完成任务!”
……
晚上?吃过?晚饭,村里人爱在院子里纳凉。天还没黑,躺在竹编的躺椅上?摇着蒲扇,白日里的燥热留下最后一丝余温,微风阵阵,缓解了劳作的疲惫,好不惬意。
忽然间,村头?广播冒出滋滋几声电流,然后大队长方中华的声音响了起来。
“咳咳!呃,请各位社?员都到晒谷场,我有事情要宣布。重复一遍,请各位社?员都到晒谷场,有事情要宣布。”
“啥事啊,直接在广播里说了得了呗!”
“就是,我正准备睡了呢!”
“二狗你诓谁呢,天还没黑呢!刚还琢磨着准备到哪家摸哨吧?”
“你放屁!我虽然叫二狗,可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咱都是明着来!”
“去去去,天天不正经还挺骄傲!”
方中华一般只有大事才会用广播通知,因此大家伙虽然嘴上?抱怨,还是很老实地往晒谷场的方向走,除了不方便的老人小孩,其?他劳动力都到齐了。
知青们离得远,提前叫了人去通知,这会儿反倒是第一个到的。
谢芸锦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困顿的泪水浮上?眼?眶,晶亮的眸子顿时像染了层云雾,无辜又可怜。
太累了。今天被陈老头?按着背了好一通药材习性,那?些医书不好明着拿出来,陈广福就口述让她背,或是用树枝写?在地上?,错了就重新来过?,直到正确为止。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就连外?公以?前都勉强不了她!可谁让这些是自己要求的呢!不过?当初她想得是只要能美容养颜的药材就行,结果给自己整了个大活计!
她瞧准方中华看?不见自己,偷偷站到角落的位置,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来,又强撑着睁开。
“呦,谢知青,晚上?这是做贼去咧,咋困成这样??”方二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知青队伍,正一脸调笑地看?着谢芸锦。
晒谷场提前亮了灯,方二狗没上?过?几天学?,自然不懂得“灯下看?美人”这种话,只觉得谢知青的小脸蛋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更叫人移不开眼?。尤其?那?双桃花眼?,犯困的时候懵懵懂懂地看?着你,眼?角微微上?翘,跟小勾子似的,勾得人抓心?挠肺。
谢芸锦偏过?头?,不理他。
男知青们都围了上?来,将两人隔开。
“方二狗,大队长就在上?头?呢!”
“走开!离芸锦远一点!”
像方二狗这种二流子,惯会察言观色,这些男知青们各个跟孬种似的,只敢顶两句。
于是他不气馁,腆着脸又道?:“听说你去药房上?工了?那?下回我要是摔屁股蹲了能不能让你给我上?药?”
他说的大声,周围的村民听见都哄笑起来。
谢芸锦只闻到股一言难尽的气味,臭烘烘的,像烈日下发酵的粪坑。她眉头?紧皱,差点没把晚饭给吐出来。
方中华眉头?紧锁,暗骂这个方二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正要高声呵斥,就见一个军绿色的身影跑了过?去。紧接着,方二狗那?小身板飞出了几米开外?,还未来得及喊叫,就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谁特么踢老子?!”
谢芸锦困意顿消,但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
倏忽间,还听见男人带有戾气的声音——
“上?药不可能,你想怎么受伤,我都可以?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入v撒花!!这章留两分评有红包掉落,谢谢支持!鞠躬!
【高亮】本文架空,时代背景下剧情需要。现实生活中大家要保护野生动物,拒绝吃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