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奇花异草的森林里,其中一颗参天大树顶端蹲着一只白鳐龙。
通体玉白的小?龙崽背上有一对鱼鳍状的翅膀,和文鳐鱼一模一样?。他挺直着上半身,四支龙爪并拢,拱着一丈长的龙身立在树尖上。
龙头上的须毛迎着微风飘荡,明亮的龙目眺望着远处。
他在看什么呢?
路归月安排一众小?孩去找寻其他活着的人,然后才飞上来找他。
他是一众幼崽的领头,所以人前竭力维持着沉稳。只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能露出他心底的怯懦。
她知道?白鳐在看什么,他在看结界边。
结界边上扩散着无法驱逐的死气,结界外是未知。
不管哪一样?,这个小?孩看到的都是恐惧。
留在这里是等死,即便出去,或许也毫无生还的希望。
路归月踏着苍云停在他身旁,白鳐眼角瞥见一缕暗红,便变回了人形。
“发现什么了吗?”她轻轻问出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白鳐如她所愿,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稚嫩的眼神藏不住沉重的情绪,她从中明明白白看到了失望。
“路姐姐,你说?,母亲是不是错看我了。”
他在对自己失望。
长生界中化形的妖兽到了一定修为便会?被?此间规则排斥出去,所以能留下来的长辈不多,修为最高也只是元婴期。
她也是侧面询问过很多小?孩才知道?,文鳐鱼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内丹也给了白鳐龙,让他的修为直达元婴大圆满。
目的就是想让他带领着这群孩子活下去。
与小?孩相处太?容易了,无需费心猜度,他便会?展示最真实的想法。
她也只需要回以最直白的情绪,便能感染到他。
“我给你讲个人间的故事吧。”路归月眼中有明显的笑意,不仅让白鳐稍稍安心,还勾起了他的好奇。
于是在蓝天白云底下,一个漂亮的红衣姐姐给白鳐讲起了有生以来听到的第一个故事。
“从前,在一片森林中住着一只老虎,它是这片山林里的王。”路归月一边讲着,一边用灵气画出一只凡间老虎。比修仙界中的灵虎少一些?灵气,也少一些?种族特征。
长生界内没有任何灵虎敢在他面前称王,白鳐有些?不满意:“凡间有龙吗?”
“没有,龙是神兽,在修仙界里轻易不会?现身,何况是凡间。”言下之意就是龙非常厉害,并且很神秘。
白鳐满意地挺起胸膛,又问道?:“那有鱼吗?”
大体不管是凡间还是修仙界,是她曾经的世?界还是现在,小?孩子总是有数不清的好奇。
路归月知道?白鳐或许是想到了双亲,她回忆着人间的一池锦鲤,与他详述:
“有,有很多鱼,还有白鲤鱼,但是它们没有修为,也几乎不会?化龙。不过凡人将鱼视作吉祥。他们很喜欢它,尤其是好看的鲤鱼,他们会?参拜它,描画它,将美好的希望诉说?给它。”
小?白龙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似乎将这些?锦鲤当做对父母的寄托:
“它们还能再修仙吗?还会?回到修仙界吗?”
“嗯。”路归月语调轻快,附和着他的情绪说?道?:“会?的,你也知道?,修仙界中有一修士便是吸收别人的信仰修炼的,它们也是这样?,吸收凡人的愿望,鼓励他们努力达成,最后凡人便反哺给他们信仰。”
“如果?哪一天他们在人间呆够了,便会?回到修仙界。”
两人在此处耽误许久,不知什么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在天际燃烧,已经到了鸟兽回巢的时候了。
无家可归的男孩睁着好奇又期待的大眼睛问:“那它们要呆多久才够?”
路归月在昨天学会?了对小?孩撒谎,而今天,她正在学着给小?孩讲好一个故事。
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故事的人想要听到什么。
“不知道?,但是他们如果?想更早回来,就要做更多的事。所以他们会?很忙,直到忙完了这些?事才能回来。”
路归月修炼天赋好,其它方面也没有拖后腿,她的故事还只讲了一个开头,已经得到了小?男童的认可。
“以信仰修炼很麻烦的。”他拖着下巴认真思?量,严肃地点点头:“一定要很久,等这里的危机解除,我还要去参与界灵试炼,这些?时间加起来应该都不够。”
“不过等做了界灵,长生界都是我的,可以在这里一直等。”
她只放了一片瓦,白鳐已经自己筑好了一个梦。这个梦可以陪他度过近在眼前的黑夜,直到他长大。
“你说?得对。”路归月赞同道?:“那我们先去做正事。”
“好。”
夕阳落幕时,红衣女修御剑而行,身边有一条长着翅膀的白龙相伴,二人一同踏上归程。
长生界中心是一汪灵池,灵雾氤氲的水面上,有一朵九层金莲亭亭而立。
圣洁的神光笼罩着十里池岸,在岸边排排坐着的小?孩们沐浴着神光都不敢动弹。
这就是界主的家呀!
这是金莲的第十个千年轮回,接下来的每一年,金莲会?脱落一层花瓣,等到第九年花瓣尽落,便满了万年之期,到时候就会?结出九窍莲。
这便是路归月修复灵根的唯一希望。
如果?拿着它回到五千年后,她只需要回到流云峰等九年,一直阻碍着她的修为的灵根就会?恢复。
即便只是站在这神光里,她的灵根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金莲本体于此刻的她而言,就像是快要渴死在沙漠里的人面前的清泉。
她忍着这致命的诱惑留在这个时空,专心陪着这群孩子度过难关?。
这一忍就是九年。
九年里,她白日?领着幼崽们出门,在死气边上种植灵植,以浓郁的生气进一步减缓死气的蔓延。
夜晚再送他们回来休息,她则坐在池边打坐。
头半年她打坐醒来时,常常发现自己已经游到了金莲边上,甚至有时候手已经摸向了储物手镯。
她意识到这诱惑已经到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步。
而守护金莲的白鳐龙对她放下了所有戒心,拿着它走?轻而易举。
有时候路归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回去,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还没找到界灵,还没有做到答应他们的事。
她想尽办法克制欲望,半年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从此她夜里只敢在金莲边上小?坐片刻,而后便前往死气边上,整夜疏导灵气。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有了个小?尾巴,两个人在夜晚的树林里一言不发,一起埋头做事。
这样?没日?没夜地散尽灵气,反而加大了金莲的作用,她灵根上一些?细小?的裂缝正在慢慢愈合。
到了第九年,她的修为不知不觉已经涨到了筑基大圆满。
而梳理?灵气的夜晚,她身后已经慢慢聚集了所有的小?孩。
他们不眠不休努力了九年,从幼年努力到少年,他们让死气只往前扩散了以前的一半。
即便危机还没有解除,但至少所有人都看见了希望。
只有路归月与白鳐龙越来越沉默。
一个平静的傍晚,众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惯例开启了闲谈。
路归月给他们带来了数不清的修仙界与人间的故事,他们自己每日?也能发现许多趣事。
所以每日?的这个时候最热闹,路归月与白鳐龙总会?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
终于有一天,有个人跟着他们到了树林里。
“白哥……我们是不是没救了?”狼耳少年右耳有一小?片缺口,脸上也有个拇指大小?的腐蚀伤口,这是不小?心沾染死气造成的。
他听力绝佳,嗅觉也异常敏锐,早就在路归月与白鳐龙身上闻到了不祥的气息。
所有人都在日?复一日?的死亡压迫下快速成长,直到现在,他们已经一边努力,一边学会?了平静地接受败局。
少年白鳐龙脸上稚气半褪,他的脸上和手上也有同样?的伤口,白色的鬓发与龙角像锈铁一样?,有了黑色的斑驳。
这群人里成长最快的是他,受侵蚀最重的也是他。
众兽之首也一直是他。
平日?里他的眼里都是责任和义务,但是面对狼耳的问题,龙目中不可遏制地出现了逃避。
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路归月。
路归月知道?,换做自己她恐怕也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她铺展神识的时候,已经看到四周的树叶间藏着所有人。
这里明明还生机勃勃,他们明明刚刚还在讨论浩劫过后的生活。
他们想去踏遍万里山河,也想守着这里的灵花烂漫;有的人想尝最烈的酒,有的兽想见最美的人;有的鸟爱上了路归月故事里的鱼,有的虫喜欢上了她故事里的山。
他们一面满怀期待,一面又来主动面对最残酷的真相。
白鳐龙能做最苦最累的事,却说?不出最简单的话?。
九年过去,包括狼耳与羊角在内,当初的六十一个幼崽只有二十七个长到了少年。
包括白鳐龙在内,二十七双眼睛都望向了路归月。
“是,马上,也许是下一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路归月闭上她蓝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了答案。
“自上个月开始,死气已经不是我们能抵挡的了。它不知不觉有了新的变化,死气之中出现了一种无形的怪物,被?它吞噬的人,会?被?抹消存在。”
“只有我们保留着对他们的记忆,才能把他们拉回来。”
经历过元屏的事,这种感觉路归月再熟悉不过。
她终于意识到此时的梧桐殿也发生着类似的灾难,只不过各有造化罢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原本是六十二个人,消失的人数是三十四。”
“我们已经做了三十四次抗争,每一次我们都信心满满,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同伴,一定能把被?吞噬的同伴拉回来,可是每一次,记忆都消散了,他们永远不会?再回来。”
路归月挨个儿?走?到他们身边,平静地说?道?:“你的护心鳞,你的逆羽,还有你的触角……你们知道?是给谁了吗?”
“不……不会?的……”
“呜呜……”
躲着的少年们突然发现自己弄丢了最宝贵的东西,悲从中来。
他们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还有这些?年同甘共苦的情谊都抵挡不住一只透明的兽。
在这浓到化不开的悲伤中,路归月道?出了最后的秘密:
“它已经越来越强大,下一次出现,足够吞噬我们所有人。”
“白哥……你什么都知道??”猫尾姑娘梗咽着问白鳐。
路归月替他做了回答:“不,他不知道?,他只是看懂了我掩藏的情绪,这里知道?全部真相的只有不存于这个时间的我。”
羊角少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种无形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出现?”
那东西出现的时候,路归月脊梁内的守字剑还有她手里的苍云都会?震动。
来势越汹涌,这震动就越强烈。
路归月拔出苍云,强行压下有史以来最强烈的震动,声?音冰凉:
“就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呜呜呜,不想写这么心疼的画面,但是又忍不住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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