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了锦官城,亓月和萧弦心中的震惊不是一星半点。
哀鸿遍野，绝不夸张。
有的人甚至在吃树皮。
亓月一路看着，心中悲凉愈盛,按时间算,楼言之赈灾的队伍应该比他?们要先到才对啊,怎么还是这样一副景象呢。
“大叔,你们都在外面待着,怎么不回家啊？”亓月随便找了一个坐在街边的大叔,问道。
那大叔闻言，扫了一眼亓月,摇了摇头道：“家里啥子都没得,回家等死吗？”
“看?你们这样子,是外乡人吧？”
亓月点了点头。
那大叔又是一声叹息,操着一口蜀州话?：“那你们跑到这里来干啥子？来送死唛？”
亓月讶异于大叔说话的直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萧弦走了上来,问出了心中所想：“大叔,我听说朝廷派人下来赈灾了，怎么还是没有吃的呢？是粮食不够吗？”
大叔闻言，脸上瞬间出现鄙夷和痛恨之色，碎道：“够个锤子！”
萧弦一愣，不知其意，只是疑惑为何大叔忽的变了脸色，但是亓月却是听懂了,连忙问：“大叔，据我所知，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可带了不少物资下来，怎么没有到老百姓手上吗？”
“锤子的钦差大臣！”大叔提起此事还愤愤不平：“刚来那两天是还可以,给了我们不少东西，让我们撑到了现在，可是没过两天，那个钦差就跑路了。”
“跑路了，什?么意思？”
“就是人不见了，跑了。”
“跑了？怎么可能，他?不是下来赈灾吗？”
“咋个不可能嘛？他?跟那个知府串通一气，坑害我们老百姓，不晓得私吞了好多银子，老天不开眼啊，朝廷也不管我们死活，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哎！”
亓月和萧弦对视一眼，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楼言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踪，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这里是他的故乡，他?的品性忠厚，一腔热血，不可能这般见死不救的。
“大叔，那你知道知府的府邸在何处吗？”亓月又问。
“就在这里撒！”那大叔用下巴指了指亓月的身后。
亓月和萧弦同时回头，见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口还蹲坐着一些老百姓，或坐或躺，总之看?起来都十分的虚弱。
“那你们守在此处是为何？”亓月疑惑的问道。
那大叔显然不想多费唇舌，平白的浪费力气，身子向后一躺，眼一闭，道：“等死！”
那大叔旁边有个同伴见此，虚弱地道：“公子有所不知，知府大人每三天会发发善心，施舍一些吃的给我们，我们只能提前来这里守到起，生怕错过了，要是来晚了，连稀粥都没得吃，现在整座城都没啥子吃的了，只有知府大人家有，我们不守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这个知府！
亓月手指紧握成拳，咬牙切齿，“这个龟儿子！”
那人一听，眼睛一亮，问道：“公子也是蜀州人吗？”
亓月点点头：“曾经是。”
“哎。”那人一声叹息，怅然道：“要是照这样子下去，蜀州怕是要遭灭绝了哦。”
“你们放心吧，我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亓月郑重?承诺道。
“你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哦，这里没得吃没得喝，进来了又出切不到，除非老天开眼让知府开仓放粮，不然都是一个等死的下场。”
这一点，亓月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在城口只管进，但是没有人出去，凡是想逃出城的都被拦了回来。
“为何不准人出去？”亓月很是疑惑，若是不给人吃的，又不准人出城，把老百姓圈在城里做什?么呢？
“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萧弦沉声道，“蜀州灾情如?此严重?，知府想必是怕极了被朝廷知晓，百姓人多口杂，万一传出来，一传十，十传百，知府罪恶昭昭，罄竹难书，想要挽回便是难上加难，所以不如?将百姓锁在城中，三天放粮一次也不至于饿死。”
“怎么没人饿死？”那人一听，脸上渐渐涌现出了绝望，“好些人都饿死了，我们这些年轻体壮的还能撑一撑，有些老人和小孩根本遭不住啊，昨天这里还有个老妇人和小孩子饿死了，造孽哦......”
“那他们人呢？”
“哎，全都遭烧了哦。造孽得很，只要人一死，那个狗日的知府就会派人出来把人拉去一把火烧了，连个尸骨都留不下。”
毁尸灭迹？这知府好狠的心！好大的狗胆！
看?来，亓月得找一个身份去见见这个知府大人。
就在此时，身后的大门忽然有了动静，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大叔忽地窜了起来，一把推开萧弦，风也似的往大门跑去。
亓月一把接住快要摔倒的萧弦，扶住他?站稳了身子，才向知府的大门口行去。
此时门口聚集了许多的老百姓，手里拿碗的，拿袋子?的，什?么都有，亓月看?得眼眶一热，这场景倒像是一个大财主向乞丐行?善布施。
门打开了，一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人，抬着一些粮食出来了。
老百姓一窝蜂地挤了上去。
“排队！大家排队！”那管家不耐烦的喊道。
话?音刚落，老百姓们就快速地排好了，眼巴巴地望着干粮。
亓月拉着萧弦准备上去看个究竟，便被那管家一顿吼：“看?啥子看?！后面排队！”
这一吼，老百姓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亓月无奈，也只好拉着萧弦去队伍的末尾排着，他?们想要查清楚楼言之的下落，就得先进去知府的府邸，他?们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否则可能会被杀人灭口，那就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身份。
前面的百姓拿着一小袋米和一碗清得看?不出是粥的粥，宝贝似的往一旁行?去了，那模样生怕别人觊觎他手中的东西，给抢了去。
终于轮到了亓月，可是米没有了，馒头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勺水了。
那派粥的小伙子?看?了看?亓月，又看?了看?面前的缸，还是拿起一个碗，将缸中所剩的粥全数倒了出来，然后递给亓月，道：“就剩这么点了，下次早点来。”
东西分完了，那管家招呼着所有人都往回撤了，门一关，府衙门口再次恢复了平静。
亓月愣愣的盯着自己手里的清水，递给了萧弦，“滢滢，你喝吗？”
萧弦摇了摇头。
回头间，发现对面有个老妇人一直在那靠着，也没有过来领干粮，于是亓月带着萧弦向那位老妇人行去。
“婆婆，你方才怎么不去领吃的？”亓月蹲下身，轻声问道。
那老妇人半睁着眼，十分吃力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婆婆？婆婆？”亓月再次唤了唤，一摸她的手才发现凉得吓人，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她干枯的手连一丝温度也无。
“喝点水吧。”亓月如?是说道。
那老妇人一听到喝水，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瞬间有了一丝光亮，她努力地张着嘴，深陷的眼窝下，松弛的皮肤晃动着，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亓月赶紧将碗凑了过去，那老妇人干裂的嘴哆哆嗦嗦地向碗凑近，可就在离碗一颗米的距离，老妇人突然停住了动作，眼睛死死盯着碗，然后重重?地往后面倒去。
“婆婆！”亓月赶紧将手中的碗递给了萧弦，连忙去扶那老妇人，可是任由她怎么呼唤，那老妇人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亓月和萧弦对视一眼，然后低着头，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久久的沉默......
“公子......”过了好久，萧弦才开口唤了一声。
亓月绝望地闭了闭眼，睁开眼却是少有的平静，“滢滢，我发誓......我一定杀了那狗日的知府！”
“官兵来啦，官兵又来啦。”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还未等亓月反应过来，那群官兵就已经冲到面前了，作?势便要从亓月手中抢走老妇人。
“你们干什?么！”亓月喝道。
那官兵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恶狠狠的道：“少管闲事，不然把你一起带走！”
“你！！”亓月正待上前，却被萧弦一把拉住，向她使了使眼色。
于是，那老妇人就在亓月的眼皮下被硬生生的抬走了。
“这都是命啊！”围观的百姓中，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摇头叹息道。
“是啊，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们了......”接着有人附和道。
“乱嚼舌根，是不想活了嘛！”那为首的官兵闻言，回头呵斥了一声。
百姓便齐齐禁声，不敢再言语。
亓月望着百姓脸上的惧意，和官兵脸上的冷漠嚣张，气愤到发抖，却偏偏又无能为力。
官兵走后，围观的百姓也散去了，有些还喃喃自语，话?语里满是可惜和同情。
“又死一个......”
“又拉去烧了......”
“造孽哟......”
“......”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亓月一一听在了耳朵里，重?重?地砸在了心里，她望着那群官兵越走越远的身影，暗自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