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了吗?可好了一些?”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从凳子上站起,冲着染烟笑问,语气很是和善,甚至带了些恭敬。
只是再和善,总是生人,染烟慌忙起身坐了,往后缩了缩靠在墙上。
“公子因为衙门里还有急事,先走了,让我好好照料小姐您,等您好些了,咱们便进京。这里离京城,也不远了,半日就可到。”
染烟想起做的“梦”,问:“兰鸿?”
一开口,便觉得嗓子疼痛干涩,才说了两个字,倒似咽进去一堆碎石头。
“是呢。”老妇人点点头,“我去给您要些热水来,您喝点水,吃点粥,再喝汤药,可好?”
这样的语气,倒让染烟想起娘来,眼里染上雾气,讷讷道:“麻烦你了,大娘。”
老妇人忙阻止她:“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当不得您这么称呼,大家都叫我许嬷嬷。”
说罢,许嬷嬷开门走了出去,依次拿了吃喝和汤药来。
染烟吃好喝完,头脑仍然有些虚浮懵懂,分不清真假梦境。忍不住又问许嬷嬷:“兰鸿来过?”
许嬷嬷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笑着应:“公子一直等小姐退了烧,大夫捉过脉说无碍了,才匆匆赶回去了。说不得晚上,还会来的。”
染烟想了想,试探着说:“我们能不能马上进京。可以吗?”
许嬷嬷帮她松松挽了一个髻,又拿出一个小镜子,让染烟自己看。染烟往日并没镜子用,好奇地拿了小镜子在眼前,圆圆的镜面内,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满脸好奇,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分辨自己的样子。
“小姐想怎么就怎么,公子说了,一切都听小姐吩咐。公子原是想直接带小姐进京的,只是怕在马车上又颠簸得不舒服……”
染烟听说可以走,便放下镜子,急着要起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全换了,一身雪白的内裳,软软的藕色薄袄,心里有些惊讶,不知是谁换的,却不好意思再问。
许嬷嬷帮她穿了一身粉色的外袄裙,又拿出一件貂皮大氅,给她披了,才扶着她要走。
染烟这才发现,之前端药进来的长生,一直还侯在外面。
她想到长生可能是兰鸿的仆从,如今却留在这里,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地想,兰鸿只是个穷书生,这些仆从,是从家里送来的,还是兰鸿在京城发达了,新添的?
无论是哪种,兰鸿想必也没几个下人,都留在自己这里,怎么好?
染烟便对许嬷嬷轻声说:“嬷嬷,我病已经好多了,不用这么多人……你让他回去找兰鸿吧。”
她原想偷偷只对许嬷嬷说,却想必还是被长生听到了,他走过来对染烟行了个礼,低着头说:“小姐好,我是长生。您莫担心,我家公子……中了举做了官,如今算发达了,几个仆从不算什么。”
染烟觉得自己背后说话被人听到,倒是被臊了个大红脸,赶紧在许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路之上,许嬷嬷照顾的贴心细致,倒让染烟越发局促不安。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得天色已近黄昏,才听前面驾车的长生说,快到了。
染烟把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偷看,视线尽头,巍峨的门楼,连绵的城墙,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陌生景象。
心里有些畏怕,又想起原本结伴的月娘。月娘性情虽古怪,时冷时热,但是她毕竟是女人,让染烟安心又放心。
如今……
“小姐,小心点!”马车动荡,幸亏许嬷嬷伸手扶住了染烟,她才不至于跌撞。
城门近在眼前,有官爷和卫兵驻守,查验来往行人和车辆,染烟心里一惊,赶紧坐回座位,心里砰砰直跳。
她想起来自己是逃出来的,虽然她在昌平时,孟府并不管她,但是她走了,她们会不会来抓捕她回去呢?
城门口的呼喝声和嘈杂声越来越近,染烟吓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隐约听到长生说了句什么,以为会有人要掀帘查看,马车却重新走动起来,不紧不慢,穿过了宽阔巨大的城门。
染烟耳听得各种吆喝声,才慢慢打开眼睛,偷看外面,竟是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比昌平镇最热闹之时,还要繁华百倍。
马车七拐八拐,转悠了好久,才终于在一个据说叫枣牙胡同的地方停了下来。
枣牙胡同里甚是狭窄,只有两人并排走路那么宽。从胡同外看进去,有些幽深昏暗。特别对于在乡间长大,又有些畏惧生人的染烟而言,这样的格局,有些令人心慌。
幸好,这个宅子就在胡同口左边第一家。
长生带着染烟和许嬷嬷进去,说:“这是公子才租不久的,还没好好整理,小姐先住下,有什么需要,再行添置。”
染烟毕竟刚刚重病未愈,在马车上摇晃了大半日,已经很是疲累,却忍不住好奇,跟着长生,把这个宅子看了一遍。
这确实是一个很小的宅子,只有三间正屋比较大,西侧有两个小小的厢房,外加一个厨房,后院不大,盖了净室,堆了些杂物,前院倒是比较大。
不过整个宅子都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特别是正屋里,规整干净,被褥用品看起来也都是新的,蓬松松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下。
对于达官贵人而言,这个小宅子堪称茅草屋了,但是对于住惯了茅草屋的染烟,这里虽不如乡下宽阔,在她心中却堪比皇宫了。
毕竟若按许嬷嬷和长生所言,这是她可以住的地方,不像孟府,虽然富贵,却与她无关。
染烟看完了宅子,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红着脸问长生:“兰鸿住哪一间呢?我可以住哪一间?”
长生一愣,觑了眼许嬷嬷,才说:“公子说了,住哪一间,任小姐选就是了。”
许嬷嬷也一愣,望了眼长生,说:“那小姐住西边屋,东边留给公子?”
屋子暂且就这么定了,许嬷嬷开始忙着给染烟张罗着熬药吃饭,染烟总想帮忙,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终于在喝完一碗汤药后,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染烟听得几声鸟鸣,恍惚以为自己是在茅草屋中,睁开眼,却见高屋大床,窗明几净,被褥又软又暖,竟让她舍不得起身。她挣扎了一会,才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拿了枕头边放着的衣物,仔细穿戴。
外间有什么声音,染烟分辨了下,叫了声:“许嬷嬷?”
许嬷嬷应声进来,依旧是满脸的笑,见染烟已经大概穿好了衣服,上来帮她整理,又拿梳子,想要给她梳头。
染烟却跑到门口,扶着门往外面偷看,轻声问:“嬷嬷,兰鸿可有回来?”
许嬷嬷说:“公子啊……昨夜是回来过的,不过一大早已经去衙门里了。”
染烟听得叹了口气,有些怏怏不乐。不过吃完早饭,和许嬷嬷又把宅子细看了一遍的时候,她又兴奋了起来。昨天到的时候天色已晚,长生也就大概指点了一下,今日在天光下,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后院的净室,原来挺大,里面隔了净室,外间还有个浴桶和烧水的炉子。染烟看着有些兴奋,指着浴桶问许嬷嬷:“我也可以在这里洗澡吗?”
许嬷嬷望了望外面的太阳,说:“今日阳光不错,小姐想的话,我这就准备热水。”
染烟欢天喜地泡了个澡,整个人从早上起床的低落里跳了出来,坐在满是阳光的院子里,任许嬷嬷给她擦干头发,又拿了梳子,要给她妆发。
许嬷嬷问:“小姐可知道自己的生辰?”
这个染烟倒是知道,报了出来,许嬷嬷便说:“小姐尚未及笄呢,那我为小姐梳个双环髻,可好?”
在本朝,未及笄少女,或者未曾婚配的少女,大多梳双髻,及笄或者婚配之后,就各有花样了。
染烟坐在妆镜前,看到许嬷嬷一双手灵巧无比,大为赞叹。
寻常人家梳双环髻,不过普通绕个髻,许嬷嬷却似张厨娘做花样菜一般,把染烟的头发分了好多绺,有的辫,有的挽,竟似在头上堆起画来。因着也没钗,只用红色的发带绑起来,梳好之后竟也纹丝不乱。
染烟看着妆镜里自己头上的发髻,喜欢的几乎不敢乱动,只怕给弄乱了。
许嬷嬷帮她捡去肩上的落发,笑着让她起来:“没事的,乱不了。小姐的头发真多真长,以后再养养,会更好的。”
染烟高兴了一天,跟着许嬷嬷把屋子又整理了一番,只是仍被逼着继续喝着治伤寒的苦药,说要继续喝几天才行。
开心了一天,到了晚上,兰鸿却迟迟没有回来,染烟想等待兰鸿,又不忍许嬷嬷陪着她,便哄许嬷嬷说自己睡了,等许嬷嬷去了西厢房安歇了,又穿好衣服,坐在床榻上等。
只是坐在床榻上太容易犯困了,等等又下了床,坐在绣凳上等,这般等到三更,兰鸿还是没有回来,染烟轻手轻脚出了房门,穿过院子,跑到大门口,拉开门闩,却不敢开门,只好坐在门内的石凳上。
这样,应该就不会再因为睡着,误了见到兰鸿了吧?
染烟这般想着,却又打起了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