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我说错了,”方来道，“小真人还是多担心我一点比较好。”
现在可没有第二个偷袭的仙修替方来转移仇恨，穆白握剑的手刚一动,方来已经放开少年，几个闪身飞快逃得远远的。
——
玉京十二城,楚文亭和楚文台一整夜没有消息。
楚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一夜,前去攻打一梦城的弟子仍然没有半点音讯。
长生君楚晖面庞白皙，身段举止都仿佛文弱书生。
他的道侣文凰音一身黑衣黑裙,头上面上也罩着黑纱，脸上只露出光洁额头和秀气的双眉眼睛。
那双眼睛冷漠且没有生气,楚晖不时望向门口焦急地等待消息，文凰音嗤地冷笑一声,道：“到这会儿都没消息，他们不是死了就是被魔修俘虏。你别着急，急也没用。方来跟你有旧仇,趁现在人还没上门来找麻烦，多想想自己的后路吧。”
传闻中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妻子对丈夫说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冷嘲热讽,与其说是道侣,更像是面对仇人。
楚晖哼一声,亦露出冰冷笑容：“文凰音，你少说风凉话，你还当你是文家高高在上的金凤凰？现如今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方来若真的杀上门，你一定死在我前面！”
文凰音道：“仙门同道谁不知道楚城主资质平平，修为一般,唯一令人羡慕的就是钻研出长生之术，死而复活，不知究竟有多少条命。如今十二城这些弟子，谁不想学这不死之法。楚晖，你敢教给他们吗？你敢让其他同道知晓，你那些命都是哪来的吗？”
眼底刻骨恨意一闪而过，死气沉沉的瞳竟因此才显出几分生气，文凰音道：“楚晖，花言巧语诱哄女子动心，骗人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以此窃取他人性命，哪怕是最下作的魔修行事也不会如此恶心！”
楚晖脸色因怒气而涨红，没一会儿又恢复如常，冷笑一声，道：“要怪就怪你们这些女子，痴迷情爱不知所谓，叫人一哄就上手。当年文家视若珍宝的凰音大小姐也不过如此，难道是我让你听了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就对我死心塌地的？”
文凰音怒极起身，楚晖道：“要杀我你就动手，你猜你这致命一击打在我的要害上，接着死的会不会是你自己？”
“城主！”
夫妻二人正在僵持，一名弟子匆匆忙忙冲进房间。
弟子草草行过礼，双手递上一封信：“城主！两位楚长老有消息了！”
文凰音冷哼一声，坐回原来的位置。楚晖脸上微现喜色，顾不上理会妻子，立刻从弟子手中拿过信。
拆开信封，里面却是一张留影符。
楚晖激活符箓，屋内景色为之一变，幻化做一座微缩的舞阳城。
舞阳城中，无数仙门修士来来往往。突然天空陡生异象，浓云遮蔽天日，厚重云层之下，漫天飘飘扬扬下起一场红雪。
鲜红“雪片”尽是红梅花瓣，有反应快的仙修悚然变更脸色，喊道：“是魔头方来！大家小心！”
城中仙修纷纷祭出法宝戒备，然而一场红雪下过之后，云散日出，一切又恢复正常。
虽然连方来的影子都没看见，但是仙修们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飘落地面的红梅花瓣，不知何时化作一张张红笺。
红笺上似乎写了些字迹，一名修士用剑尖挑起一张，举到眼前正要读。
突然这张红笺在他眼前自然，修士吓了一跳，立刻将红笺甩出。
红笺一边焚烧一边在空中飞舞，突然响起方来的声音，满城红笺簌簌震动，语声同时响彻城中各处。
方来道：“告诉长生君，十二城两位楚长老以及弟子四十七人的魂魄，还有文家弟子三十二人，琼楼弟子二十一人，现在都在我手上。若要换回他们，让长生君七天后离开十二城，我自会去亲手取他一条命。长生君不死之术天下闻名，以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换这百余同道平安，长生君不会不答应吧？”
幻化影像渐渐淡去，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文凰音“呵”地笑出声：“长生君高义，心怀同道舍己为人，这种救人的好事怎么可能不答应。”
死而复生不假，而每一次死亡时的痛苦恐惧却是实实在在，不会减少半分，何况，怎么可能相信方来只要他一条命这种骗鬼的话！
楚晖脸色已然惨白，挥手让弟子退下，转头对文凰音道：“你给我闭嘴！”
文凰音现在心情好极了：“楚城主被方魔头杀了……我数数：1、2、3……哦，一共6次，倒也不算太多。不知道楚城主现在还有剩几条命？”
楚晖道：“若我就剩下你和我的这两条命，七天后死的就是你！你很着急送死吗？”
这原是一句威胁，不想文凰音正襟危坐，淡淡道：“你若真就剩这两条命，我就立刻了结自己。”
她的语气令楚晖瞬间毛骨悚然，愣怔过后，楚晖蔑然一笑：“那你倒是很有骨气，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去啊，赶紧去！”
他才不信这个女人真的敢去死。况且，现在他身上也不止有文凰音的命。
不过，楚晖手上能够替他挡下死劫的命也确实不多了。
想到这里，楚晖就恨不得把方来碎尸万段。
他这替命数需要女子对他死心塌地，招惹仙门女修后患无穷，为了避免麻烦，楚晖将目标放在凡间女子身上。
凡间未出阁的女子大多心性单纯，楚晖仗着俊秀外表和仙修的身份，看准目标一勾一个准。
可是凡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寿命短暂。且不说遭遇意外、罹患重病，就是活到七八十岁寿终正寝，和修士几百上千年的生命比起来，凡人实在生命短暂。
楚晖选中的女子，若在性命被他使用之前丧生，那么楚晖手里这条性命就算白白浪费了。
所以他以前常在凡间走动，四处寻芳。直到后来遇上方来，被这疯子追杀，白白丢了六条性命。
之后，楚晖不得不躲回十二城，轻易不敢再在凡间露面。
如此已过去二三十年，楚晖挑选的女子多是貌美痴心，以为被情郎抛弃，或疯疯癫癫自寻了断，或思念成疾一病不起。现在楚晖身上剩下的也不过三、四条性命。
不过，就算有三百条命，楚晖也不会傻到真的听方来摆布，主动离开十二城去送死。
楚晖一发憎恶方来：“这魔头是不是有病，抓了仙修杀了吃了不就行了，居然还想着放人！”
文凰音道：“听楚城主的意思，是不打算理会那些同道的生死了？”
女子凉凉道：“楚城主，虽然你是城主，但是一旦少了楚文亭、楚文台两位长老，以你这平庸资质浅薄修为，你以为十二城还能像如今这般风光？”
楚晖最听不得这种话，道：“资质资质！他们两个根骨绝佳又如何，还不是像狗一样跪着求我传授长生术！只要我一天是十二城的城主，我看谁敢不服！”
文凰音不住冷笑，楚晖不再理会她，扬声叫来方才传信的弟子：“传令下去，本座方才突有感悟，现在要去闭死关，出关之前，谁都不许来打扰。”
所谓死关，便是没有一定的出关时间，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上百年，直到闭关之人彻底参悟某个境界或突破瓶颈。
楚晖今天就要开始闭关，七天后肯定无法离开十二城。
这无疑是拒绝了方来的要求，放弃了被俘虏的同道同门。
弟子震惊又迷惑：“这……城主？”
文凰音冷冷道：“楚晖，你这是彻底不要脸了？我文家弟子在你眼里算不上人命，但你可别忘了，那些人里还有琼楼门下。你连他们也不管，事情传扬出去，就不怕被同道耻笑？”
区区名声如何与性命相比，楚晖只当听不见文凰音的冷嘲热讽，挥手让弟子下去传令。
再和这虚伪小人同处一室，文凰音就要吐了。她起身朝屋外走去，不想楚晖叫住她，道：“你来为我护法。”
文凰音本不想理会他，突然听见几声细细的婴儿啼哭。
她猝然回头。楚晖手上托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彩陶娃娃，哭声正是从娃娃身上传来。
文凰音死死盯着娃娃，不知不觉已是眼眶通红，她刚往前迈了一步，楚晖已将娃娃收起。
神色忽然柔和了许多，楚晖脸上浮现淡淡笑容，仿佛怀着无限柔情，对妻子道：“凰音，你我毕竟夫妻多年，情分总是有的。你温柔一点，贤惠一点，多学学凡间那些妻子如何侍奉丈夫，别再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等你能做个好母亲了，我才能放心让你和玉锦母子团聚啊。”
二人成亲之初，楚晖尚未暴露真面目时，夫妻曾有一段甜蜜时光。
就在那时，文凰音为楚晖诞下一子，取名玉锦。然而不久之后，文凰音偶然发现楚晖所习长生术的真面目。
楚晖表面说尽好话安抚妻子，一转脸却把未满周岁的幼子投入真火炼成陶偶。
文凰音发现时已经太迟，楚晖以幼子性命要挟，文凰音只能听从他的命令。
陶偶娃娃消失在楚晖掌中，文凰音泛红的双眼看向丈夫，眼神宛如淬了毒，一字一字道：“楚晖，你会不得好死。”
类似的咒骂早就听习惯了，对楚晖来说不痛不痒。
他走到文凰音面前，眼神宛如凝视挚爱的娇妻，伸手取下文凰音遮面轻纱。
楚晖眼中划过惊艳，忽而又想起另一张更为绝色的脸，道：“凰音，你真美。”
丈夫牵起妻子的手转身走向内室，文凰音脸色难看已极，却也只能忍耐顺从。
突然，先前去传令的弟子去而复返，远远就扬声喊道：“城主、夫人！有客前来拜访，指名要见城主，说有要事相商！”
楚晖回头道：“你没跟他们说，我在闭关，不见客？”
弟子慌忙道：“说、说了，可是……”
见弟子脸色不同寻常，楚晖问：“来的都是什么人？”
弟子报上数个名字，楚晖越听脸色越难看。
前来拜访的共有十几人，皆是仙门大宗掌门、世家宗主。
除了上一辈的隐世大能，可以说现在仙门能做主的人都到齐了。
一个两个，楚晖还可以叫人挡驾，可现在他们一起来了，楚晖就算真的已经在闭关，也不得不出关相见。
——
楚晖走进城主府正厅，与诸位同道一一见过礼。
寒暄过后，其中一人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问楚晖：“长生君，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七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晖面上从容温和，心里直在纠结骂娘。
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身旁，文凰音忽然甜甜一笑，道：“夫君宅心仁厚，自是不忍看见门下弟子与同道门人受辱，七天后定当赴约！”
修士们纷纷夸赞楚晖舍生取义为仙门楷模，只有一个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心眼太多的问：“可是，刚才怎么听弟子说长生君在闭死关？”
文凰音笑而不语，楚晖勉强应声：“误会，都是误会，可能是传话的弟子搞错了。”
“闲话就不要多说了，”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宗主道，“长生君既然准备赴约，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不瞒长生君，我们此次来，正是想与长生君联手，七天之后设下埋伏，等魔头方来自投罗网！”
楚晖就猜到他们是为此事而来，什么联手说得好听，不就是要他去当诱饵！
楚晖根本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冒险。方来的目标本来就是他，到时候出现意外，计划失败事小，他落到方来手里，他可不信在座这些人会管他的死活！
可是楚晖无法拒绝，换做别人不肯牺牲性命，大家也不会勉强，可在楚晖这里行不通，谁都知道他能死而复生。
况且，方来明面上可是说了，只取他一条命。
楚晖后背不知不觉已是汗水涔涔，绞尽脑汁思考推脱之辞。
就在这时，文凰音往前一步，向在座众人道：“诸位同道为铲除魔头尽心尽力，十二城自然也是义不容辞。承蒙诸位看得起，将如此重任交予夫君，凰音在此谢过。”
“不过，”文凰音回头轻轻一瞥看得楚晖寒毛直竖，话锋一转，道，“既然是联手，又是如此重大的事，未免有人中途后悔，或者走漏风声，不如在此立下誓言，若将来有人贪生怕死出尔反尔，便视作背叛仙门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听文凰音说完，在座仙修纷纷点头：“还是凰音仙子考虑得周全，我等便在此立誓。此事全依仗长生君，便从长生君开始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