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微讶:“东岳大帝?他不是早在上古就已离开九界?”
他轻轻放下棋子,直起身来,一身闲适尽数褪去,属于上位者的气息渐渐回归,沉重如渊。
百里泽面色阴晴不定。
“没错。东岳大帝离开了多久,阎罗十殿就封了多久。剩下阎罗九殿尽在我手中,但......第十殿才是总殿,总殿一出,可号令九殿,控制断魂桥,甚至......可以瞬间夺取鬼界控制权!”
天帝敛眉,“我记得,阎罗十殿是东岳大帝的行宫?这么久了都无人能闯入么?”
他挥了挥手。
原本的琼楼玉宇、兰芝玉树尽数褪去,围棋桌悄然沉入地底,周围的景色忽然飞速旋转起来。
一番光影变换,片刻后已转换了时空,来到了一片黑白色的沉寂世界。
如此大的动静,两人一站一坐,姿势分毫未变。
百里泽看着眼前的八重阴阳界入口,轻轻叹气道:
“阎罗十殿隐没于虚空,不像其他九殿是固定在九界夹缝中。我尝试了几百万年...连入口都没找到。”
“当真?”
天帝本人也不过是准圣,在他眼中,圣人已经是天穹下能够达到的极限,竟然还有圣人都做不到的事?
“上古以来已经出了几十位后天圣人,其中有3位是鬼族出身,难道连他们也不曾打开过第十殿?”
百里泽摇了摇头。
“阎罗十殿本身已属神器,现存的3大仙界至宝不过是圣器。神器有灵,它若不想出来,谁也找不到它。”
忽然,百里泽眉梢微动,显然是又接收到了什么消息。
接收完毕,他随即微微行了一礼:
“帝君,这次事态定不寻常,容我先行告退!”
天帝禹余点了点头,“去吧。”
百里泽消失在原地。
天帝禹余站在这死亡之地的入口,立了约有一分钟。
眉心的紫色菱形朱砂亮的耀眼,长发在阴风中狂乱飘舞着,按凡人的年纪看,禹余不过30岁出头,实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怪物。
看装扮,他和崖天不愧是一家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是比崖天的更加威严庄重,在肩膀和袖口处多了不少银黑色花纹。
一步踏出,斗转星移,禹余再次回到仙帝宫中。
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想起许久没有联系的崖天,他拿出一面黑色的镜子。那镜子通体乌黑,镜面暗淡,边缘也如同烧焦的木头。
禹余手指轻扣左橼,静静等待片刻,毫无反应。
“幻仙镜母镜召唤子镜,即使隔着九界,即使人不在,也应有坐标反馈......除非,”天帝面色一冷,眼中散发出丝丝寒意,“除非入了上古秘境或是有圣器阻隔。”
他当即换了个方向,重新叩击幻仙镜另一条侧边。
片刻后,一道水纹荡过,幻仙镜缓缓亮起,镜中出现了一片雪白空旷的宫室。
幻仙镜内,仙都——崇仙城。
大殿中,一个身着绿色神君袍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下一秒立刻跪下,背后殿门大开,肆掠的寒风从连绵的雪山中呜呜吹来。
“帝君,您唤我何事?”竺落恭敬道。
他原本在月球基地好好敲他的“代码”,维护自己的系统,惊闻母镜召唤,赶忙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前来,可在心里早已把崖天骂了一万遍——你丫又闯了什么祸要我来背?!
想想就心酸不已,实在是这厮劣迹累累。
竺落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天帝,偏偏每一次都是在给崖天背锅。
想他身为兜率宫的掌门大弟子,被尊称一声青霄神君,地位崇高无人能及,可自从8岁的崖天被寄养到兜率宫以后,他就再也没享受过核心大弟子的宠爱了。
身为崖天最好的朋友和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崖天闯祸的时候替他守好大后方,并承担一干大佬的怒火。
比如现在这种时候。
禹余淡淡问:“崖天人了?”
竺落低头:“回禀天帝,凡间鬼修祸世,死了1亿凡人,崖天于5日前出去调查,现在还未归来。”
“去何处调查?竟连幻仙镜都联系不上?!”
竺落眉心一跳,道:
“青霄也不知。”
天帝脸色微沉,声音已经带上了三分威压:
“......是真不知,还是他不让你说?”
竺落麻溜地磕了个头,道:
“太子殿下如何会与我交待行踪,青霄当真不知。”
天帝摇了摇头,手指在幻仙镜边缘轻轻一划,只见那原本如同朽木般的镜沿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细线,顺着花纹条条点亮,如同雕花木窗中透出的光芒,显出些古典朦胧美来。
3秒后,竺落身后的大殿门“咣当”一声关闭。
“?!”
竺落惊悚地抬起头,刹那间,整个大殿被黑暗吞没,斗转星移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空气中传来丝丝硫磺味,放眼一望,猩红色荒原,天上挂着紫色下弦月。
“这是...这是长右山底那个锁魂阵?!”
竺落惊了,惊的不是身处场景的斗转星移,而是这个场景自崖天脱困后,连同地底的锁魂阵都已被他修复。
眼前这一幕,分明还是几个月前的原始场景。
可,可游戏数据的回溯期明明只有3个月,现在早已超过时间,母镜居然能够调取如此遥远的数据?
惊讶之余,竺落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兴奋之情:
崖天那小子,大概是怕出丑,特意封锁了这段“恨不得销毁”的过往不让他看。
没想到啊,亲爹查监控,这下你没招了吧?
果然,下一秒,崖天被缚的造型就撞入了两位观众眼底。
“噗呲!”
竺落没忍住,赶紧捂住了嘴。
看到儿子的凄惨造型,禹余眼中平静无波,手指微动就想快进,直到一个高速降落的身影出现在他余光里。
——一个凡人女子自由落体从天而降,速度丝毫未减。只在快落地时,身上忽然腾起一股无法辨识的能量,将她托起。
“艹!我的腰......”
天帝想要快进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加西亚的脸,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是什么品种的狗?”
“吾乃神嗷,兜率宫门下护山神兽。”
“崖天!你200岁在极风天被一个老变态当成女修抓回去成亲了!”
“太清天尊的须弥空间??你怎么会这个?”
“我的剑法,源自万象森罗剑谱......”
“要不要把命交到我手上,一起疯一次?”
初见的时光重现,两位主演还在阴阳界断魂桥中历经生死。
所有窘迫的、搞笑的......甚至旖旎的,都被两个不该看见的人看在了眼里。
竺落跟看电视剧似的,时而笑得打跌,时而共情两个好友的经历,难过得想哭。生死时刻的友情总是格外动人,他看得入戏,天帝也一言未发。
直到,加西亚开始破阵,为了看清背后的阵纹,和崖天紧紧抱在了一起。
竺落:“......”哦豁。
想起天帝还在虚空某处看着,他立刻感觉有些不自在。
“帝君,权宜之计,权宜之计,生死关头不拘小节,这个...凡间年轻人比较开放。”
“安静。”
竺落立刻闭嘴。
然而,安静了没多久,竺落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只见崖天的耳朵烧红了一片,昏倒压在了加西亚身上。再然后,崖天的嘴被一把钳子撬开,加西亚低下头,直接吻了上去。
竺落:“!!!”
禹余:“......。”
竺落浑身一颤,他突然想起崖天和加西亚那匪夷所思的灵力相似度,活像几万年的道侣似的。
如果这里才是他们的初见之地,仅短短几个月,他们是什么时候......
“!”
那一瞬间,竺落自脊椎窜起了一股电流。
想到某个可能性,一句“卧槽”哽在心血管里。电光火石之间,竺落耗尽了平生最大的胆量、使出逃命的速度——掐断了和母镜的通讯、同步遥控关闭了月球基地的3台存储服务器、蹿出幻仙镜,一气呵成。
“宕——”
画面彻底黑了下来。
“靠!”“什么鬼?”“Whatthehell”
——《仙》迎来了全网历史上第二次掉线。
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天帝禹余看着眼前黑掉的画面,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愕。
他缓缓眯起眼,心道:后面有什么不能让他看的东西吗?
竺落上气不接下气地传送回月球基地,低头一看,手中的幻仙镜依旧在闪烁不停。
他瞪大眼,呆立当场。
“我做了什么,我挂了天帝电话?!!”
“苍天啊!师傅救命!”竺落蹲下来,抱头大声嚎:“我要死了!崖天你大爷的,你谈恋爱害我丢命啊啊啊啊——”
......
阴阳界,断魂桥。
断魂桥身为上古神器,即使碎了,每一块桥石、每一颗石子依然拥有神奇的威能,亿万块神器集体震动,虚空已彻底变成了时空混乱场。
阎罗十殿消隐后,断桥碎石如同一个被打碎的石巨人,轰鸣着逐一拼合、耸立起来。而那些失去神志的冤魂,就如同粘合剂一般,被缝隙吸入、碾压,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帝君————”
加西亚灵魂一颤。
最后这一声,不知来自何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凄婉又哀伤。
冤魂说,成为奈何桥的主人就能拿回身份。
奈何桥......传说中阴间鬼魂投胎转世之桥。难道这才是断魂桥真正的名字?
加西亚所有的神识刹时回归,全部融入到了断魂桥的磁纹中去。
斩断过去,忘记自己。
在单调和隽永里,岁月渐渐流逝。
投影无岁月,冤魂断桥荒。
加西亚看到了一片黑暗的混沌。
无天地,也无日月,仿佛是世界最初的模样。
渐渐的,那混沌翻涌凝聚,竟出现了人的形状。它身高不知几万公里,双臂挥舞,如山呼海啸,掀起阵阵狂风。
那一瞬间,加西亚心中冒出了一个名字——盘古。
盘古虽为人形,却没有人类的细节,仿佛是洪荒传说中那些天生的妖物。
盘古巨人伸出手,所有混沌都在瞬间被搅动翻滚起来。
“开!”
一声巨响回荡苍穹,混沌如同一个大大的气泡中吹起的小气泡,以一种奇妙的姿态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相交的膜状体。
膜中混沌初开,膜外是无尽虚空。
然而一声还不够,巨人紧接着又是八声,九个泡沫逐一成型。它们串联在一起,并不怎么规整,显得无比得粗糙和随意。
九界,初成。
巨人看着这造型奇异的九界,沉默了许久。
加西亚沉浸在这远古的投影中,心神都要被震个破碎。
九界竟然是这样成型的?
盘古......盘古到底是谁?
难道所谓的神,就是如他这般,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造物主一样的存在吗?
加西亚迷茫了。
她看到九界出现了天空和大地,看到一切物理和空间规则渐渐成型,那一刹那的感悟,远超她前世所学,远超她今世所得,根本不是她人类的大脑能容纳的。
可加西亚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她的大脑被彻底开发过,所有的信息,管它能不能理解,先被她囫囵记了下来。
直到,加西亚看到了阴阳界。
仿佛大气泡中内嵌的一个小气泡,混沌中有什么能量一分为二,分别灌注到了阴阳两界中。
阴阳两气分化开来,它们互相转化的痕迹,于亿万分之一秒间,被加西亚捕捉。
“?!”
为何那能量的参数如此的似曾相识。
那一瞬间,一丝紧迫和遗憾浮上加西亚心头,她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仿佛从前抓住过这感觉的尾巴,而此时若再让它溜掉,她一定会后悔的。
是什么!
这能量究竟是什么?!
我见过的,我认知里的,一切的一切,还有什么?!
而盘古大神再次伸出了手。
似是觉得那贪吃蛇一般的连接方式太单调,盘古轻轻一招手,九个泡沫的时空膜立刻被勾起了一丝细长的通道,九条通道渐渐交汇于一处,紧紧纠缠在了一起,化为了一个细小的疙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通道和疙瘩不断完善。
在无尽的岁月里,奈何桥,亦成型。
“轰————”
一朵烟花在加西亚脑海中炸响。
那根本不是什么通道。
那是个暗物质转化器!!!
......
加西亚入定不知岁月,现实世界还只过了几分钟。
崖天他们所在的传送阵正如一个发着金光的飞碟,在时空乱流里被狠狠拍打着。
然而,阵光渐渐削弱,就在护盾暗淡到快要看不见时,一股内生的能量忽然涌出。
“啊——”
最底部的那块阵盘上瞬间响起无数声惨叫。
鬼修们面色痛苦地翻滚跪地,身形无可转圜地渐至虚化,乃至彻底消失。
顷刻间,底层阵盘的鬼修少了整整一半。
惊恐浮现在所有人和鬼的脸上。
鬼王惊怒:“庆阳神君!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公叔羊稳坐在阵眼中,冷漠地看了下方一眼:
“我说过,断魂桥是神器,就算是圣人来了都挡不住,仙阵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他微微计算了下损耗,感觉尚能支撑一段时间,表情立刻缓和了些。
鬼众们不可置信,极致的愤怒袭上心头:
“所以我们都是燃料吗?我艹你#!!”
“一开始就在骗我们?他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大家一起拼了,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把防御升起来!”
武瞾咬牙切齿:“原来如此,根本不是我们需要他,是他需要我们!”
9个阵盘,齐齐亮起了各色光芒,30万鬼齐齐发力,一股浩瀚的力量填充进了阵法,护盾金光立刻稳定了下来。
公叔羊面对一切叫骂无动于衷。
仿佛那不过是一群蚊子在嗡。
鬼王脸色苍白地走到阵边,闭上了眼睛,一身修为轰然爆发。
刹那间,他苍老的脸变得模糊,身形也淡化如雾,那雾逐渐膨胀,直至十丈、百丈......整个阵盘的颠簸顷刻间平息了下来。
“诸位,一切疏漏皆因我而起,我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如果我身陨于此,你们便奉罗天为主吧。”
“......”
“王上!!!”
一股悲壮的气氛腾然而起,在所有鬼族心底酝酿。
崖天眼中闪过一道光,回过头,看了懵逼的兰斯洛特一眼,想了想,又将目光移向武瞾。
敏感的武瞾立刻回头,刚想开口,只听灵魂中传来一个声音:
【崖天:第九层阵盘,有一半是公叔羊的人,稍后若有变化,那部分人就交给你了。】
【武瞾:您,您想做什么?!】
她的神经崩到了极点。
【崖天:破阵眼,宰肥羊!公叔羊那几人都是太乙金仙的修为,要消耗也该先消耗他们!】
如果不是公叔羊,加西亚怎么会醒不来?!
崖天走到兰斯洛特面前,“加西亚交给你了,保护好她。”
不管这货是真蠢还是假蠢,此刻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兰斯洛特忙接过软绵绵的加西亚,顺便颠了颠,如同在颠个轻飘飘的布娃娃:
“Don\\\'tworry,brother.Believeme。”
“听,不,懂。”
崖天面无表情地消失于原地,下一秒,“咣——咔嚓”,中心阵眼的蛋形护盾应声而碎。
“万象森罗第三式:穿云透石充寰宇,长风潇潇渡水来。”
崖天整个人都化为了流星一剑,刺破护盾,撕裂了阵眼防御,直逼公叔羊面门。
“罗天,尔敢!!!”
公叔羊横眉一声冷哼,仙元无声爆发,整个鬼体直接化为了离子态,无色无形,打都不知道从哪儿打起。
“罗天,破坏了阵眼,你不怕其他人都给你陪葬吗?”
“聒噪!”
崖天敢动手,自然是算准了阵眼可破。
公叔羊拿出来的这个‘天地奇门阵’,鬼族们不认识,崖天却是从小看到大,可不就是兜率宫的护山大神——九曲神霄阵的简化版么?
九曲神霄阵,明面上的阵眼根本就是个假的,唯一的作用就是门派被攻破时,提供一个临时龟壳给大家躲命。
真正的阵眼还隐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公叔羊打得一手好算盘,牺牲所有人,保全他自己。
哪有这种好事?!
“给我出来!”
漫天剑气如搅拌机席卷阵眼中的空间,无缝不入,顷刻掀起了滔天的漩涡。
阵眼中还有其他几位大乘期的狗腿子,见状立刻欺身而上,身体尽数化为了无形。
鬼族无形,崖天的速度也快到无法捕捉,阵眼中于是只剩下光与暗的对撞。
9层阵盘中,公叔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欲往支援。
那些人微微一动,鬼王和武瞾先后出手。
鬼王一边撑着护盾,一边厉声开口:“拦住公叔羊的人!”
“奉州所属,动手!”
武瞾当真如她的名字那样,日月凌空,场上如幻术一般百花齐放,那花瓣每一瓣都暗藏杀机,触之即腐。
“God!”
兰斯洛特不会御剑术,抱着加西亚他动手不怎么方便,只能cos一颗圣光大灯泡,东躲西藏。
好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动他。
一片混战中,断魂桥终于成型。
加西亚脑海中猛地一震,灵魂中一个声音传来:
“河汉苍苍,下覆茫茫,混沌初开,二分阴阳,幻仙回溯,奈何不聚......奈何,不聚。”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喜欢一天发一点,还是一次多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