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过后,朝中各个衙署开始正常点卯,事情自然较往日更多。
以往李承策在前殿同臣子们议事,不过半上午便会回来,但今日却是过了午膳的时候方才回来。
且回来的路上忽然想到昨夜的事,便吩咐徐怀,让他遣个人去制造办,叫个会扎灯笼的匠人过来见他。一应扎灯笼需要的器具也都让人搬过来。
徐怀听了,心中难免纳闷。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制造办叫个会扎灯笼的匠人过来?难道是跟朝事有关?但是刚刚在前朝,他一直站在李承策身边伺候的,也没听见有一件事跟扎灯笼有关的。
但纵然他再狐疑,也依然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遣了个内监去制造办走一趟。
殿下有命,制造办的人谁敢不听啊?立刻就将手艺最好的那个匠人叫来,吩咐他带了一应扎灯笼所需的器具跟着内监去见李承策。
匠人进院的时候,孟瑶正好坐在临窗的木榻上。扭头见着那些好几个内监搬了竹篾,蔑刀之类的在手中,还在想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但也只是想了一想,并不关心。继续低下头绣那幅双鹤梅竹图了。
李承策此时正在殿中用午膳。匠人过来时,徐怀要将他在外等候,却被李承策吩咐:“叫他进来。”
徐怀只得应是,对着旁侧伺候的内监摆了摆手。
李承策便放下手中碗筷,走到侧殿的临窗木榻上坐了。见匠人进来,等他跪下行过礼,便让他平身。
随后便让那匠人当着他的面做一只兔子灯给他瞧瞧。
匠人哪敢不听啊?忙应是。拿了蔑刀竹篾在手,开始用心的做起兔子灯来。
李承策用心看着,一一的将步骤记在心里。等匠人将灯做好,便命徐怀赏赐匠人,让他回去。
徐怀心里就更纳闷了。
殿下这是做什么?巴巴儿的命人去制造办叫个扎灯笼的匠人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匠人是如何扎灯笼的啊?
更何况今日李承策十分的忙碌。要商议的朝事十分的多,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奏疏这会儿更是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书案,竟然还有闲工夫看匠人扎灯笼?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等李承策批阅好奏疏之后,竟然叫他拿了竹篾和蔑刀过来,要自己扎灯笼。
徐怀吓了一跳。忙劝说着:“殿下,这等粗活岂能让您来做?您若是想要灯笼了,不拘什么样式的,或是要多少,只管叫制造办的那干人去做便是,实在不劳您亲自动手。”
但李承策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脑中想着先前那匠人扎兔子灯的步骤,一双金尊玉贵,从未做过半点粗活的手拿了竹篾和蔑刀,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到底是第一次做,自然没有先前那名匠人的娴熟。等一盏兔子灯做好,竟已到了亥时。
且刚刚右手食指还不慎被篾片刮到,有血迹沁出。
他却不以为意的很。伸手接过徐怀递过来的干净细棉布巾,随意的擦了擦伤处,提了刚做好的兔子灯,起身往外就走。
徐怀看着他去的是东配殿的新方向,福至心灵,好像忽然有些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嗐!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佳人一笑,他家殿下这是要亲手做灯笼,也只为博佳人一乐么?
*
尚在正月,天气尚冷,所以孟瑶近来晚上睡的都很早。
最主要的是,早点儿上床睡了,将屋中的灯烛熄灭,盼着那一位看到她屋里都熄灯了就不会过来了。
但是显然那一位在这件事情上面一点都不晓得察言观色,不论她屋里的灯烛有没有熄灭,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然后还甚是熟练的摸到她的被窝里面来......
不过今晚看看都已经亥时了,李承策还没有过来,那想必应该不会过来了吧?
孟瑶竟然觉得挺轻松的。
实在是这位殿下精力旺盛的很,近来不说夜夜笙歌,但反正没少折腾她。搞的孟瑶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劝他要节制,注意身体。
她反正是不用每天同臣子们议事,也不用每天批阅奏疏,真累了的时候白天还可以想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但是李承策显然不行啊。
就在小茶的搀扶下走到床沿上坐下。正打算脱衣裳上床的时候,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孟瑶:......
看着抬脚走进门来的李承策,孟瑶心里默默的想着,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还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而且,你手上怎么又提了一盏兔子灯?
小茶看到李承策进来,忙跪下对他行了个礼。然后也不用他吩咐,已经很自觉的退了下去。还从外将两扇门关上了。
孟瑶现在倒也没有什么紧张的。
因为李承策经常会过来,她都已经习惯了。
停下了要脱衣裳的动作,她在床沿上起身站起,问李承策:“殿下,这么晚了,您还没有安歇?”
虽说她确实存了逐客之意,但自然不敢表现出来,便只如此委婉的问了一句。
李承策不答,而是走过来,将手中提着的兔子灯递过来,言语神态间略有几分骄矜。
“赏你的。”
孟瑶:......
她伸手接过兔子灯,目光打量了一打量。
若说同昨夜赏她的那盏兔子灯有什么区别,大约是兔身上没有写那两个福字。
至于其他的地方,恕她没有看出来。
因为兔子灯嘛,看着都差不多一个样。
虽然心中不明白李承策为什么今晚又要赏她一盏兔子灯,但这段日子孟瑶也看出来了,但凡李承策赏赐她的东西她还是接着的好,要不然这位殿下就会不高兴。
于是孟瑶就矮身屈膝谢恩:“谢殿下赏赐。”
神色间淡淡的,并没有很欣喜的感觉。
实在是这段时间她收到的赏赐太多了,而且都是很贵重的东西。就是这兔子灯,昨儿晚上她也收到了一盏,再看到这一盏,确实做不出很欣喜的样子出来。
李承策一直在悄悄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见她此刻这样的平静,心中原本的雀跃就滞了一滞。
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沉住气,轻咳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在的说着:“这盏兔子灯,是孤亲手做的。”
说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看床尾立着的那盏宫灯。
孟瑶原还有些无聊的伸手在摸这兔子灯的耳朵,心里在想着她什么时候可以将这兔子灯放到一旁,而李承策不会不高兴,忽然听到这句话,她惊讶的抬起头来。
就看到李承策已经别过头,并没有在看她。
不过借着屋中明亮的灯烛光,她能清晰的看到李承策虽然现在肃着一张脸,但耳尖处却有些发红......
只是孟瑶有些不大相信。
最主要的是,她不敢相信。
李承策贵为储君,连穿衣宽衣这样的事都有人伺候,他竟然还会自己动手做兔子灯?
还是给她的兔子灯......
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真的?”
李承策从小到大哪里自己做过东西啊?更何况还是做一盏兔子灯这样一看就十分女儿家的东西。
论起缘由,也是因为昨夜孟瑶知道那盏兔子灯不是他做的,瞬间眼中光彩暗淡下去。于是昨夜他便着要亲手做一盏兔子灯给她。
只是非但没有预料中孟瑶满面笑意望着他的样子,她却反而怀疑这灯到底是不是他亲手做的。
原还十分雀跃的一颗心就渐渐的有些冷却了下来。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食指上面被竹篾割伤的那处甚是疼痛。
就抿着唇,没有说话。
孟瑶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猛然想起白日她看到的那些个内监搬了竹篾,蔑刀之类的东西进殿......
所以这盏兔子灯,确实是李承策亲手做的?
忍不住低头又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灯,瞬间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心中也明白过来,李承策这是看出昨夜她的失望,所以今日才特地亲手给她做了一盏兔子灯。
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的细心,甚至还将她的事这样的放在心上。但刚刚她还那样的不相信他......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顿了顿,便说着:“谢谢。”
声音虽低,却甚是轻软,听的李承策心中也蓦地一软。刚刚冷却下去的一颗心好像瞬间又暖和了起来。
而且还有一种很奇异的满足感。
就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面背在身后的右手却慢慢的屈起,用拇指指甲狠狠的掐了食指上的那处伤口好几下,然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右手伸到了前面来。
他贵为储君,自小就没有做过半点粗活,一双手的肤色养的甚是白皙。这会儿上面有一道伤口,而且此刻那伤口还沁着血珠,就显得尤为的明显。
孟瑶一眼瞧见,忙问道:“殿下,您这手怎么了?”
“无事。”
李承策看了一眼那处伤口,面上神情风淡云轻的很,“只是刚刚做灯笼的时候不小心被竹篾给刮到了而已。”
站在他身后,刚刚将他那番小动作都悉数看在眼里的徐怀:......
原本只是一道很浅的小伤口而已,而且刚刚已经用布巾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了,但是这会儿您却注意将这道伤口掐大,掐深,还让它流血,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当他看到孟瑶在知道李承策受伤的缘由之后惊讶的睁大了眼,随后小心的托着李承策的手,一边拿了自己的锦帕擦着那处伤口,一边关切的问他痛不痛,而李承策眸中带笑的神情时,他就立刻明白了李承策那般做的原因和企图。
论手段和心机,那还是殿下高啊。
作者有话要说:孟瑶:这不叫手段和心机,这叫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