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的美酒换了一轮又一轮,前半夜喝趴了大半妖怪,五条凛帮首无把喝不动还添乱的家伙送回房间。
“好了,先这几个吧。”首无拍拍手,脚边是一用黑弦捆成一串的不明物体。
五条凛和首无一人一边抓起黑弦的两端把这群家伙拖回各自的房间。
“二代目,您也注意一点别喝过头了!”首无提高声音提醒道,但被更音量更大的划拳声压了过去。
完全沉浸在气氛中的奴良鲤伴没有回应,琥珀拿过新送上来的清酒吨吨吨往他碗里倒,两个人喝得醉醺醺一副正上头的模样,其他的妖怪也是如此,三两个勾肩搭背聚在一起频频举杯。
首无啧了一声,这两个家伙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负责善后的妖怪们把空出来的位置收拾干净,理好餐盘擦去污渍,顺便把几个发酒疯凑过来捣乱的家伙暴揍一顿。
“啊啊!我的眼睛!”一目捂住脸哀嚎。
冰丽老成地拍拍手,“哼,谁让你把我刚擦好的桌子又弄脏了,再有下次把你整个都冻起来。”
五条悟早就被带去房间休息,刚睡完一觉又醒了,他伸手又蹬蹬腿,把身子翻过来后朝不远处的五条凛爬去。
五条凛感觉到背后有个暖乎乎的东西,他扭过头才发现五条悟抓住衣服顺着背往上爬。
“你醒了啊。”他把五条悟从背后扒下来抱在怀里,逗弄一会儿之后才把注意力放到琥珀刚才给他的信上。
这次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一行祝他生日快乐的话,随信寄来的是一片火红的枫叶和一只红蝶,照片里是还没完全染上红色的枫树和碧蓝晴空。
五条悟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伸手去够面前的东西。
“是要这个吗?不要弄坏哦。”五条凛把照片塞他手里却被嫌弃地扔掉。
难道颜色鲜艳的东西更能吸引注意力吗?
五条凛一手红蝶一手枫叶举高,慢慢地往外伸展。
五条悟的眼睛一直落在捏住红蝶的那只手上,手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落在哪里。
这两件东西颜色形状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红蝶中蕴藏一丝咒力。
你现在看到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
五条凛把红蝶放到五条悟的手心里。
·
好像又是在做梦。
五条凛眨眨眼,但是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连悟也进来了。
等等!
五条凛猛地低头往下看,五条悟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
怎么连悟也一起进来了?!
周围漆黑一片,唯有两人所在的地方有亮光。
好奇怪的地方,等下又会发生什么呢?
五条凛站起身,让五条悟更方便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万一出现特殊状况更方便逃脱。
一道强光劈开黑暗,巨大的白骨从缝隙中爬出显出原身。
“交……出……来……”强烈的气流从骷髅张开的巨口中喷出,将底下如同蝼蚁般的人吹得东倒西歪。
五条凛闭紧一只眼,死死抱住弟弟努力不被这股气流吹倒在地。
“交出来!”说话变得流畅,骷髅的上半身已经穿透黑幕,压迫性地悬在他们的头顶。
“六眼,给我……”
“给我……”
“交出来……”
更多体型较小的骷髅从巨大骷髅撕开的缝隙中前赴后继地涌入,它们都张开嘴诉说自己的渴望,白骨碰撞产生令人牙疼的声响,伴随着亡者的低语传进五条凛的耳朵。
“交出来。”
“交出来……”
“交出来!”
“交出来!”
数百声不同声调、不同音色的呼喊逐渐重合,汇成能够迷惑人心的魔咒。
心智不坚定的人绝对会达成它们的要求。
五条凛咬紧牙,脚踝一转往反方向狂奔。
骷髅伸出化作白骨的手,只想将他们拖入地狱化作同类。
逃不掉。
五条凛有预感,这次绝对逃不掉。
喉头涌上铁屑的味道,心脏超负荷跳动,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可那又怎么样!这是他的梦境,一切都应该由他做主!
巨大的身影从上方压下来,五条凛勉强分出一点注意力观察情况。
他和两个空洞的眼眶对视了。
巨大的骷髅完全从缝隙中挤入他的梦境,与上半身截然相反,从最后一节脊椎往下是一团纠缠不清的腕足,漆黑粘稠的液体从腕足上数不清合不拢的吸盘中涌出。
五条凛仿佛听见这个恶心的东西舒适地喟叹声——它在为自己脱离束缚而感到高兴。
开什么玩笑!?
“交给我。人类。”怪物朝五条凛伸出白骨,腕足肆意地占据所有空间封锁他的逃跑路线并拥有自主意识般翻滚蠕动。
“把六眼,交给我。”锋利的骨刺对准五条凛的眼睛笔直往下,“连同你的双眼,一起——”
眼睛,被碰到了。五条凛僵在原地不能动弹,他能清晰得感觉到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白骨进入他的眼睛。
视野变得好奇怪,世界变得好奇怪。
过量信息载入他的大脑,扭曲、阴暗、全恶的情感充斥他的内心,脑海中不时闪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没有人形的腐肉在蠕动,昆虫形状的巨大怪物狩猎食物,长满锯齿的腕足紧紧缠绕在彼此身上撕咬下块块肌肉……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五条凛愣愣得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融化为血水栽倒在地上,双手化作腕足捧着一个巨大的蛋状物体。
这是什么?
它记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要带出去,带出去——给谁?
【交给我。】
它听见衪在说话。
它恭敬地抬起腕足要把最重要的东西献给衪。
“给我醒过来!”一声暴喝打断这场献祭。
蛋状物体裂开两道缝隙,它和一双苍蓝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就像天空一样。
天空?
双眼所在的地方突然涌上烈火灼伤的痛感,它用双足死死缠绕住头部无声地呐喊。
“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五条凛双手抓紧衣领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他的喘息就像是老旧的风箱,冷汗湿透了后背和床褥,整个人和从水里捞起来无异。
琥珀一脸冷汗,他看到五条凛醒过来终于松了口气席地而坐,难得用后怕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醒不过来。”
奴良鲤伴和冰丽同样一脸冷汗,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
冰丽双手捂在胸口,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五条凛依旧躺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琥珀单手捂住他的口鼻,防止出现过度呼吸。
意识在逐渐回笼,四肢重新恢复知觉,冻住的血液继续流动,五条凛感觉到自己重返人间。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琥珀,双眼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不断晃动,只让人感到恶心。
“等下再说吧。”琥珀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别再到那一边去了。”
五条凛终于看到了他所寻找的,一个拥有蓝色眼睛的小小身影向他靠近。
悟。
完全放松下来的五条凛带着看到的最后一抹蓝色和鼻尖残留的血腥气再次陷入沉睡。
·
“所以说你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梦到什么了?”琥珀用手托住下巴,“那就难办了。”
五条凛放下调羹问道:“会很麻烦吗?”虽然那晚的记忆被完全抹去,但恶心感一直如影随形,除了白粥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
琥珀摆摆手,“那就不想了,反正那东西基本上不会再出现,你先好好养着吧。”好不容易长点肉又掉回去了。
“好。”五条凛摸了摸左眼,他其实隐约还记得阴冷的气息进入眼睛的感觉,但很快又被一股灼热的气息所抵消。
琥珀注意到他的动作,食指下意识地抖动一下。他把手藏到身后,一道刚愈合的粉色伤痕从最后一截指节线到指尖清晰可见。
因为特殊情况,琥珀直到临近五条悟生日才将人带回去。
一进门就能见到特意打理过的景观绿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也增加了。
“有没有心里不平衡?”琥珀故意说道,“明明是两兄弟,才一周岁小婴儿的生日就这样大操大办。”
五条凛目不斜视地走在他身边,平静地反问道:“那你要在这里办一场补偿我吗?”
“嘁。”琥珀偏过头嫌弃道,“明明去年你还有更可爱的反应的。”
比如说,脸上明明装作不在意,眼睛里的落寞却掩饰不住。
口是心非的小鬼可比现在的样子有趣多了。
·
五条悟生日的前一夜里下了大雪,庭院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五条凛身穿纹付羽织袴和父母一起完成了必要的寒暄,趁着所有人不再注意自己的空荡溜出会客厅。
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五条凛跑到没人的角落长舒一口气,冰冷的气息顺着口鼻进入胸腔,暂时压制住了眩晕和恶心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短短的瞬间,他看到面带笑意的各个来宾都变成了戴面具的怪物,而最令他惧怕的是,父母也变成了令人害怕的非人之物,它们伸出触手朝他涌来——当时他甚至想抢过五条悟就跑。
呼吸碰到空气就冒出一团白雾,五条凛拍拍双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凛?”五条和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来躲懒的吗?”
五条凛转过身说:“里面人太多,闷。”他注意到五条和也的手腕上依旧戴着黑色的发圈。
“还需要吗?”五条凛坐在走廊边缘回头看他。
五条和也愣了一秒,然后走到他身边把头枕在凛的腿上。
“很大的雪啊。”
“嗯。”
“明天会更冷啊。”
“嗯。”
“我打算毕业之后去当老师。”
“好。”
雪又开始下,落在已经被白色覆盖的庭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