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扬原本以为李承策听到孟瑶死了的事肯定会很悲恸,然后就会责罚他护卫不力的罪,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孟瑶在他眼前跳下瀑布,但是他没有想到李承策竟然会这样的平静......
一时反倒不敢起身站起来了。
但是偷眼看李承策,已经打开手里的奏疏,提笔垂眼在批复了,压根没有看他。
燕扬求助一般的看向卓华容。
就见卓华容面上神情凝重。对上他的目光,悄悄的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按照李承策的话去做。
于是燕扬便应了一声,起身站起,躬身退出殿外。
但他觉得李承策刚刚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所以就算退出殿外他也不敢走远,而是站在宫门处静静的等候。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才看到卓华容缓步走出院门。
正要抬脚过去,忽然看到徐怀脚步匆匆的过来追卓华容。
燕扬便停下脚,犹豫要不要过去。
卓华容却已看到他,招手叫他过去。
燕扬见状,忙又抬脚。
等走到近前,他躬身对卓华容和徐怀行了礼。不等直起身,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卓世子,徐总管,殿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悲痛欲绝,甚至哭了啊?
上次孟瑶不过是跑了,殿下就能干出拆宫殿,遣了一应东宫侍卫,影卫,甚至勒令各府,州,县搜寻孟瑶踪迹的事来;他甚至还能顶着一干朝臣的压力,力排众议的坚持要立孟瑶为侧妃,可见他心中有多看重孟瑶。但是现在忽然得知孟瑶已经身死的消息......
谁知道殿下这次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啊。
卓华容和徐怀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反倒是卓华容开口问他:“你确定孟侧妃已经死了?可曾找到尸首?”
“尸首倒没有找到。但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还能活得了?更何况娘娘还怀着身孕......”
“你说什么?娘娘有了身孕?”徐怀惊叫起来。
担心被人听到,徐怀忙压低了声音,“刚刚在殿里你怎么没对殿下说这件事?”
“我,我一时给忘了。”燕扬脸上有点儿讪讪的。
“是真的忘了,还是害怕,不敢说?”卓华容看他一眼,声音凉凉的。
燕扬嘿嘿的笑了两声,没说话。
原本以为殿下听到侧妃身死的事都会受不了,再知道她腹中怀了孩子,那不得悲痛欲绝啊?所以这件事当然是能不说就不说。
徐怀不停的叹气。叹了一会儿,才轻声的说道:“殿下他现在还在批阅奏疏呢。”
燕扬很惊讶。
“侧妃死了,殿下竟然一点都不伤心?”
上次都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恨不得挖地三尺都要找到孟瑶,这次得知她死了,竟然还能这么平静,跟没事人一样的批阅奏疏?
“燕扬啊,”卓华容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还没有喜欢的姑娘?”
燕扬:......
世子您说话就说话,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啊!!
而且,这和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正要开口反驳,就听到卓华容叹了一口气。
“你可知道,一个人真正悲痛的时候,那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就是想要叫一声出来都不能。喉咙如同被人紧紧的扼住,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压根什么都想不了。至于殿下现在的状态,则比这个更可怕。因为他不愿接受孟侧妃已死的现实,于是他自我封存了自己。”
燕扬自被挑选成为东宫影卫之后,每日便是不停的训练,哪里会懂这些。听了这些话,他一脸的茫然不解。
卓华容看他一眼,然后深入浅出的解释着:“这就好比有的人,受了外伤,表面看着虽然鲜血淋漓,十分的骇人,但只要止血的药粉撒上去,再一包扎,等这些外伤都好了,照样能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但往往那些受了很重的内伤的人,表面看着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但其实内里的五脏六腑早就已经被震碎,这样的人,哪怕是金丹妙药,华佗再世都救不回来了。明白?”
燕扬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殿下现在就是那个受了很重的内伤的人......
徐怀站在一旁,依然皱着眉头不停的在叹气。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始说燕扬。
“你说你傻不傻?做什么一回来就直接跟殿下说侧妃死了?你就不能说侧妃失踪了?这样殿下心里好歹还能有一个念想。等过个几年,殿下对侧妃的感情慢慢的淡了,到时再让他知道侧妃死了,殿下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刚刚李承策的那个样子,他在一旁看着都怕。也不知道等殿下回味过来孟瑶已死的事之后会是什么样。
燕扬看看他,又看看一眼不发的卓华容,明白他们两个都是这样想的。
不由的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哪里会想到这些啊?
徐怀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卓华容。
“世子爷,您看殿下现在这个样子,老奴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就照往常一样就行。”卓华容也叹了一口气。
他自小同李承策一同长大,自然比旁人更能明白李承策的性子。
也知道李承策对孟瑶确实是动了真心。只怕是已经爱入了骨子里,不然上次孟瑶逃离东宫,他不会做出那些疯狂的事来。
至于现在,没有人能帮到他,只能靠他自己迈过这道坎了。
徐怀也明白这个道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躬身同卓华容作辞,转身回殿。
虽然卓华容跟他说一切都照往常一样,但徐怀哪里敢?进殿的时候都恨不得化身为猫,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
悄悄的抬头看李承策,见依然面色平静的在批阅奏疏。看到他进殿,还叫他:“研墨。”
徐怀忙应了一声,脚步轻轻的走过去拿起墨锭。
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不时偷觑李承策。就见他面色始终平静,不见一丝波动。甚至提笔的手也不见一丝抖动,写出来的字也依然如平常一样的雍和圆润。
徐怀见状心中更怕,动作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
好在这一整天李承策看着都很平静,徐怀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孟瑶的死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他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帝王。做帝王的人,多多少少都要比一般的人无情一些。
傍晚的时候天色阴沉起来,至掌灯时分就开始下起雨来。
雨并不大,淅淅沥沥的落在窗外的芭蕉叶片上,分外的清晰。
原本今儿晚上不该徐怀值班的,但他不放心李承策,于是退下去匆匆的吃过晚饭之后依然过来伺候。
一进殿就看到李承策坐在临窗木榻上看书。旁侧炕桌上的灯烛亮着,照见他面上一片平静。
徐怀手执拂尘,屏息静气的站在一旁。然后约莫一炷香之后他就发现,李承策虽然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一直垂眼做了看书的模样,但自打他进殿之后,李承策手里的书却并没有翻过一页。
这就有点儿惊悚了。
徐怀迟疑了一迟疑,到底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唤了一声殿下。
但李承策恍若未闻,整个人如同泥塑木胎一般,垂眼出神。
徐怀心中着了慌,忙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殿下。
片刻之后,才听到李承策低低的唔了一声。轻声的问他:“外面下雨了?”
这雨早就已经开始下了,难道殿下坐在窗边这些时候都没有听到雨声?
还是说他现在压根就不去在意任何事?
徐怀心中越发的着了慌。但也只得恭声回答:“回殿下的话,是下雨了。”
李承策又轻轻的唔了一声。
随后他抬眼,转头,沉默的望着外面的漆黑雨幕。
徐怀站在旁边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李承策停顿了片刻,却是开始说起话来。
声音很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跟徐怀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孤不喜欢下雨天,但瑶瑶好像很喜欢。她说她很喜欢雨水敲打在琉璃瓦,芭蕉叶上的声音。她还喜欢在下雨的时候打开窗子,让风带着水汽吹进屋里来。她倒是不怕冷。”
“她还很喜欢下雪。孤还记得,去年除夕在临华宫的时候,她喝醉了酒,胆子较平时大了很多,拉着孤在雪里漫步。然后还拉着一同去放烟火。明明平日看着是个胆小的人,但那会儿胆子却大的很,一人多高的烟火也敢拿着火折子过去点着。”
“点着了她就往回跑。跑到半路的时候,还能记着孤,回来拉着孤一起跑。后来她还拉着孤坐在高高的台阶上。”
“孤还记得,那晚的风很大。风裹挟着一片片的雪花往孤的脸上,身上扑。明明脸上冰凉,但孤内心却很火热。”
“孤长这么多,还从没有做过这样放肆的事。也从没有人胆敢拉着孤做这些事,但是当时孤瞧着瑶瑶,却觉得心里十分的满足欢喜。那时候孤就知道,孤这辈子都想同她在一起。孤不能没有她,孤不能没有她......”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却如同呓语一般,一直在重复的说着孤不能没有她这句话。
说到后来,他的唇角竟然渐渐的有猩红的血迹蔓延了出来。
徐怀大惊失色。
而且李承策说这番话时,表面上听着虽然是云淡风轻,仿似只是在很平静的诉说着往事,但听在旁人耳中,只觉心中悲恸。
“殿下啊,”
徐怀跪了下去,声音止不住哽咽起来,“老奴知道,娘娘和小世子去了,您心中肯定很难过。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这天下的臣民可都还指望着您呢。”
“小世子?”
李承策慢慢的重复着这三个字,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徐怀。
徐怀心中一窒。
殿下原本就很难过了,他怎么还一不留意就将孟瑶有了身孕的事说了出来?
但既然这话已经叫殿下听见了,也只得低声的回答着:“是,是。先前燕侍卫曾告诉老奴,据他属下所说,娘娘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李承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人仿若癫狂。
徐怀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就见他唇角溢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而他整个人却仿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你刚刚跟孤说,天下的臣民都在指望着孤,但孤的妻子,还有孤的孩子,他们却都指望不上孤。”
“她是那样一个懒散的人,当时到底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啊?徐怀,你说,她当时该有多害怕?她跳下去之后痛不痛?还有孩子。我的孩子,他痛不痛?会不会害怕?”
血迹顺着唇角和下颌蜿蜒流下,落在他身上穿的月白色衣裳上,触目惊心的红。
徐怀也看的触目惊心。哭着说道:“殿下,您别说了。”
再说下去,谁能受得住啊。
李承策却依然一直在说以前的事。
那时候只以为那些过往都很寻常,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光。但现在那个人却不在了,此刻再回想起来,便只觉得以往的每一幅画面,孟瑶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刃,正在一刀刀的凌迟着他的心。
痛彻心扉。
但他却跟自虐一眼,依然不停的说着以前的事。
流到衣襟上的血越来越多,徐怀骇的手脚冰凉。只是无论他如何劝说都没有用,只得叫了两个内监过来,吩咐他们一个速去御医院叫御医过来,一个则是速出宫将卓世子请进宫里来。
等到卓华容接到消息匆忙进宫的时候,就看到李承策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出去跟家人聚餐,晚上回来争取再码一章哈。小仙女们粽子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