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过后,很是过了一段清静日子。
一殿阎罗秦广王如约送来了山丘那么大一堆的上品阴沉石。加西亚无比认真地用神识一颗颗数过,确认无误后丢给了武曌记账。
阴阳界知府,凡间女帝,处理这点内务自是得心应手。
司徒莽每日定点定时前来打卡,一迈入阵法,立刻变回了小男孩的模样,撒娇卖萌求抱抱,似是要将几千万年失去的亲情全都找补回来。
加西亚自觉亏欠他良多,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当年那个东岳大帝柔软了许多,两人的关系也突飞猛进。
目前她们手上最大的资本是魂髓。价值一个凡间界的灵药,够养一只军队了,他们如今成了坐拥金山银山的大土豪。十几个鬼修各自服下一滴魂髓后,集体提升到了地仙3重。
武曌和苏月没经历过试炼海,终究落下了一堂重要的课程。众人集体提升之后,她俩又落在了下峰。两个姑娘不服输,日日咬牙苦练。
加西亚心疼她们刚从虚空里出来,身体都还没养好,于是跟鲵打了个招呼,重新为她俩开辟了一场VIP包场试炼。
那一日天气晴朗,试炼海翻起千重浪,阎罗一殿的鬼仙们闻讯赶来海边,越看心中越不能平静。
这一天天的,先是听着那荒岛上整日叮呤咣啷,华庭秋阁平地起还不够,试炼海竟然也为他们破例在中元节后开启。一次试炼还不够,居然还有第二次......这这这,气煞人也。
有好事之徒通过层层关系给秦广王吹了枕头风,但始终没有收到回复。众人以为这是阎王服软,退避一舍的姿态,便也只能收敛起心中的不平衡,冷眼看着。
秦广王已经许久没露面。不是因为面子过不去,而是因为任务还没找到突破口。
鬼帝虽然没有催她,但她知道,这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秦广王站在高高的阎罗殿顶端,望向那片覆盖在阵法中的荒岛,只能看见一层碗状的光幕。司徒莽日日来去从不掩饰行踪,此前,秦广王曾传召司徒莽前来问询,竟然得了个“没空”的回复。
没空……?!
秦广王先是不可置信,随后狂怒,怒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深深的怀疑,她怀疑这个虚空神君是不是会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怎么能将一个活了几百万年的长老轻易拉到自己阵营,背叛她背叛得如此彻底?!
她拒绝相信这是人格魅力的高下之别。
“升殿试炼还有几日结束?”秦广王问向身旁的空气。
“还有8日。”虚空中凝出一个实体,一身黑袍,没有五官。
“我去一趟三殿,盯着他们。”
“是。”
没有人知道秦广王离开了一殿,也没有人知道风暴什么时候来临,但加西亚知道,他们不可能安逸太久,危机一直都存在。
加西亚将那本从百里泽那儿搜刮来的《枯禅阎罗图录》翻了一遍,又经过司徒莽的解读,终于了解:这本秘籍是专门给鬼修定制开发的,她一个人类学不了。
她于是囫囵背了下来,后丢给黑无常,令他们各自练习。
得了大帝亲传的神级功法,黑无常不可置信地摸了又摸,更是激动地给加西亚磕了好几个头。恩情已经积累得太多太多,无以为报,他们只有学好本领,期望有一日能为她做些什么。
3个月后,黑无常和苏月的境界稳定在了地仙5重,是修为最高的两位。
武曌稍微差一些,但也提升到了地仙4重。
她本来修为不咋地,可悟性奇高。经过如此多的磨难,她终于幡然醒悟,原来很多时候实力比谋略更重要。
她的性格本来就极为坚韧,一场试炼过后,她的魂网转化度同样达到了100%,终于补上了最后一块先天漏洞,可以说是稳扎稳打,前途一片光明。
除了这3个天赋稍强的,其他普通鬼修也都升到了至少地仙3重。而寻常鬼修想到达到这个境界,至少要修炼十万年。他们不但是一步登天,简直就是乘着流星在狂飙。
崖天日日在海边练剑,鲵得了个固定玩伴,使出十二分力气和他缠斗,试炼海于是终日咆哮,生生不息。
3月后,《万象森罗剑谱》第九重臻至大圆满。
加西亚原本是地仙5重,服用一次魂髓后升到了地仙7重。
崖天每日监督她,说短时间内不能再服用。可司徒莽搜刮了一个储物戒指的灵果给她.......加西亚每日看着,总觉得,不吃对不起小男孩儿一片赤诚之心啊~~
这一日,加西亚吃得太多,再一次吃撑了。
她熟门熟路地进入灵魂投影中,将那些动辄万年的狂暴灵气导入自己的灵魂星海,在魂脉里绕着既定的脉络自动运转,最后填入那个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洞。
也正是有那个黑洞的存在,才给了加西亚“暴饮暴食”的勇气。
此时,加西亚端详着自己上次升仙时未完成的画。原本只是胡乱绘制,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呈现出了一片原始风景地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可她看着自己断掉的最后一笔,在那片山水大地上,有一只翅膀还只勾勒出了轮廓。
加西亚有些奇怪,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准备画什么,但既然是个翅膀,那多半是个鸟类吧?
于是她凝出一只无形的笔,放空大脑,挥笔向下画去。
画着画着,加西亚脑海中自动出现了一个原型——天枢殿门口,那只被囚禁了千万年的凤凰。它凌空的姿态,绝美的羽翼都给加西亚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就是你了~”
加西亚照着那惊鸿一瞥的印象,兴致勃勃地画起来。她实在太喜爱那只凤凰,于是也画得仔细,一笔笔细腻地勾画,每一片羽毛的上百条纹路都清晰可见。
画完一片羽毛,那十万年的灵果已经被消化了大半。料想,画完这一只凤凰,她应该就能提升到真仙了吧。
她身体的经脉在运行周天,金色的灵气充盈着全身,将她照得透亮,连黑色的宫装也无法遮盖。她灵魂的魂脉也在自动运转,汲取着本源之力,更给她增添了一分出尘之气。
本就已经是仙人之姿,现在更是撩人。
崖天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纯白似雪,又充满了神性,偏偏眉眼间又天生魔魅。
他只看了一眼就脸颊泛红,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最后,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加西亚修炼时身上会发出一种馥郁的幽香,不似花香,倒像是沉香,令崖天的大脑都为之一清。即使没了视觉,他的嗅觉却更加灵敏。那香气进了脑,入了肺,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的等待更加难熬起来。
他想暂时离开,又怕加西亚练功出什么意外,毕竟这几天她吃了那么多灵果,都不知道消化到哪儿去了。最后只能盘腿坐下,闭眼背诵着功法口诀,试图清心。但加西亚的气息将他包裹着,暗香浮动,人心亦浮动。
他们的寝宫就位于荒岛那个废矿的顶上,他凿出来的石洞已经被推平,盖了这座寝宫。司徒莽亲自画图监工,最后成了这么个黑不溜秋的造型,看着跟阎罗殿的主殿倒是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古意盎然。
然而,加西亚只看了一眼就露出十万分的嫌弃,惹得司徒莽又嚎了许久。还是崖天表示这风格很合他意,加西亚才同意搬进来。
这段时日,大家都在拼命提升实力,深怕这短暂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明明相隔不到1公里,他们的作息却全然不同。他练剑的时候加西亚在和司徒莽满大陆转,他休息的时候,加西亚又开始了日常吃瓜然后修炼的循环。
多久了,他们一直在奔跑,终于能够坐下来,两个人独处。
即使只有这么短暂的几个小时。
渐渐的,崖天也入了定。
他沉入了自己的识海。
雪山、小楼,还有试炼海。在雪山的压制下,识海内的海水已经成了冰海,一层厚厚的冰盖凝固着,随时能够融化,变成万顷波涛。
他再次来到小楼前,还没等他伸出手,那竹帘微微一荡,缓缓地自行卷起。
崖天的神识猛的一颤,这还是第一次。
竹帘卷起,终于露出了背后那个华服的美丽女子。那张脸即使已经看过一次,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靠的如此近。
她长得和加西亚有8分相似,更准确的说,成仙后的加西亚仿佛在照着这个模子长,越长越像。
这人,是东岳大帝。
从司徒莽的描述中、从加西亚的回忆里都可得知,东岳大帝一直都是个女人。
那么东岳大帝为什么会在他的识海里?
识海的一切都是他的具象化出来的虚拟态,会随着他的意念而动,唯独这个女人,从来不听他使唤。即使这个时候,她依然垂着头,目光认真地看着桌上那把凤尾古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知觉,仅仅在思考着如何作曲。
崖天头一次踏入了小楼中,来到她面前,寻了个蒲团坐了下来。
“西亚。”他轻声唤道。
没有反应。
“东岳?”他试探性问。
依然没有反应。
崖天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游移,而后低下头,仔细打量那把琴。只见它通体乌黑,质地硬朗,琴面布满了流水一样的纹路,隐约可见一轮明月,一座断桥。
崖天一愣,忽然想到了加西亚的奈何桥,以及试炼海。
他更仔细地打量,果不其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行字——“河汉苍苍,下覆茫茫,混沌初开,二分阴阳,幻仙回溯,奈何不聚”,他忍不住将之念了出来,随着他的念诵,对面的女人眼中闪动着水漾的光彩,渐渐变得有神起来。
终于,她抬起了头。
崖天愕然抬头对视。那是一双傲雪凌霜的寒眸,目光直刺人心。她看着他,又不像在看他,视线微微有些飘忽。
比起加西亚来,这个女人无疑年长许多,也显得更加威严冷漠。
“罗天,我要走了。”她的声音冰凉,如同雪山泉水一般流淌而过,清冽极了。
她在叫谁?罗天?
这个名字不是......
她脸上带着一丝怅然,淡淡地说:“我不会让灭世大劫来临。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在,我总要试一试的。”
说完,她忽然伸出手,探向崖天的脸。
崖天的意识体僵硬着,一动不动,她的指尖轻触,冰凉又柔软。
“你究竟是谁?我又是谁?”崖天问道。
他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无比疯狂的想法。
“我?”她靠近他,鼻息相闻,眼神凝望间眸色一暗,崖天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见状,她突然笑了。
“我是东岳。你是罗天。这是我在你灵魂海中留下的一抹残念,如果你能够进到这小楼里来,就说明我的转世已经在你身边。但,她想必还未觉醒,不然我也就不复存在了。”
只是一抹残念,难怪时灵时不灵,还需要咒语激发。
“那么,罗天,又是谁?”崖天无比艰难地问道。
这个名字,明明只是他随口说出来,糊弄鬼族的假名字......怎么会这么巧?
她收敛起神色,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轻启:“你是大罗天......”话音被悄然斩断,如同有人下了消音咒,她的动作停在那里,嘴唇微微张开了一小半,变得纹丝不动。
崖天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战栗,他猛然看向小楼外。
雪山的寒风忽然呜呜大作,冰川瞬间消融,随后竖起万丈海浪,竟然不受控制地向小楼拍来。
崖天的瞳孔一阵猛缩,他飞快地奔出去,不顾一切地运转起修为抵抗。然而海浪如同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一浪接一浪地向小楼狠狠拍下。
轰鸣间,一股紫气从海面上冒出,一时弥漫得如同仙境。雾气向海浪聚拢,风暴雪花也在向它施压,整个识海集体暴动,同那未知的意志作斗争。
“哈哈哈哈,”东岳的残念突然在背后大笑不止,“天道,你以为你杀掉我就可以改变一切吗?没用的,没用的......她回来了,你敢杀吗?问问你的自己,你敢杀吗?”
海浪蓦然以十倍威力锤下。
第一击,崖天神识重创。
第二击,崖天昏迷。
她收敛起笑容,第一次走出了小楼。第三击,那把古琴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化作盾牌,将天道的攻击轻易拦了下来。
天道怎会轻易罢休,一击又一击,轰得小楼化作了废墟,琴弦出现了裂缝,她的身影也随之层层淡化。
最终,她的身影和那古琴一起,化作了一缕烟雾,彻底消失在了崖天的识海中。天道静静端详着识海中那个男人的虚影,良久,终究是没能拍下去。
正在这时,床上的加西亚忽然睁开了眼。
刹那间,海浪应声消散,雪花重新飞舞,只是那小楼和小楼里人,彻底消失了。
加西亚醒来便发现了寝宫内另一个的存在,以一个侧躺在地板上的姿势,衣服上满是喷出的金色血迹。
“崖天!”
加西亚惊了,就这么会儿发生了什么?
她飞快地扶起崖天,将他搬到床上,期间崖天毫无意识。加西亚飞快地探了探,崖天的心跳非常缓慢,但幸好还很规律,应是神识出了问题。难道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