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与能言善道,总能让人感到舒适的小王子不同,巴图是个很?沉默寡言的存在,不像小王子那样对各种地方的典故知之甚详,如数家珍,往往都是霍秋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或是主动且干巴巴的说上一句这是什么,便不再开口。

但尽管如此,霍秋依旧不觉得无趣,真正的美人,外貌言行?只是他们灵魂的一种直接投射,会不自知的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吸引人的特质,这种特质足以让人不自觉就对他们比常人宽容上几分,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像是一道风景。

这种特殊的优待,巴图当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的,因为霍秋表现得虽然不能说直白,但也绝对跟隐晦搭不上什么边。

他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离开,毕竟因为有一半单于血脉的原因,他起点再低也比常人要高上一些,所以自然也有人想过,稍微扶持一下他,但他真的跟周围看上去格格不入,平常也不怎么跟同龄人交流,必须得别人先开口问他,他才会给予反馈,不然很难会见到他主动开口,而长昭公主自小都是在旁人的阿谀奉承中长大的,理当会受不了他这种过于沉闷的性格。

可对方却似乎一点厌烦的迹象都没有,反而仍每天都会选择传唤他一起四处闲逛。

巴图不理解圣城有什么好逛的,虽然没去过熙国,但仅仅是通过先生的描述,和画师画下来的景象,都足以让知道这一切的人感到自卑,和一种想要去掠夺占有熙城的野心。

只有盲目痴愚的底层越泽人,才会认为越泽的实力仅比熙国差上一线,只要积蓄足够,他们随时都能发起反攻。

但高层却知道,熙国一直都将他们这当做弹丸之地,也瞧不起他们居住的所谓的‘圣城’,按理来说,霍秋就算一开始会感到好奇,新鲜劲也早该过了才是。

可她却丝毫没有停止这一切的意思。

下午,结束了每天必做的,陪霍秋到处闲逛的活儿后,巴图便离开了,准备回家去喂自己的战马。

然而才刚走了没多远,便被一群越泽贵族少年拦住。

比起他们的父兄来说,还未进入权力中心的少年,往往是最冲动无脑的,因为他们从未吃过亏,更别提,上行?下效,其他人对巴图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只是比起那些跟巴图同年龄段的人,他们显然不够聪明。

毕竟,他身上再怎么说也有一半老单于的血脉,虽说对方对他是一种无视的态度,但基本的重要节日,他也是能被允许出席的,尽管位置有些尴尬,但无论如何,也代表着?王庭的脸面,所以曾经那些人想欺负他,都会选择无人时,或能将一切定?义为无分寸的玩闹的场合,而不会像他们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就堵住他。

“长昭公主是我要娶的女人,你配不上她!”

“想要回去就从老子的裤-裆里钻过去!”

“喂,你聋了啊!听到没有?以后离长昭远一点,不然我会杀了你!”

“…………”

巴图没有波澜和一丝恐惧的脸,像块纹丝不动的石头似的,也让贵族少年们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愤怒和侮辱。

身为弱者,他为什么能不怕?凭什么能不怕?

越泽是一个残忍而血腥的国度,弱者在这里是没有生存空间的,也十分排挤与他们不同的异类,所以巴图也从未想过融入他们,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要融入进去,连当一条狗,他们可能都会嫌弃他长得太怪。

巴图也没想过去反驳或是与越泽最常见的决斗方式去打败他们换回自己的安宁,因为他一个异类若是表现得太出众,甚至能打败‘血统高贵’的贵族,那恐怕连老单于都容不下他。

所以他只能等城中的守卫过来,虽然他清楚他们必然会姗姗来迟。

言语不起作用,一行?人便打算动手,孤立、欺凌,在越泽哪怕是贵族都是避免不了的,那些先天体魄弱的、身体不好的、胆子小的,就算不会被阿爸阿妈放弃,也注定会过上极其不顺的生涯,然后早早离世。

巴图在其中,待遇其实还勉强算得上好的,因为他虽然长得与他们不同,但至少体魄健壮,所以在崇尚力量的越泽,因此还有些立足之地。

他十二时,便能独自在外杀死野兽,被誉为星辰下凡的小王子,其实也比他晚上几年,但他从来都没有对外表现过这些,现在也不会与他们动手。

因为他动手了,那事情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仅不会再得到惩罚,他却会。

他的阿母还在,他不能不管不顾。

所以在巴图的判断当中,这顿打是免不了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匹骏马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不是越泽的马,越泽的马看上去更矮壮,额宽、四肢粗壮,那匹枣红的马,体型却很匀称,腰背平直颈肩优美,显然并不是草原这边的气候能养出的马,看上去比较娇贵,像是熙国的马、

巴图怔了怔,就听见鞭子带起的风声,和慌乱后退的脚步声,马背上的人扬着下巴,举止嚣张矜贵:

“本宫的人,你们也敢动?”

鞭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些许怒意让她的神情显得更加生动美丽,“你们信不信,我就是打死你们,你们的父兄也不敢到本宫这里来讨-说-法!”

越泽王庭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恶了霍秋,哪怕她表现得再嚣张,但只要人没死,就不是把他们的面皮踩在脚底下,更别提死的,其实还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仅仅只是一群纨绔。

真正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这个年纪早就开始接触各种事情了。

被霍秋挡在身后的巴图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在不规律的跳动起来,这在越泽是个很?危险的信号,那些心律不齐的越泽人,往往都会比其他人要更加容易面临死亡。

巴图觉得,这也许是一件坏事,他知道引起这一切的是谁,却无法让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少年贵族们面对巴图敢嚣张跋扈,却不敢对霍秋跋扈,只能恨恨地瞪向巴图,或直白或隐晦的骂他废物,竟要女人站在他面前保护他。

然而每一个不甘心出言侮辱的人,都免不了遭受到霍秋挥去的凌厉鞭子。

霍秋跳下马,伸手扶起他:“没事吧?”

王城的道路很脏,没有经常清理的习惯,阿妈新做的衣服,因此也变得很?脏,巴图垂了垂眼,才说:“王城不许纵马。”

哪怕越泽是马背上的国家,但在王城,能纵马的也仅有小部分位高权重之人,其他人敢这么干,便会被视为挑衅,几乎当晚就会被处死。

“那又如何?”女郎奇怪的看向他,像是不解这条规矩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巴图微微恍然,他差点都忘了,她是熙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昭公主,当然是不必顾忌这些的,不像他,哪怕足够谨小慎微,时不时也会面临各种困境。

这样的恣意任性,哪怕会让人觉得她没有脑子,也很?难不让人羡慕。

因为没有资本的人,永远都无法效仿她的行?为。

巴图被她带了回去,她还让身边的护卫去找老单于告状,巴图敏锐的察觉到,那个护卫大概是不喜欢自己的,因为他看向长昭公主的眼神,与那些贵族少年们一样,都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但公主就像是天,每个人都能看到她,但又有谁,能够占有天?

巴图不理解他们的想法。

有霍秋的存在,巴图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让他甚至感到有些惶恐的待遇,因为单于不仅接受了霍秋的‘问罪’,还让那些贵族少年们的阿父阿兄当着?霍秋的面向他赔罪送礼,尽管如此,她似乎仍觉得不够满意,觉得那些贵族少年们竟然没有亲自赶来,仍觉不悦。

巴图并不生气,当人从小就被这样对待时,他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生气的,但感受到霍秋的态度后,巴图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跟呆在阿妈身边是不一样的,阿妈是个柔弱的女子,她每天就会像她的国家的神祷告,期望对方能拯救自己,很?少会管巴图,就像那些被当做奴隶的男女,本身精神已经半疯了,有时会半夜发狂突然攻击他,但清醒时,也会像普通阿妈那样温柔,但巴图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照顾她,只是因为她曾经照顾过他。

尽管越泽信仰的狼和鹰,都没有照顾老去的族人的习惯。

巴图从未将阿母与自己当成一类人,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异类,既不属于阿妈那边,也不属于草原,所以自然也不曾想过从他们身上汲取温暖,也没有感受道过。

但现在,巴图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炙烤过一般,就像是狩猎时被野兽淋满全身的鲜血,纵马追杀敌人时,太阳光洒下时的那种感受,伴随着剧烈的心跳,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一直去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