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微微颠簸，阳光晒得后背发暖，穆白挡住筛漏进来的光线，面前不远处的阴影中，方来和衣躺着，手背遮住半张脸，身影的轮廓有些模糊。
穆白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影，盯着方来露出的白皙光洁的下颌和红艳柔软的唇。
那双唇紧闭着，穆白忽然无法确定刚才听见的呓语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
“小园，”穆白问，“你刚才听见方来说了什么吗？”
以为师尊问的是魔修有没有异样举动，梦话应该不算异常，路小园回道：“方公子一直在睡，他没说什么。”
瞬间所有翻涌的情绪沉底，穆白胸口一闷，脸色微白，视线正要从方来身上移开，突然就看见方来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睁开眼睛。
两人视线措不及防对上，穆白一刹那间下意识屏住呼吸。
方来也有些愕然，震惊、狂喜种种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不等人看清，已统统化作无边无际的荒凉。
他眨了下眼睛，睫毛轻快下落上升，便像换了一个人般眉眼含笑。
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伸手来摸穆白的头：“早啊，小恩人。吃早饭了吗，芳林渡百年老店特产的梅子糖了解一下？”
穆白闪躲不及又被摸了摸头，正要反抗，听见熟悉的地名愣了一愣，反应慢了半拍，嘴里已经被方来塞进一颗糖。
糖果小巧圆润，在舌面上光滑滚动。刚入口时极酸，穆白一瞬间没绷住表情，酸得眼角微微发红，眼中泛起朦胧水雾。
应言最喜欢芳林渡的梅子糖，他曾被应言哄着尝了一颗，差点没把徒弟抓过来揍一顿，之后任凭应言怎么劝都再也不肯碰。
方来吃了一惊，穆白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打开他的手转身打开车窗。
方来回过神赶紧拦住他。
他一手捂住穆白的嘴：“别吐别吐，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怕酸……这是我最喜欢的糖，忍一会儿酸味就淡了，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穆白冷不防被方来半抱住，反应过来立刻全力挣扎。
不过，方来倒是没有骗人，梅子糖在口中渐渐融化，酸味迅速淡去舌尖尝到甜味，酸酸甜甜令人唇齿生津。
穆白脸色渐渐好转，半躺在车厢长椅上不再过于反抗。
方来的钳制放松了一些，低头看向他，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穆白点了点头。在方来松开他的瞬间，仰头猛然一记头锤正中目标鼻梁。
——
车门从外面打开，泪娘探头进来：“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惨叫，你们没事吧？”
方来一手捂着鼻子，冲泪娘摆摆手：“没事，你听错了。”
泪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蹲在地上干什么？……你脸怎么了？”
一记头槌还不至于让堂堂方魔头破相，也就是被撞懵了外加有点尴尬，方来回到长椅里坐好，揉揉鼻梁放下手，露出完好无损的脸：“没什么，我刚和小穆白闹着玩呢。”
哦，把小猫崽逗炸毛狠狠挨了一爪子。
看看冷着脸坐在角落里，眼角余光都不想带到某人的少年，泪娘敏锐洞察了真相，毫不客气地送上嘲笑：“活该。”
她抬起左手，一只毛绒绒的相思鸟停在她食指指背上。
泪娘道：“笑娘传信来，说一梦城一切都好，让我们尽管放心。城主之前命人留意的事情有消息了，他们今天应该就能到芦扬镇。”
橘黄胸脯的小巧鸟儿啾啾清鸣，拍翅扑棱棱飞起。
方来抬手相迎，没想到鸟儿明显绕了个弯，从他面前飞快飞过。
穆白膝上微微一沉，低头看去，鸟儿落在他膝头，乖乖巧巧收拢翅膀，歪着脑袋冲他啾啾啾。
穆白略有迟疑，缓缓伸出手，鸟儿主动凑过脑袋在他指尖亲昵蹭蹭。
泪娘笑得很大声，方来拿出一颗糖吃了，把包裹糖块的牛皮纸搓成小球超泪娘丢过去。
泪娘轻松闪身避过。
方来问：“离芦扬镇还有多远？”
泪娘道：“不远了，一盏茶的时间。”
穆白听着二人交谈，指尖带着几分小心抚摸还没手掌大的鸟儿颈上细软的细羽。
等他们说完，他看向方来问：“你要接的人快到了？”
方来立刻探身过来朝他的脸颊伸出魔爪：“小恩人，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不生我气啦？小恩人真好，来咱们聊会儿天……”
穆白马上偏头躲开，冷着脸闭上嘴，挪到长椅另一侧角落，离方来有多远躲多远。
没多久到了芦扬镇，从马车上下来，穆白突然发现——他之前问题就这么被方来插科打诨混了过去。
——
抵达芦扬镇后，穆白再度见识到方来有多胆大妄为。
芦扬镇也是修士凡人混杂来往的地方，不少小宗门在此设有据点，镇上街道不难看见此地驻守的仙修在巡视。
方来几个魔修到来，照理说该掩饰行踪，尽量躲开仙门修士。
然而方来直接让杨青魇把车停在镇上唯一一家仙门客栈——会仙馆门口，光明正大进门，重新搬出兰台雅溆弟子的身份要求住店。
仙门客栈，顾名思义只接待仙门修士。
魔修无法伪装成仙修，修炼方式迥异，一旦运功流露气息立刻会暴露。普通人分辨不出来，仙修一看就知道。
方来几个靠完全封住体内修为伪装成普通人，这才顺利瞒天过海。
可同样的，仙修也不会认为他们是修士，自然不会同意他们住店。
对此方来早有准备，立刻把穆白推出来，声称穆白是他们的大师兄，是兰台雅溆的真传弟子，而他们不过是外门杂役，陪大师兄出行伺候大师兄的。
穆白是个实打实的仙门子弟，散修小二挑不出错，只能给他们开了四间房，酸溜溜腹诽“无名小宗排场倒大，一个弟子出行也要这么多人伺候”，把钥匙交给他们。
一顿骚操作行云流水，穆白拿到钥匙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对方来那张能骗过鬼的嘴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柜台台面上就摆着几张仙门发布的天罚令。天罚令上皆是仙门在缉拿的罪大恶极的魔修的情报和画像。
穆白一眼就看见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方来。
方来也看见了，一脸好奇地拿过这张天罚令仔细端详。散修小二看见了，喝道：“看什么看，你们这等听都没听过的小宗门也想诛杀魔头立功，别他娘的做梦了！”
方来特别乖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就看看，记记这个魔头的样子，万一遇见了好赶紧逃命。”
穆白看着方来把天罚令放回去，还特别殷勤地把一沓弄乱的天罚令都理整齐，吃了颗糖鼓着腮帮，低头对他弯起眼角。
穆白：“……”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芦扬镇会仙馆，如此简单就让魔修混了进来，等他回去，定要命人来严加整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