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且说秦姒带着将近十万大军一路几乎畅通无?阻的回了燕京城。

她进城内的第一件事便叫人包围了整个纪家,将纪家以纪锦为首的一干人等统统捉了起来,由左思言带人押进了大牢等候处置。而后她又将大牢内关押的忠良之士全部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送回本?家,这?才押着无?恶不作,天?怒人怨的纪锦入了皇宫,直奔彰华殿。

此时此刻秦姒冷眼看着彰华殿前站着的那个两鬓斑白脸色腊黄,眼里布满红血色,精气神比着她离开时差了许多的男人,只?觉得他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她翻身下马,摘下脸上?的面具,取下腰间佩剑一并递给一旁的宁朝,如同从前一样疾步上?前向他恭敬行了叩拜大礼:“儿臣参见父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晁瞧着她就这?样不废一兵一卒入了他的皇宫,心里面对她又怕又恨,顺手操起手中的酒壶朝她掷来,大喝一声?,“逆子敢尔!”

眼前着那酒壶就要砸到秦姒脑袋上?去了,只?见她身后一身银甲的齐云楚挡在她面前,徒手接住酒壶,反手用力一甩,那酒壶不偏不倚的砸在秦晁右腿上?。

秦晁顿时疼痛难忍,单膝跪在秦姒面前,仰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一旁的内侍们见堂堂天?子之尊,就这?么跪在自己女儿面前,好?不狼狈,跪了一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不敢抬头。

“有没有伤到哪里?”齐云楚赶紧将秦姒从地上?扶起来,抓着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无?事,悬起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怎么不躲?”

“我知道小齐哥哥会护着我。”秦姒摇摇头,眼睛微红,勉强冲他笑笑。

齐云楚明?知她心里难过,却还要对自己摆出这?样一张无?辜的笑脸,心中难受万分。又想到那么重的东西若是砸在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身上?,必定?血溅当场,摩挲着腰间佩剑,恨不得立刻上?前一剑宰了眼前的男人。

这?些年?她不知受了眼前这?个丝毫没有顾念骨肉亲情的男人多少?委屈!

只?是这?种时候,他若杀了秦晁,必定?误了她的大事。忍了又忍,才将自己心中的杀意抑制下去,锐利的眼神扫在秦晁身上?,如同看死人一般。

秦晁被他看得背脊发凉。他扶着一旁的柱子强忍着痛起身,瞧着眼前一身铠甲,一身浑身杀伐之气遮挡不住的俊美男子,只?觉得十分眼熟。

他再仔细回想,脑子里闪过一张龙章凤姿的面孔,不断的与眼前的男人重合。

他心中大骇,指着齐云楚道:“你是齐濯的儿子?”

齐云楚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十分不屑,“幸好?当年?我母妃没有与你这?等小人成亲!”

秦晁想起旧日夺妻之耻,大喝一声?:“来人!还不快来人将眼前的乱臣贼子给绑了!”

可在场的侍卫充耳不闻,无?一人上?前。

他自秦姒离京以后荒淫度日,任由纪锦残害忠良之士,早就引起天?怒人怨。如今天?命所归的和?宁长公主领着数万士兵归来,谁还听命于他。

秦晁布满血丝的眼扫了一圈一动?未动?,冷眼瞧着自己的侍卫,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身子晃了晃。一旁自幼服侍他的内侍连忙起身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滚落在地。

他甩开内侍,看着眼前一眼望去,乌泱泱看不到头的队伍,想到自己堂堂天?子,九五至尊,如今倒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这?天?下,再无?人助他!

夜陷入死寂,有得不过是火把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队伍里竖起的旗帜,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他抬起浑浊的眼眸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又看了看队伍面前一身黄金盔甲,神色坚毅,谋略才干不输这?世间任何男儿的女子,仰头放声?大笑。

东宫和?宁。

清君侧,除奸佞。

这?就是他养的好?女儿!

好?一个东宫和?宁!

秦姒瞧着眼前疯疯癫癫的男人,朝身后站着的队伍做了一个手势,“先将所有人带下去!”

“诺!”

士兵们高举火把,如同一条火龙一般看守着那些投降的侍卫,整齐划一的向宫门口撤离。

此时此刻,空旷的璋华殿前,除了齐云楚,便是宁朝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亲信。

她背着手站在那儿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直到最后一点火光彻底消失在彰华殿,才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帝王,神色淡漠,“这?里风大,父皇还是先回殿内歇一歇。”

秦晁吓得后退,“你要做什么?”

“儿臣能做什么,不过是想跟父皇叙叙旧。”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内侍。

立刻有两名?内侍上?前将秦晁扶到了殿内。

秦姒十分满意的点点头,一脸温柔的看向齐云楚,“小齐哥哥你且在外面等我。我要单独与他谈谈。”

齐云楚面上?有些迟疑,睨了一眼殿内,眼里是满满的不放心。

“我真?的无?事。”秦姒冲他笑笑。

齐云楚只?得点点头,突然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我在外面守着你。”

“好?。”秦姒摸摸他的脸,随即大步进了大殿。

齐云楚退出了彰华殿守在门外。

这?时,他瞧见不远处站了一个长身鹤立身披玄色披风的男子,正是昔日他在东宫里见过的那个神姿高彻的太傅。

他身旁站着宁朝。

宁朝这?时瞧了他一眼,然后与那太傅低语了几句。

那太傅微微颔首,神色未变,眼神朝他这?边看来。

齐云楚想起昔日种种,心里泛起阵阵酸意,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她身边的人个个都那么优秀,叫他心生妒意!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个男人与宁朝说了几句话,两人便离开了。

齐云楚收回视线,神色凝重的看向殿内。

彰华殿内,秦姒亲自掩上?了殿门。

她抬眸看着坐在龙椅之上?的秦晁,一步步的向他走去,向着她心中向往的权利走去。

她的步伐很慢,很稳。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条路上?有多少?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走着走着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条路与她梦里的一样,又冷又长。她数着步子一步一步的上?了阶梯,最后停在秦晁面前。

她冷冷的看着他,声?音低沉冷漠,“父皇老了,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秦晁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凛冽的寒意,头上?不断渗着冷汗。

他颤抖着双唇指着她,“不肖子孙,竟然谋逆,简直是大逆不道!”

秦姒嗤笑一声?,“父慈方能子肖。父亲不慈爱自己的孩儿,将自己的孩儿往火坑里推,又怎能要求孩儿实行孝道呢?”

秦晁越是瞧着她笑,心中越是怕她。

秦姒又上?前一步,将怀中早已经?写好?的让位诏书放到他面前,“虽是个过场,总得要走一遍。劳烦父皇在上?面盖个印便好?。父皇放心,秦家的江山儿臣会守住的,一定?会比您做的更好?。”

“比朕更好??你与那齐王世子勾结在一起,难道是要将秦家的江山拱手相送吗?”

“怎么会?”秦姒弯起嘴角,“秦家的江山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不可能是齐王的子嗣。父皇你放心,儿臣一定?不会向您一样,养一个不知流着谁的血的野种当成自己的宝贝。”

云清这?件事情做的甚得她心,她一定?得好?好?褒奖他才是。

“放肆!你在胡说什么!”秦晁气极,整个人都在颤抖。

秦姒瞧这?他一张蜡黄的脸气得透出不正常的红晕,突然道:“兰景是如何死的?”

秦晁大抵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冷笑,“是朕用鸩毒毒死,叫人丢去乱葬岗喂狗了。和?宁,你是因为他才这?么恨朕的吗?”

秦姒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她不答他的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作为回报,儿臣也告诉父皇一个秘密。””

她取下头上?的头盔,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疤痕,“你的好?璋儿,他是你心爱的贵妃与纪家偷偷送进来的侍卫苟合得来的野种。”

“你胡说,朕杀了你这?个贱人!”秦晁大叫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朝她刺去。

秦姒没想到他居然留了后手,一时闪躲不及,被他一剑刺在胸口。

秦晁以为刺中了她,仰天?大笑,已然疯癫,“璋儿他就是朕的儿子!你以为你骗得我了吗?”

秦姒捂着胸口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随后将那把匕首丢在地上?。

得亏了齐云楚的金丝软甲,否则她又怎敢这?样毫不设防的站在他旁边。

秦晁这?下笑不出来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见她步步逼近,骇得跌坐在冰凉的地上?。

”秦姒上?一直在笑,眼里的冷意凝结成霜,“父皇老了,行宫的宫殿我已经?着人打扫干净了。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弟弟,儿臣一定?替你处理的干干净净,必不会叫旁人辱了你的一世英名?!没了璋儿,您还可以同旁的妃嫔生孩子。只?要你高兴,您还会有李贵妃,赵贵妃,哦,是太贵妃。您放心,儿臣这?次一定?好?好?的待自己的弟弟妹妹,只?要您还生得出来,且保证他们是您的血脉。”

“你——”秦晁气得浑身颤抖,一个“你”字出口,顿时又喷一口血,捂着胸口急促喘息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秦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中充满快意。

他老了,没用了,再也不能够威胁她,伤害她喜欢的东西!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她秦姒的阻碍!

“来人!”她缓缓坐到龙椅上?,掏出帕子慢条斯理的将铠甲上?的血迹擦干净。

很快地,有人推开殿门上?前朝她跪拜。

秦姒抬起下巴瞥了一眼一旁呼吸越来越粗重,胸腔里的声?音犹如拉风箱一样破败的秦晁,眼里闪过一抹决绝。

“太上?皇累了,着人立刻送去行宫处,好?生侍奉,若是有半点差池——”她一字一句,眼神凌厉看着伏在地上?的内侍,“朕拿你们是问!”

“诺!”内侍被她身上?迫人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赶紧上?前将秦晁扶了下去。

秦姒环顾空旷寂寥的大殿,伸手抚摸着身下冰凉刺骨的龙椅,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放在一旁,低声?道:“兰景哥哥,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

可惜了,你没能一直陪着我……

齐云楚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未秦姒出来。

他见着内侍将天?子扶了出去,正要进去,远远地瞧见那个太傅走了过来,站在那儿看着殿门。

齐云楚冷睨了他一眼,先他一步进了彰华殿。

他才跨进殿门,便瞧见大殿之上?,褪去了铠甲,身形略显单薄纤细,却也是这?全天?下最坚毅的少?女一动?不动?的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她姣好?面容半隐在黑暗之中,叫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浓郁的哀伤。

她见他进来了,眼神微动?,声?音低沉缓慢,“我五岁时,他逼着我杀了我心爱的宠物,将我抱坐在这?张龙椅上?,亲口告诉我,我将来会是这?大燕的主子,绝不可以玩物丧志。因为他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样样都要比旁人好?。”

“我此后有十年?的时间,每天?雷打不动?的卯时起床去上?书房跟着当时还是太傅的范与学习治国之道,除非不在宫中,否则从无?一日缺席。我不可以生病,不可以觉得委屈,不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任何我多看几眼或是流露出我喜欢的东西,到最后不是死了,就是毁了,甚至到最后,自幼照顾我的乳母不过是求着我给了她儿子一份差事,他便逼死了她。他说只?有这?样做,这?样我才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我十二岁的时候入住东宫,他昭告天?下,说和?宁长公主亦可以成为正统。我心中高兴极了,努力了这?些年?没有白费,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可。”

“只?是我入主东宫的那一年?并不顺利,朝臣们为此吵翻了天?。他们一直觉得我已女子之身为东宫,难堪大任。彼时恰逢吴王作乱,我为了平息朝臣们的质疑,请命带着镇国将军去吴地平乱,亲手砍下了吴王的头颅。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做了足有三个月的噩梦;十五岁的时候匈奴国来犯,我带兵去漳州打仗。此去半年?,九死一生,回来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我来;十八岁的时候,我奉命北上?巡查,去黄河治理水患。为了赶回来陪他过万寿节,差点死在滁州,死在他最爱的贵妃手里。”

她摸着自己方才被秦晁刺痛的地方,“我其?实特别胆小,怕血,怕疼,怕死人。自从乳母死了以后,我夜晚一定?要人陪着才能入睡。我至今特别讨厌走夜路,讨厌一切黑暗的地方!因为我总觉得吴王的鬼魂,乳母的鬼魂,死在战场的那些鬼魂,所有因我而死的鬼魂,一到了夜里,总好?像跟在我身后,怎么都摆脱不了。”

“可我一直按照他的要求活着。我做了将近七年?的东宫和?宁,无?时无?刻不警醒自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要比旁人付出十二点万分的努力。这?些年?,他在后宫安于享乐,我在前朝处理政务,一日都不敢懈怠,无?半点怨言。”

齐云楚缓缓上?前,看着眼前眼里的水雾逐渐凝聚成一汪水,却始终不肯掉下来的倔强少?女,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眼里的怜惜都要溢出来了。

她仰头看着他,嗓子哑得厉害,眼神里是浓浓的恨意。

“可他为了一个不过数月大的婴儿,便想要从我手中抢走一切!我苦心经?营了十数年?,牺牲了我作为一个女子所有的一切,结果?到头来换来他一句心狠手辣!我不甘心!”

“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他吻去她滑落唇角灼热的泪,声?音嘶哑,“别这?么忍着,我心疼……”

“和?宁长公主没有权利去哭!”秦姒哽咽,嘴唇颤抖,“他告诉我,身为堂堂的未来君主,怎么可以轻而易举的掉眼泪!”

齐云楚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哄一个小娃娃,“和?宁长公主不可以哭,但是我的姒姒可以。”

他话音刚落,怀中的女子止不住的颤粟。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前襟,悲鸣似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

“是他,是他告诉我女子亦可以成为天?下之主!是他告诉我的!他怎能到最后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我!拿我去给他的儿子搭桥铺路!我不服!”

“我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我要证明?给他看,朕将会是这?九州最伟大的女帝!”

“我信你!”齐云楚紧紧抱着她,只?觉得她眼里不断涌出的热意透过胸前的冰凉的铠甲一路流到了他心里去,一颗心都要跟着碎了,眼睛涩得厉害,“姒姒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身为堂堂一国长公主过的这?样艰难,心中藏了如此多的委屈!

他应该早些认识她。这?样,他就可以护着她,而不是叫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就这?样独自撑了十几年?。

她心里该有多苦,才觉得哭是一种错误。

他的姒姒这?样可怜。

彰华殿外。

云清一直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男人正在温柔细语的哄着失声?恸哭的女子。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印章,轻轻摩挲着上?面笔触锋利的小篆,眼里闪过一抹痛意。

她终于功成名?就,却也变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错别字什么的,明天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