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封柒不想再回忆一次。
比再经历一次精神体撕裂还要不想。
如果可以做选择,封柒想，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精神体撕裂。
然而此刻封柒被莫名的原因锁在这个远古的自己的精神体内,一面体验着疼痛的极致,一面再次体验他最不想看到的场面。
“封柒，你自己选吧。”人族族长拿着刀刃雪白的长刀走上前一步，那张和沈恒很是相似的脸上尽是是沧桑憔悴。
“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们也不想这样对你。”他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年来，我自认对你也算不错。你要修炼,要收门徒，要在雪山上建什么魔宫,只要你不伤我人族,我只当看不见，任你去做。族里有人提出讨伐，我也尽量阻拦，不让族里对你太过为难。”
“当初你执意要修炼,要走败坏我人族传承的邪道,族里长老们的意思都是直接处死你，是我祖父一力阻拦,说你父母死得早，你一个人摸爬滚打地长大,难免会走了邪道，即使改不过来，放你自生自灭也就罢了,你这才逃得一线生机。”
“你即使不记我这些年暗地里或多或少手下留情的恩，也该记我祖父当初留你一命的恩情。”
“你现在是厉害了，当了什么魔宫之主，可你当年还没修炼出什么门道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祖父救你，你早死了，也没有这么多年可快活。”
“你在雪山之巅逍遥自在，你可知道你承了我祖父多大的恩情？如果不是他当年留下话，让我们必要的时候放你一马，你以为你这么多年能过得这么逍遥？”
一名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推开身边的人，指着面若少年的封柒道：“封柒，你就是个怪物，你看看你都活了多少年了。当年你离开人族的时候，我才三个月，现在我都快死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你都活了多少年了，快活自在，也该活够了吧？”
又一个面容粗犷的男人大声道：“你要是但凡要点脸，是个人物，就自杀谢罪！别让老子和老子的后人都看不起你。”
“还自称什么神宫之主，不要脸。欠了人族的恩情也不知道还。”
“他就是个怪物，活了一百多年还装嫩。”
“他不要脸。”
“他恩将仇报。”
“他是怪物。”
“他这样的魔头也配活着。”
“……”
无数谴责的目光，鄙夷的脸孔，忽高忽低嘈杂无比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封柒。
封柒忍受着刻骨铭心的痛意，再次绝望地看着坐在冥想室中央的自己。
他动不了。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他甚至不能说，他正在报答人类这狗屁的恩情。
不杀他就算恩情吗？
也许算吧。
“自杀谢罪。”
“自杀谢罪。”
“自杀谢罪。”
有个声音渐渐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疾，最后变成了一座山，一座可以压死他的山，封柒被这声音压得心跳停滞，呼吸不能。
自杀……好，就自杀谢罪。
五百二十一块精神体的碎片终于分好了，它们普通人看不到的光芒各自按照事先划定的地点飞去。失去了精神体的封柒凭着留在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意识睁开了眼，刚刚想开口说一句话，就看到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一把雪亮的刀刃已经扎进了他肚子里。
“唰。”那名无名之辈胡乱在他肚子里捅了捅，就把刀抽出来，甩了甩刀刃上殷红的血迹，嘿嘿笑道：“我看他死皮赖脸的，恐怕不肯答应，正好，我送他上路。”
封柒无力地被那五百二十一块精神力碎片带着飞向外面的天空，遥遥地，只能看到那把建功立业的刀子飞快地扎进自己的肚子里，让自己来不及说出的一句话，一句他不欠人族了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再没有机会说出。
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流泪，为什么绝望，又为什么沉在没有尽头的悲伤深海里，不得挣脱。
怪不得没有人记得他。
没有人知道他的天纵之才。
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了驱他赶他骂他负他的人族，献出了将要突破精神体极限的一条命。
骄傲了一辈子的他，死得沉默寡言，一文不名。
……
震耳欲聋的声音像是被煮沸的热水，要掀开一个顶，从四面八方哗然而至，封柒睁开眼，看到满场热闹的观众，看到某一片的观众画风一致地举着巨大的五颜六色的“封柒我爱你”“封柒全世界第一棒”“崽崽看这里”，还有点不真实感。
他捏了捏自己很有弹性的白色小胳膊，又捂住自己的脸，感受了一下现场观众铺天盖地的热情，是欢迎他的声音，是爱他的声音。
封柒吸了一口气，放下双手。
他回来了。
这一场的对手人选比赛方早就有给封柒发过消息，但是对封柒而言，对手是谁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他是腆着老脸来欺负小孩的，欺负哪个小孩不是欺负啊，所以封柒从来没看过。
所以那名头发染得火红，一脸桀骜的选手和他走上同一个比赛台的时候，满场响起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也没让封柒有太多的意外。
看来我的对手是个明星选手啊。封柒揉了揉手心，漫不经心地想。
然后在主持人飞上天空的瞬间，没有给对方丝毫展现自己作为前一千大热门选手的实力的机会，瞬间靠近了对方。
封柒的身体还有残影留在他一开始站的原地，但是封柒的对手，那名名字都没有飘进封柒耳朵里的、在观众台上有着几亿支持者，粉丝群体完完全全超过封柒的光彩夺目的明星选手，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就像他第一次比赛时的那样，封柒径直走向选手区，头也不回。
在明星选手一出场就变得绷紧了神经不忍在看，甚至当场爬墙成为支持封柒对手的粉丝们都来不及有别的情绪，场上已经只剩下了明星选手横着的尸体。
再过了几秒钟，连明星选手的尸体也随着他在虚拟赛场内的“死亡”消散掉了，比赛台上空荡荡的一片，观众席才渐渐的，响起一些不敢置信的窃窃私语声。
“这是……什么意思？”在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仿佛怕惊扰到某种可怕的梦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脑子比较直的观众，挠了挠后脑勺，大大咧咧地问。
下一秒，所有的封柒粉丝都忍不住扔掉了手里的牌子，站起来和身边的朋友激情拥抱。
这一刻，是属于封柒的粉丝们的。
“他赢了他赢了他竟然赢了啊啊啊啊我们封柒怎么会这么强！！！”
“我爱他！他妈的我说我爱他！我爱封柒！我爱封柒啊啊啊！太棒了实在太棒了呜呜呜……”有之前为封柒担心不已的粉丝在这一刻忍不住泪流满面。
身边的人和她拥抱：“我知道，我懂你。他太棒了呜呜！他是我的英雄！”
但是英雄已经悄然离场了。
封柒在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了的能量液里睁眼，感受到他精神体的脱离，复刻舱十分节俭地将剩下的能量液回收了。
舱门打开，封柒从舱内跳了出来，不远处，一直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守着他的沈恒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主人。”沈恒走了过来，“您没事吧。”
封柒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那就好。”沈恒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您不太舒服才没有在场上多留。”毕竟封柒是很享受被他那些粉丝簇拥的。
“今天不想，就先离开了。”封柒随意解释着，没有像往常一样跳到他头上，自己径直走向门口。
“主人。”一双手轻轻拖住了他的臀部，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了头上。然后沈恒又无比自然地站直了身体，大步走向外面。
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悬浮车：“今天我们还是按计划去东湖居吃龙井虾仁？”
“不了。”封柒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毛丛丛的黑色头发，抿了抿嘴角，“比赛能量消耗有些大，我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的。”沈恒关上了车门，悬浮车按照心意飞快地驶向他们的住处夜阑居。
封柒回到夜阑居就关上门去睡觉了，沈恒莫名觉得他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但是偏偏封柒累了，想睡觉，这个行为逻辑好像又挺正常的。
沈恒坐在沙发上捉摸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封柒有可能是在复刻舱内受到了负面效果但是瞒着他。
沈恒皱起了眉：要现在去打扰他吗？他看起来很累。
犹豫了一番，沈恒还是心疼封柒难受，决定明天再和他好好谈。
卧室内，封柒换上睡衣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感到疲惫，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想说服自己，干脆一点，直接离开吧，但是一想到沈恒此刻还在外面勤勤恳恳地维持着整间屋子不被高浓度的能量渗入，生怕他再受到一点伤害他就……怎么也硬不下心来。
那都是别人的错，他又对自己说，他父辈们做的事情，为什么要他担责任？
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能够如此坦然地再叫自己主人，那就证明了他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都是十万年前的事了，他自己也早就对沈恒说过，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往事已成尘埃，他们也不该被尘埃蒙住眼睛。
忘了吧。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封柒忽然呜咽一声，翻过身去，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怎么忘！他要怎么忘！
沈恒不知道这一切吗？沈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即使他当时不知道，他事后不知道吗？那是他的父亲，他的主人，他一开始就是个黑心的小内奸，是注定要砍死他这个主人的魔刀，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装作对当年十分悔恨的样子，就能掩盖他的父亲带着人亲手冤死他这个事实了吗？
封柒的双手无力地摊开，像死了一样地呆呆望着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如果他想，现在就可以出去杀了沈恒。
他知道他不会反抗。
正如沈恒自己所说，他永远不会拒绝他。他相信这一点他没有撒谎，他也知道，沈恒眼里的虔诚有几分是真。
如果他要杀他，他愿意自己去死，但是在对他的忠诚和人族之间，他一定会保人族。
对，就是这种不纯粹的忠诚。
挺好的。
他复活在这时光都荒芜的十万年后，曾经多大的苦仇深恨都无处找人埋怨，毕竟曾经害他的人都死了。
本以为他沈恒是唯一可以陪着自己的故人，却没有想到，呵。
封柒其实是真的有点累，但是此刻他没有睡意。他翻身起来换上衣服，检查了一下空间戒指里的东西，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沈恒给他置办的，唯有几百异植和异兽是他亲手得来的物品。
好在他身份卡账号上加上最近接的广告费还有一千多万，足够他另寻个地方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一个高等精神体想悄悄溜走，可以有无数种方式。
半个小时后，沈恒还是没忍住担心，用最为轻柔的动作轻轻推开了封柒卧室的门。
他只是想来看看封柒睡得怎么样。
空荡荡的大床让他愣了一下，不过看到被子是凌乱地掀起一角的，他就下意识往卫生间看去。
“主人？”他朝卫生间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沈恒的脸色立马变了，他脑海里闪过一万个封柒睡到一半起来上厕所然后晕倒在地的场面，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飞快地冲进了厕所：“主人！！”
洗手间的门被粗暴地撞开，里面和外面的房间一样，空无一人。
沈恒不知所措地站在洗手台旁边，整个人的愣住了。
“又消失了，吗？”他低下头，面色不明地轻声喃喃。
……
封柒闭目靠在悬浮车的软椅上，不耐地揉着眉心。
接触高浓度能量液的后遗症还是很大的，之前精神一直崩着还不明显，等进了悬浮车设定好路线，精神松懈下来，眉心深处的剧痛和疲惫就一波一波地涌来。
他仰靠在椅子上，皱着眉昏昏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哀悼我们的英雄，愿逝者安息。
疫情快点结束吧，我们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