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之前,瞿铁钢特意来和谢芸锦道别。
军营虽然建在江渡村后山,但开车的话需要绕一大圈,因而他们并不同路。
“谢知青,柳知青,那你们回去路上当心,我和副营先走了。”
柳荷笑着告别,就连其他知青也热情地冲两人挥手。
这个时代拥军护军,尤其那些男知青们,哪个不曾有过上战场保家卫国的英雄梦?这会儿见到两个英姿勃发的军人立在帅气的军用车前,骨子里的血液好似都躁动起来。
路昉静静站在一旁,视线落在最前方的谢芸锦身上。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朝自己看来,精致的眉眼染了一层郁色,好像不太高兴。
路昉不明所以,想了想,冲她开口:“走了。”
“……知道啦。”谢芸锦没好气,目光在他的右臂上来回梭巡,然后头发一甩,转身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些什么,就是突然间生出的不快,尤其见他没事人的样子,觉得自己多事又矫情。
路昉沉寂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一直到对方走远,才蹙了蹙眉,垂眸拉住扶手坐上车。
“明早我老丈人和岳母娘都要来咧。副营,你说我要不要带他们先在县城里转转,万一我准备的东西不合他们心意呢?”
“副营?”
路昉思绪回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口道:“明天我不和你一道。”
瞿铁钢惊讶又警惕:“为啥啊!你不会要偷偷训练吧?不成啊!团长把看顾你的任务交给我了,完不成我得挨罚了!”
“……不训练,去办点事儿。”路昉语气无奈。
“哦,那就行,你可别诓我啊!”
……
回到知青点,大家伙都累得不行了,负责烧饭的男知青挣扎着走向灶房。谢芸锦抱了一堆东西走到自己床边,将刚买的生活用品都装进她的藤编箱里。
还没洗澡,身上都是外头带来的尘土泥灰,谢芸锦只搬了张小板凳靠在床边休息。
其他人可没她这么讲究,大步跨上了床,在床头一阵鼓捣。其实谁都知道彼此是在藏东西,但只要没人说破,这些私藏就不必拿出来分享。
天气热,大家伙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晚饭之后,男知青们聚在一起抽烟侃大山,女知青则排着队洗头洗澡。
谢芸锦动作慢,大家都抢着在她前头洗,她也不在意,回屋拿了一些东西出门。
“芸锦你去哪儿。”院里的男知青喊道。
“消食!”
天边挂着最后一点余光,谢芸锦来到牛棚,外公就坐在门槛上喂牛。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头在几年间头发全白,没有书籍,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把几头老牛当作好友和伙伴。
“老黑啊,你可悠着点,年纪不小了,吃多了不克化,你儿子还饿着呢。”
“哼,这小家伙,惯会拿可怜巴巴的神情看人了,跟我们家那丫头似的,看着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
谢芸锦喉咙发紧,连忙抬头看天逼退眼眶中的热意,然后才故作不高兴地开口:“谁一肚子坏水了?您怎么拿我跟一头牛说事儿啊!”
聂鹤也讶然抬头,见到她先是警觉地四处望了望,确认周围没人后才松了口气,哼笑道:“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谢芸锦耸了耸鼻子,不自觉撒娇:“不爱跟您计较!”
看见疼爱的外孙女,聂鹤也眼角的笑纹堆叠在一起,喂完最后一把草,起身到院子里洗干净手。谢芸锦贴了上来,将自己白天买的东西都在他面前摆开。
“我今儿去县城了,顺带也给您买了点东西,还有这荷叶您留着泡水喝,消暑。”
她像小时候一样,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喜欢一样样展示在家人面前,然后仰着那张惹人爱的小脸,等着人夸奖。
聂鹤也忍住笑,习惯性地捻起几片放到鼻尖嗅几下,严肃地问:“在你陈叔那儿没惹祸吧?”
“当然没有啦!”谢芸锦娇声反驳,指着那一小包荷叶,“还帮他采药了呢!也就是没赶着时候,等我晒的荷叶好了再拿来给您尝尝。”
“那我可等着了。”聂鹤也睁大眼笑了,片刻后长舒一口气,“没惹祸就行,你陈叔是个有本事的,小时候教你的东西别丢,好好学着。”
“知道啦。”谢芸锦乖巧地应了句,又嘟囔道,“合着我在您心中就一混世魔王的形象。”
聂鹤也哼了几声,开始赶人:“行了,东西也拿来了,快走吧,别叫人看见。”
他和谢芸锦的关系也只有大队长家几个人知道,虽说江渡村的批/斗风气不重,但能避则避,谁也不想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谢芸锦轻轻揪了把他许久没刮的胡子:“我来的时候都看了,没人!还有事儿问您呢!”
聂鹤也捂住自己的下巴,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满是纵容:“那你说。”
谢芸锦抿了抿唇,下意识把声音放轻:“您有没有什么好友同事是姓路的?路见不平的路!”
闻言,聂鹤也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打量了下外孙女,面不改色地开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芸锦不答,撒娇道:“有没有嘛?”
聂鹤也被她晃得头晕,摆摆手,一脸好笑:“有的同事也就见过一两面,我哪记得人家姓什么?”
“关系近点儿的呢?没有吗?”
“没有没有,没天光了,你快回去,姑娘家大晚上小心点儿。”
他的语气如往常一般,听不出什么特别,谢芸锦失望地哦了一声,在外公的催促下走出牛棚。
既然不是外公这边的,那应该就是爸爸那头的关系了吧?谢芸锦在心里琢磨着找时间写封信问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最后一丝光亮回去。
……
第二天上工,谢芸锦将她换来的三块八和买的日用品拿给陈广福,得意洋洋地讨功:“不少吧!全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
因着方向东的关系,陈广福到供销社换药多少都能得到点照顾,和谢芸锦拿来的钱数差不离,也就她这个没眼力劲儿的愣头青自鸣得意。
陈广福又好气又好笑,不耐烦看她那副小模样,板着脸道:“干活去!”
谢芸锦扁扁嘴,切了一声。
她是不会给自己找活儿干的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扯着嗓子问道:“也没活儿呀!”
陈广福叹了口气,指着自己脚边那包山参:“山脚那处小溪知道吧?到溪头的桃树林,会有个当兵的过来,你就把山参给他。”
“拿京市大曲换的那个?”
“对,算起来也好一阵儿没消息了。”
谢芸锦戴好自己的斗笠,随口问:“长什么样呀?”
陈广福想了想,摸着下巴道:“看着俊俏的那个就是了。”
这话从老爷子嘴里说出来倒是稀奇,谢芸锦笑了:“万一咱俩的眼光不一样可就坏了。”
陈广福瞪她一眼:“看着穿军装的总没错!”
“走啦!”谢芸锦嘿嘿一笑,背上自己的小背篓,挥挥手离开药房。
小溪从山上的岩缝中流淌出来,清澈见底,周围郁郁葱葱长满了植物,连空气都凉爽了许多。
再往前走一段便是桃树林,谢芸锦眯着眼,在溪边看见好几个孩子。
他们踩在溪里打水仗,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咋咋乎乎地吵闹,旁边放着好几个满满当当的背篓。
是来打猪草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鸡嫌狗厌,但在乡下已经能算劳动力了,平时帮队里做些轻省的活,和谢芸锦一样,按量记分。
大夏天的,他们就爱在山脚打猪草,既可以躲凉玩水,还能爬树摘果子,简直不要更潇洒!
几个小萝卜头玩得正欢,突然有人看见了谢芸锦,立马大叫一声,然后所有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跟受惊的幼兽群似的。
谢芸锦穿着天青色的罩衫,裤脚挽了几圈,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斗笠下的脸蛋俏丽精致,像大人口中说的美丽妖精。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当即红了脸,躲到大一点的孩子身后,没忍住,又探出头来悄悄观察。那模样好奇又害怕,紧张的小眼神透露出内心的想法——好看的妖精会吃小孩吗?
空气静默了好一阵。
“你到这来干啥!”说话的男孩子八岁左右,个子虽然不高,但很有气势,像这群孩子的头头,瞧着还挺眼熟。
谢芸锦挑眉,学着他的语气:“你管我来这干啥!”
男孩瞪大了眼,插着腰,像个带领小妖的山大王,威风凛凛:“我不管你来这干啥但是这是我们的地盘你想干啥也不能干啥!”
呵!口条还挺顺溜。
谢芸锦不服输,立马学着他的模样,大有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这时,那个躲起来的小孩咬着手指好奇地问:“安进哥,她是谁啊?”
方安进气哼哼地摊手:“我哪儿知道!”
谢芸锦突然噎住,盯着那个小孩头头看,满脸的惊讶。
方安进?方安远那个病弱顽劣的弟弟?没搞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