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鹿吴山·仙盟总部。
加西亚和邹衍坐于首位，周身仙元缭绕，缥缈无双,一看便已得道成仙。
司徒莽和司徒岳自觉坐于加西亚下首,大堂正中间,跪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不是郑元筠又是谁。
“会长......晚辈,该死。”
郑元筠做的事,早已随着深海无眠那几个刑警的深入调查浮出水面，在这十几天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几千个血池,亿万凡人的性命,滔天的血债是他下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
可以说，他的人生已经彻底被判了死刑，如今只求死在战场上，为自己一身修为找一个归宿罢了。
室内极为安静。
加西亚没有说话,她在等。
邹衍闭上眼，叹了口气。良久，他走下首位，走到郑元筠身边，扑通一声跪地,面朝加西亚的方向,磕了个响头。
“会长？！”
满室修道者皆露出震惊的神色，修盟初代会长为何要向一个后辈下跪？
加西亚微微抬眼,淡淡地看着他,泰然自若。
邹衍缓缓道：
“帝君，一切皆因我而起，您该惩罚的人是我。589年前,吾妻去世，魂魄入了昆仑山阴阳界门。为了追回她，我在昆仑山搜寻了20年，虽然找到了阴阳界的入口，却不得其入。暴力破门之下，误将界门损坏，这才造成了凡间鬼修500年的传承断绝。”
“我愿为此承受一切后果。”
说完，铁血汉子低下头，露出了自己的后颈，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众人惊讶极了，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心中疑问颇多，尤其是对邹衍此时的态度。
“帝君？为何要叫西亚为帝君？”
郑皓庭缩在人群最外面，喃喃道。
郑元筠浑身颤抖着，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如果不是邹衍，聂小倩已经回归了鬼界，开始下一场轮回，他又何须违背良心，犯下如此大错？
然而这个人毕竟是他敬爱的初代会长，此刻邹衍意欲一人揽下所有罪责，郑元筠想恨他都恨不起来。
加西亚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心有挂念，实在无心在此处多浪费时间。可这件事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忽然。
“放我进去！！”
“聂小倩！你还敢来？抓住她！！”
“你们让开！！我自己走进去！！！”
外面传来一阵尖利的怒斥之声，听起来还有些歇斯底里。
“何人喧哗？！”司徒莽重重哼了一声，单手握爪将外面那个红衣女鬼抓了进来，扔到地上。
凡间的鬼还有没有规矩？！
聂小倩柔弱地趴在地下，猩红的长裙铺了满地。她颤抖着抬起头来，众人顿时倒吸一口气。
只见她面色白得像刷了一层石灰，两眼却淌着血流，顺着脸颊一直流入脖颈，甚至凝固成了两条血色的凹槽......标准的女鬼造型。
加西亚看得眯起了眼。
“你们放了郑元筠，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们放了他啊！冲我来！！我替他死！！”
聂小倩哀泣道。
“小倩！这里没你什么事，出去！！”郑元筠怒斥。
聂小倩缓缓转过头，“怎么？这些仙人做错了事就可以轻轻放过，我们不过是挣扎求生，却连申辩都不可以吗？”
邹衍顿时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些。
众人看得难受极了。初代会长是他们一代人的信仰，此时却如此卑微地跪在那里。
有人终于忍不住怒骂：
“聂小倩！！！没有人逼你和公叔羊为伍，更没人逼你放出傀儡残杀人类。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休要再找借口！”
“没错。你隐瞒不报，和上界鬼仙狼狈为奸，霍乱凡间。这一笔笔血债全都要算到你头上！！”
“你该死！！！”
室内嗡地炸了。
聂小倩被千夫所指，已经有些癫狂的情绪瞬间被点燃，竟然放声尖叫起来：
“难道鬼族就活该比人类低贱吗？六道轮回，生生不息。如果没有那几千个血池，500年间死去的人类早就魂飞魄散，连转化为鬼的机会都没有。元筠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何错之有？！”
“放你娘的屁！！！”
“你没有资格违背他人意志，强行替他们做选择，懂吗？”
“冥顽不灵，此子已经没救了！”
“小倩......别说了。”郑元筠的余光扫到加西亚越发寡淡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
加西亚揉了揉太阳穴，真想甩袖子走人。
在她面前唱什么黄梅戏啊？
这一切的根源，既不是聂小倩，也不是邹衍，而是人道和鬼道的轮回。虽然人死之后阴阳两隔，却隔不断人心，是鬼界的存在给了凡人不知足的妄念。
可真要追溯下去，千万年前是她创立的鬼族，最后还得怪到她头上。
她又不是什么劳什子王母娘娘，非要做那拆散小情侣的事。你们要找老婆就找嘛，她又不拦着。
加西亚先给了聂小倩一个静音咒，堵住了她的嘴。众人一看聂小倩捂着嘴巴发出闷声，立刻明白上位者出手了，顿时也安静下来。
“邹衍，500年前你毁坏凡间阴阳界门，此罪一。以人仙之身，私自闯入鬼界，瞒天过海，此罪二。我要罚你，你可服气？”
身份颠倒，加西亚以一族之长的身份和邹衍对话，语气平和，并不尖锐。而邹衍的心境似乎也同样没有多少变化。
当时在擂台中他不曾居高临下过，虽然被人下了药，但同为受害者早已说开，两人算得上不打不相识。
此时邹衍跪得自然，拜得自然，脸上写满了忏悔，态度比另外那两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衍，任凭东岳大帝惩罚。”他沉声道。
“东岳大帝”四个字如同一颗炮弹砸在了人群里。
“东……东岳大帝？”
“哪个东岳大帝？鬼族的创造者，盘古之孙，鬼族的圣祖吗？”
“……传闻鬼祖掌雷罚……”
“卧槽？”
修盟仅剩的几千位修士此刻都在大殿外候着，殿门敞开，里面发生的一切都被他们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再看向加西亚时，眼中已经露出了惊骇之色。
鬼祖那得是什么级别的人物？那可是上古天道圣人啊！凌驾于整个仙界之上，万劫长青、万古长存，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聂小倩神情僵硬，“您真的是鬼祖转世？”
加西亚淡漠的目光扫过大殿内外几千双眼睛，道了声“我是。”
聂小倩跌坐在地，说不出话来。郑元筠怔在原地，看着上首那位越发圣洁动人的女仙，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邹衍，”加西亚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凡间阴阳界已毁，那里如今是一片未开垦的蛮荒之地，亟待重建。这18日中死去的300万生魂也需要有人指引传道，你便去那里赎罪吧。以凡间百年为限，百年后我还你自由。”
邹衍怔怔地抬起头，“只需百年？”
与他犯下的罪相比，这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百年后，九界合一，自有人接手你的工作。”加西亚站起身来，重新环顾全场，最后将目光定在郑元筠和聂小倩身上。
加西亚伸手点了点那两人，颇为嫌弃地对邹衍道：“把这两个也带走。还有凡间剩下的那些鬼修，全都带过去。鬼就应该生活在鬼该待的地方，成天在凡间住着像什么话。”
邹衍心下一松，当即下拜领命。
“东岳大帝！”却听殿外传来一个阴柔的男声，“我全家老小都还在凡间呢，怎能丢下他们不管嘛~”
“是嗦，我家后辈还需要我照拂，不能走的呀！”
“阴阳界可以玩游戏吗？有网吗？不能玩的话不去！”
“我老公还在人间，怎么可以拆散情侣呢？坚决不去！！”
“不合理！就算您是鬼祖也不能独断专行啊！”
凡间的鬼，那可都是受过现代化教育的刺头。
“放肆！！”司徒莽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身上修为喷薄而出，瞬间一股阴寒之气弥漫了整个鹿吴山，精准地将几百个鬼修压趴在地下，嘭地变成了一滩滩鬼雾。
“嘶————”
“啊————”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司徒莽不敢相信，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鬼修敢对东岳大帝这么说话。
因为他孩童的外貌，此前一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这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全场皆惊。
加西亚伸出右手，轻轻按在司徒莽头顶，拍了拍。司徒莽的怒气便肉眼可见地散了。
她想了想，重新扬声道：
“1个月后，我会在昆仑山架起一座阴阳桥。凡月圆之夜，两界居民均可在桥上相见，若是修炼到返虚境界，我也可准许你们在两界自由通行，自由定居。”
话音落下，众人都张大了嘴巴。您在说什么？阴阳界要开放了？？？
加西亚斜斜地倚在八仙椅中，依旧是那身极具冲击性的风暴法袍，容色莹白如玉，犹如新月生晕，尽态极妍。看呆了众人。
“至于《仙》是否可以在阴阳界使用，我会去找青霄神君商量，尝试在阴阳界开通基站。只不过，两界时间流速不一致，可能需要单独开发，这个时间不会很短。你们耐心些罢。”
司徒莽收回威压，众鬼狼狈地重新凝结成型，再看司徒莽，目光中顿时带上了浓浓地惊惧。
聂小倩止住血泪，弱弱地问道：“百年后您当真放我们自由？”
加西亚幽幽道：“百年以后...等你们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一个毁掉的阴阳界，几百万生魂需要重新安排教导，可不是件容易事。你们若是处理得好，那便是一份事业，若是处理不好，恐怕还会受到反噬。成与不成，都看你们自己了。”
“莽川，思岳，你俩去给他们带个路吧。我还有事要办，把他们安顿好了再来找我。”
两人起身走到殿中，躬身领命。书生笑眯眯地对跪着的三人道：
“诸位，请吧。”
邹衍目光复杂地看了加西亚最后一眼，弯下腰磕了三个响头。
他明白，这已经是一个上位者极大的宽容和仁慈，甚至蕴含着一份期许，和某种奇特的、不知缘由的补偿。
聂小倩搀扶着郑元筠，跟在邹衍身后。正要迈过大殿的门槛时，她突然转过身，噗通一声跪地。
顶着众人惊讶的目光，聂小倩神色坚决，一字一句地对加西亚说：
“帝君，公叔羊曾告诉过我，九界即将融合，凡间将成为上界的屠宰场，所有凡人都会死，或早或晚。所以我才......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只是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为什么他会如此肯定凡间会遭到屠杀？他言语间不像是推测，倒像是早有计划。还请帝君明察。”
她终于第一次，弯下腰给加西亚磕了个头。
加西亚温和道：“我知道了，去吧。”
直到该走的人全都走光，全场顿时又安静下来，静得连落下一根针都能砸出巨响。
加西亚的身份忽然变得太高，高到众人仰头都望不到顶，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加西亚也知道，人与人之间一旦境界相差太大，隔阂自然生成。
“白驿，”加西亚站起来，主动打破沉默，“崖天回了天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身后站着鬼族，不便多插手仙盟事物。今后，凡间修仙者联盟还是交给你们管理，我这个副会长从今天起就正式卸任了。”
她轻笑着，笑容如同花树堆雪。
“西亚......我还可以继续叫你西亚吗？你来当这个会长才是名正言顺的。”
白驿的神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维系了他一贯的冷淡。但就是因为这份冷淡是用在加西亚身上，才显得如此不自然。
“当然可以，我还是我啊。修盟可以和阎罗殿守望相助，但最好还是各自独立发展。今后我们可以建立更密切的合作，我脑子里可还有许多想法呢。加油哦！”
加西亚笑着走过去，伸出自己的右手。
皓腕白得发光。
匆匆一握，加西亚撤得自然，白泽松手的动作却还带着一丝滞后和留恋。
加西亚走出大殿，鹿吴山外正是晚秋，满山红叶迎来了最壮丽的时刻。
她静静欣赏片刻，微微抖了抖肩膀。那只宠物一般的凤凰登时振翅而起，于百米高空瞬间放大，无边的威压顿时笼罩了整片大陆，鲜艳的翅膀上冒出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如同流动的火焰。
加西亚坐上凤离头顶，拽了拽冠羽，不满道：“你就不能忍住一日不装逼？收敛点大哥！”没看到鹿吴山上趴了一地么？
凤离冷冷地施舍了一地蝼蚁一眼，傲然昂首，猛地扇动翅膀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