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哎呀这个酒坛子怎么在这里?”

染烟躺得有些胳膊发麻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杏娘的惊呼。

“怎么了?不是你和小姐酿的梅子酒吗?”听起来是长生的声音。

“完了!完了!”杏娘的声音有些惊慌失措。

“嘘!”大抵是许嬷嬷听到了院里的响动,也从厢房出来了,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提醒,“公子在房内呢……公子……”

许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听不分明。染烟转回心思,见兰鸿睡得正香,轻轻把僵硬撑着自己的身体放松,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也闭上了眼睛。

只是死活却睡不着,总觉得胸内似有一粒豆子发了芽,顶在心口,说不出什么感觉,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

兰鸿一直睡到夜将三更,醒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院子里灯火仍亮着,兰鸿想要出去一问,染烟却枕在他肩上睡得正香,只好作罢。

到了第二日早上,才弄明了原委。

原来那坛子梅子酒,被杏娘倒了酒性最烈却又最品不出酒味的春风醉。杏娘也对染烟说过,千万莫要喝。可是,染烟只以为是不让自己喝,便拿了给兰鸿。

染烟看到兰鸿面无表情坐在椅中,杏娘一一说明,竟是面露惶恐之色,连连认错,跪地求饶。有些被吓到,忙也要陪着跪。却又一次被兰鸿一把揽在腰中,压坐在了腿上。

“没事了。以后注意些。这件事就算了。”兰鸿这般说,杏娘说了“是”便退了出去,并顺手合上了门。

门轧上时,“咯吱”一声响,吓了染烟一跳。她虽觉得让兰鸿喝醉酒也不是多么严重的错误,但是被杏娘的紧张感染到,低头不敢看兰鸿,只把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抠来掐去。

一只修长骨感的大手靠近她的手,先是把她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手整个包裹,待她的手指不再乱动,才轻轻抓住她的左手,如同展开一幅字画一般,用手指轻轻抚平摊开。

染烟的左手掌中,原有一个从小就有的疤痕,进京后,许嬷嬷一直在给她用一种据说能祛疤的香膏,如今已经不大能看得出,但若是细细触摸,却仍能隐隐感觉到一些微微的凸起。

“你在怕我吗?”兰鸿一边抚摸着她那道已用肉眼看不到的疤痕,一边开口问。

“是。”染烟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兰鸿如今脸色如何,到底有多么生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怕我做了错事,害了你,或者误了你的事。”

兰鸿说:“没有。”

染烟略微放心,盯着正在自己手心画来画去的手指半天,才又说:“我还怕你惩罚杏娘!”

染烟在孟府,最怕的事便是有哪个下人被惩罚。无论是谁,都会让她无比惊惶,那些板子,就似打在她身上一般,让她觉得自己也有了隐隐的痛意,心更揪在了一起。

方才的场面,让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如何,兰鸿是这宅子里的主子,杏娘他们,都是兰鸿的仆从。而她,又如在孟府一般,非主非仆,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也并不是完全不愿意做个下人,相反,她很是愿意给兰鸿做个小丫鬟。兰鸿人这般好,对她不用说,对待年长的许嬷嬷也一贯很有些尊重,对待其他人,也并没像很多主子那般任意欺凌。

可是不知不觉,她在这宅子里,倒被伺候得像个主子。只是,她又终归不是。

染烟自己都理不清心里的情绪,是恐惧,是担忧,还是无奈。她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向兰鸿。兰鸿的眼睛黑白分明,并无半点儿温柔。兰鸿问:“吓到你了?”

染烟下意识摇摇头,又猛停住,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她努力憋住不哭,眼里却还是忍不住有了水意。

兰鸿却没安慰她,语气仍是一本正经:“我若是惩罚别人,你会怕我?会讨厌我吗?”

染烟有些意外这个问题,咬着唇认真想了一想,却没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涌出眼眶,淌过颜面。她抽抽噎噎地说:“兰鸿,我不要讨厌你!”

兰鸿原还在心里暗嘲,这小丫头,想必还猜不到,自己是多么严苛冷血的一个人,若是知道了,只怕……

待见她为了忍哭,几乎要把下唇咬破,便开始心疼。等她的眼泪如雨帘垂下,把自己和她隔绝开。而她在雨帘的另一面,反复摇着头说“我不要讨厌你”,突然有些发慌。

“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哭了?嗯?哭什么呢?我答应你,绝对不惩罚杏娘,你说还有谁?你不让惩罚,我便都不惩罚……”

兰鸿忙哄她,努力放柔了声音,又故意假笑几声,只想把这一页揭过去。

这事便这么过去了,不过染烟总是受了影响,有些郁郁寡欢,几乎对厨房也失了热情。兰鸿又让人送了几盆特别好看的不知名花儿,她虽也喜欢,却总没上次那般开心。带她去逛店铺,她也了无兴致。

杏娘便和许嬷嬷商议,带她去铃铛家做客,好歹散散心。

杏娘上午去见了秦大娘,约了午后就去。可是等两人到了铃铛家门口,却见秦大娘正在门上急匆匆来回望。看到她们,忙跑了过来,满脸歉意的笑。

“对不住了!我家铃铛今日有些不适,不能见客,万分对不起,还请江小姐改日再来……真的是很对不住!实在是突然……”

秦大娘絮絮致歉,染烟听说铃铛病了,忙说:“铃铛姐姐病了吗?那我更要去看看,不要紧的,我身体健壮的很……”说罢就要绕过秦大娘继续往前。

秦大娘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死活扯住她,说:“不用不用,她歇歇就好了!还是改日吧!明日!明日就可,今日实在是……”

染烟仍想去,却被杏娘扯了下,说:“小姐,铃铛小姐可能需要静修,你非去,打扰了她休息,也不好。我们且回吧。”

染烟只好停了步子,和秦大娘告别回家。

只是因着记挂铃铛,晚上都没睡好,一起床就对杏娘说:“杏娘,我们今日去看铃铛姐姐吧!不知道她好些没?”

杏娘劝她过几天再去不迟,她却难得执拗,竟就自己一个人出门了。杏娘只好追了出去。

往日因为都是杏娘提前约好的,秦大娘都会在门口等着她们。今日到了铃铛家,杏娘敲敲门,却出来一个哑巴老头,打开门看了看,又关上。过了会子,门再次打开,秦大娘一脸的笑,只是染烟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不同以往。

秦大娘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说:“铃铛还有些不适,在歇着呢,我给江小姐拿些茶水果子吃,对了,你上回喜欢看的那个画本儿,我也拿给你。”

那个画本儿,每张画有一张小画,并附一小段文字。染烟认字不多,看着那些画儿,在文字里挑拣辨认自己认识的字,猜猜意思,也是一种乐趣。

铃铛的屋子,倒是比较大,一进去是个小厅,布置了桌椅,隔着几道山水屏风,后面才是铃铛的绣床。

染烟站在屏风前,影影绰绰看到铃铛斜依在床上,就问:“铃铛姐姐好些了吗?”

铃铛“嗯”了一声,又娇又媚,竟令染烟呆了一呆,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刚好让视线越过屏风,看到了铃铛。

铃铛一向穿着素淡,今日的她,竟是难得穿了一身樱桃红的衣裙。而且,如今是炎热的夏季,铃铛竟穿了一身高领紧袖的小袄,全不似她往日爱飘逸的风格。

染烟被铃铛的衣服抢了注意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想起来今日是来探病,但等视线转移到铃铛脸上,却觉得她的脸倒比往日更精神些,没有那么郁郁寡欢,也没那么有些苍白,隐隐有些红霞染于脸上。

染烟觉得解了惑,问:“我瞧姐姐脸上有些红,可是发烧热的?”说罢走了过去,想要确认下。

几步走近床榻边,却看到铃铛把手里什么东西,放进笸箩里,又塞进了自己身后。后知后觉想到,方才竟然看到铃铛在缝补一件白色的衣服。那个样式,倒像是男子的亵衣。

染烟正有些起疑,铃铛说:“你别管我,去那边吃茶好了。今日我没有精神,你有不认识的字,下次再一起问吧。”

染烟在这里看画本时,偶尔会问下铃铛某个字词。

听铃铛这般说,染烟便答应了,走回屏风外面,边走边想,今日铃铛说话的语气,倒是比往常要和气很多,忍不住回头又望了望,见铃铛脸色似乎更加绯红了些,正有些心不在焉地用手去拨弄笸箩里的衣服。

这两次拜访多少有点古怪,染烟倒是消停了下来,好些日子没再要去铃铛家。

为了让染烟多散散心,杏娘便又硬拉着她去街市店铺闲逛。

这日,两人难得进了书画坊,买了几本铃铛家看过的那种画本,一前一后出了店铺门。却发现有好几辆马车或停或行,堵住了路,只好站在路边等待。

突然,有人大喊了声:“明杏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