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这天,内城被几位不速之客闯入。一辆破损的战车停在?大门中央,车顶的窗口敞开,立着一位作战人员,他释放出几只机械飞虫,飞虫绕着大楼盘旋攀升。

阮惊灼盯着不断用身?体撞击玻璃的飞虫,在?飞虫即将被撞出裂痕的时?候,终于把它放了进?来。

“我们是来自窟窿的作战小队。”

飞虫脑袋两侧是桶状的收音器,作战人员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紧张情绪外露地很明?显,显然对于自己求助感染者的举动并没有多少把握。

“我们的队友被感染,听说越星罗在?暗网发布过能让感染者恢复理智的试验药,目前缺少实验对象,我们可以提供实验对象,如果能治好的话……”

“你们听谁说的?”阮惊灼打断作战人员的话。

感染者特有的沙哑声线通过传声器如实传递到战车内部,有人欣喜道:“真的是阮惊灼,皮东是不是有救了。”

站在?窗口处的作战人员看了一眼困在?铁笼里,皮肤青灰骨头外露,挣扎咆哮着的同伴,解释道:“我哥是窟窿科研教授,他告诉我的。窟窿的作战人员一旦确认感染,只有被斩杀的命运,这是我们重要的同伴,我们不敢回去,只能求助你们。”

那人生?怕阮惊灼会拒绝,接着道:“当初你变成?感染者的时?候,吴卿不就擅自把你藏进?了科研室,你一定能理解这种?心情吧。”

正?巧听到自己名字的过路尸王:“嗷?”

阮惊灼抛起停在?手上的机械飞虫,在?它煽动翅膀准备逃走的时?候又一把抓住,等它再次停歇下来那刻又往上一抛,玩的不亦乐乎,似乎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

杂乱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来,作战人员不想思考机械飞虫被怎样?对待,正?要继续劝说,通话器被一旁的女生?一把夺过,用带着哭腔绵软声音道:“求求你了,救救皮东吧,我不能失去他……”

女生?说话语无伦次,话语中全是主观上的情感,渴望被拯救的卑微乞求。没有刻意充装冷静理智的交谈,但其中浓厚的绝望,却能感染聆听的每一个人,有人低下头,悄悄摸了一把眼泪。

站在?窗口的作战人员拍了拍泣不成?声的女生?,接过她手上的通话器,歉意道:“对不起,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恶意,你就当我们是来提供实验体的,要是不放心,我们也可以立刻就走,只要你们把我的同伴交给?越前辈。”

对面迟迟没有传来回应,作战人员垂下因为疲劳有些脱力的手,朝女生?无奈地笑了笑,向驾驶座无声地做了口型:我们走吧。

越星罗的情况不是很好,这几天反反复复总是失控,阮惊灼去监禁室看了一眼,对方依然没有恢复过来,蹲在?地上模仿狼人仰天长啸。

阮惊灼啧了一声,还是拿起了机械飞虫。

“进?来吧。”

三名作战人员拉着一只被牢笼困住的感染者,局促不安地站在?实验室门前。

“前辈好,我叫曲文光,窟窿武装部二级作战人员。”走在?最前面的青年?依次简单介绍自己的同伴,“这是米儿,医疗部三等,和?我们进?行组合任务的同伴,那位被感染的就是她的搭档,叫皮东,原来是武装部三等。”

米儿眼睛红彤彤的,向阮惊灼点?了点?头。

“这位是我的搭档,晏树,机械部二级作战人员。”曲文光道,“他曾经和?您协作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前辈,又见面了。”叫晏树的娃娃脸青年?朝阮惊灼腼腆地笑了笑。

阮惊灼多看了几眼晏树,介于对方可能和?他相处过,向他勾了勾唇。

原本兴致缺缺坐在?沙发上的吴卿,敏锐地转了过来,在?听到“晏树”这个名字后立刻窜过来,将阮惊灼护在?身?后,朝几人怒吼。

他认得他,这个抢别人东西的坏家伙!

晏树在?窟窿的时?候就有些害怕吴卿,更别提现在?吴卿成?了感染者,做起事?情毫无顾忌的。晏树被吼了一声后脸色瞬间发白?。

“别闹。”阮惊灼拍了拍吴卿后脑勺,“有你什么?事?,走开。”

吴卿暴起,连人带阮惊灼一起吼,阴沉着脸挡在?门口不许几人进?去,高大的身?影加之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噜声,如山的威压感倾轧而来,铁笼里的感染者瞬间安静如鸡,缩在?角落,几位作战人员僵硬地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阮惊灼努力去回想到底是什么?惹得吴卿情绪起伏如此之大。

自从?恢复前半段记忆后,他总能时?不时?回忆起其他记忆,有时?需要一点?契机,有时?脑海里莫名其妙突然就会跳出一些片段,林林总总能拼凑出大致的记忆。

他听见吴卿饱含怒气的嗓音中,那隐隐约约的一缕委屈后,忽然转向吴卿,有些惊讶地微睁眼睛,他好像明?白?对方莫名巧妙炸毛的原因了。

那时?,窟窿处于特殊时?期,外出任务接连不断,人手紧缺。搭档机制的牵连性很强,只要一人负伤,另一个人也无法出战,因此闲置了许多尚有作战能力的单兵。特殊时?期特殊政策,窟窿下达指令,搭档负伤的单兵集体检测匹配度,重新组合,结成?临时?搭档。

吴卿那时?腿部严重损伤无法行走,他分配到的临时?搭档就是晏树。为了磨合,他们经常待在?一起,而且任务频繁,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好像确实忽略了独自养伤的吴卿。

当时?吴卿好像并不在?意,阮惊灼就也没有放在?心上。原来吴卿一直心存不满,偏偏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阮惊灼偏过头,在?没人发现的地方泄露一丝笑意,怪可爱的。

随着记忆的恢复,他逐渐从?现在?的吴卿身?上发现过去的影子,或者说,其实现在?的吴卿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褪去伪装和?枷锁,永远不会说谎的吴卿。

原以为足够了解的搭档,居然还有没被发现的那一面。

压抑的气氛中,那声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笑声被无限放大,众人齐刷刷地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阮惊灼。

“咳,见笑。”阮惊灼神色如常,倒扣住吴卿肩膀。吴卿龇起獠牙气势汹汹地瞪视阮惊灼,已经做好了与独裁主义激烈抗争,无果后被对方殴打的准备。

结果预料中的拳头和?爪子并没有挥来,头发被轻柔地揉着,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牵进?了一间监禁室,咔嚓一声,门被外面锁了起来,阮惊灼不见踪影。

吴卿一脸懵地和?对面越星罗遥遥相望,他嚎了一声,想呼唤女孩儿过来帮忙,隔壁监禁室的铁栏杆发出声响,一双白?皙小巧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来:“嗷?”

吴卿:“……”

真了不起,阮惊灼。

最近尸潮频繁,皮东在?尸潮中被感染者抓伤皮肤,要不是感染者等级普遍不高,恐怕这三个人也无法安然存活下来。

“感染者层次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低级感染者彻底消失,高级感染者数量急剧增多,作战人员等级被迫重新洗牌。”曲文光垂着头,说着外界近来的情况,“部分小型安全区无法阻挡高级感染者的袭击,一个接一个的沦陷了。”

“前辈。”晏树怯生?生?道,“这些真的都是你们做的吗?”

此话一出,维持在?表面上的平静彻底破碎,女生?埋在?胸前的拳头紧了紧。

“不是。”

晏树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前辈们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被误会了吧。”

监禁室传来暴躁的铁栏耸动声。

米儿看了眼铁笼里自己的搭档:“我爸是指挥部的,在?上层能说上一些话,我们会帮你们去解释,你能不能治好皮东。”

“解释就不用了,他们不会相信。至于能不能治好我也不确定,要等越星罗醒来再说,别抱太大希望。”阮惊灼递给?米儿一张纸巾,“你们之前说吴卿把我藏进?了科研室……”

曲文光连忙道:“我听传闻这么?说,对不起,不是有意要编排你们的!”

阮惊灼眯起眼睛:“传闻还怎么?说了?”

听得出来确实只是传闻,水分很大,假的比真的多,阮惊灼像是听了一个没营养的故事?,一点?细节也没回想起来。

被坑了,阮惊灼坐在?地上沉思。

等待越星罗恢复的这段时?间,几人暂住在?这里。

吴卿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捣乱,终于被阮惊灼放了出来。他看见被锁在?铁笼里面的皮东朝外面的米儿咆哮,当米儿想要伸手触碰他的时?候,却差点?被抓伤,只能痛苦地蹲在?地上埋头无声哭泣。

感染者无法体会人类的情感,或者说吴卿本身?就缺乏共情的能力,他坐在?沙发上听着吵闹的哭声,像个冷酷的旁观者。

平静没有波澜的眼眸在?接触到棕红发感染者的瞬间一下子鲜活起来,仿佛对方是自己连接外界的唯一途径,身?边都冒出了看不见的小花花。

“不行,真不行。”越星罗拉着阮惊灼小声道,“NT试剂只适用即将感染和?没有感染的人类,他都不知道感染多久了,没有恢复的可能。”

“你自己发布到暗网才惹来的,让人寄以希望还白?跑一趟,自己去解释。”阮惊灼挥开越星罗的手,注意到米儿往这边看过来连忙推了越星罗一把,拉着吴卿迅速离开实验室。

“前辈。”

出了大楼,两人正?好碰上猎食回来的曲文光和?晏树,非常没有战友情谊道:“越星罗醒了,你们可以去看看。”

阮惊灼受不了煽情的氛围,特意在?外面转了好一会儿。他回想米儿这段时?间的举动,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非常胆小的女生?,别说吴卿,就连他的脸都没敢多看一眼,说话声音细软,是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

可面对被感染的搭档,她不仅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甚至多次不顾被抓伤的风险,试图和?皮东对话。眼神骗不了人,更别说对方根本没有想过要隐藏,那是已经超过了对待搭档正?常该有的眼神。

三名作战人员从?大楼走出来,结果并不顺心,沮丧哀恸的空气包裹着他们,但一反常态的,米儿居然是三人脸色最平静的人。

“我来吧。”她接过曲文光手上的牵引绳,拉着铁笼走在?最前面。

米儿和?阮惊灼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路过吴卿,牵着铁笼越走越远,停在?了一颗树下。

曲文光和?晏树走到阮惊灼身?边,一同看向远处的米儿,曲文光轻声道:“没救了。”

“本来我们是打算瞒着米儿偷偷杀掉皮东的,她主动提出要自己动手。”晏树眼眶慢慢变红。

“越前辈给?了我们三瓶NT试剂,他说虽然效果还不完美,但应该比他要好一些,如果真的被感染了,可以试试抛弃人类的身?份,至少变成?的感染者,也是有思想的。”曲文光道,“我们要走了,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树下,皮东用身?体撞击铁笼,手臂伸出缝隙,尖爪将眼前的人类撕碎。米儿盯着皮东看了一会儿,举起枪,简单地“砰”了一声,感染者就没有了动静。

枪脱手砸在?地面上,米儿失去血色的手颤抖着打开铁门,终于触碰到了自己的搭档,她将自己的脸贴在?搭档冰冷的脸上,有眼泪滑落脸颊,她搂着感染者喃喃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生?前不敢言说的感情,死后再拼命传达,对方也接收不到了。

曲文光和?晏树一左一右把米儿扶出铁笼,三人把皮东的尸体埋在?树下。

阮惊灼始终站在?原处,看完了全程,直到三人驾车远去,他才转身?离开。

“百分之八十的人会对搭档产生?好感,但是里面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选择表白?,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到自己很尊重的前辈在?搭档死后哭得撕心裂肺,一点?也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钢铁女侠,前辈喝醉了酒,抓到个人就说。

“因为据统计,退役之前搭档两人全部死亡的人数占百分之二十七点?三五六,存活一个的占百分之七十二点?六四四,你算算,全部存活有多少。”

前辈抱着酒瓶笑着比了个圈。

“零。”

“知道吗,这么?多年?,没有一组搭档能够善终。”

“我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怕如果我先?死了,会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永远疼痛的碎片,可现在?我才发现,不论说还是不说,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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