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茅草屋的路上,染烟才想起来,还有个月娘呢。
今天她全副心思只在秋生少爷的事上,即便听小愣子说他被山上的流石砸死了,却还是心中忐忑,一直在观察大家有无其他说法,或者会不会发生其他变故。导致做事都屡屡出错,被张大娘又拧了几下。
不过祭拜要做花馍和特色花菜,就是把馒头做成各种好看的花朵和动物形状,把菜雕刻摆盘成各种如画般的样子,却是需要染烟帮忙的。因此,倒没太过追究她昨日到今日的“偷懒”。
这些张大娘自然会做,张大娘之外,却只有染烟做的好。染烟天生的手巧,以前看着张大娘做,便能模仿出七八分,张大娘为了偷懒,若有需要,索性便指点她来做这些,省了自己费神。因为花馍花菜要做好,是很精细的活计,需要全神贯注,心专手快,很是累人。
染烟心中有些担忧,也有些愧疚,忙跑回茅草屋,发现月娘正悠哉悠哉在屋后烧了火在烤。
见她面色如常,略微放些心,还是问:“月娘,我今日有点事,忘记……你会不会饿到了?”
月娘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吃饱了。”
染烟四望周围,有些疑问:“你,去哪吃的?可是找到亲戚了?”
月娘深深打量了染烟一眼,说:“我是找不到亲戚,找不到住处,又不是没钱,我自己去买了些吃的,喏……你要不要也吃点?”
染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旁边放了一个大大的食盒,打开,是各种小点心,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染烟偷偷咽了口唾沫,又说:“你既有钱,就可以去太平县城,县城里据说有客栈可以住呢。”
月娘翻眼看过来,“你是不想收留我了?我一个女人家,人生地不熟,又没个伴,怎好一个人去太平县住客栈,岂不危险。要不你陪我去?”
“不!不!我有家呢,这里就是我家,我是孟府的人呢,每日要去孟府做事,怎能跟你离开!”
染烟一边连连拒绝,一边默默后退半步,心里生出几分警惕来。这个月娘,总觉得有点古怪,莫不是人贩子,想骗自己和她走。
这么一想,连她的点心也不敢吃。
但是偷偷观察,又觉得月娘实在不像坏人,只不过她也不像个落难的,坐在石头上,倒似孟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自在随意。被拒绝了,也不再强求,待打了哈欠,就开始熄火,然后起身回茅草屋。
染烟跟在她后面进去,“啊”地惊叫出声。
茅草堆上,放了几床厚厚的被褥。染烟有些局促,客气了好一番,才把留给自己的被褥也铺好,小心翼翼躺了进去。被褥散发着干净棉布的清香,让人幸福地忍不住叹息。
只是仍然睡不着,之前因为惶恐,只想着怎么躲和逃,如今安静躺下来,染烟才开始回想秋生的事。
难道自己把他杀死了?
应该不至于吧?钉子上分明只有一丁点的血迹,怎么就死了?
他该死吗?
染烟实在也分不清。她之前倒没想到让他死,只不过是想逃脱而已。
他真的是被滑落的山石意外砸死?怎么这么巧?
难道……
染烟心里猛地一跳,想起上次孟七红找自己麻烦,当天就被“鬼剃头”,还说是娘找了她……
又福至心灵地想到,那日突然一阵妖风扰了赏梅宴,烫伤了孟四喜,正是她说自己坏话之后。
难道真的,是娘在惩罚欺负自己的人?
染烟又激动又不安,试探着轻轻叫了声:“月娘?”
待月娘“嗯”了一声回应,就问:“世上真有鬼魂吗?”
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问:“你说会不会有鬼魂,就像传说中行侠仗义的大侠一样,看到有人受了欺负,就会为她做主,惩罚那些坏人?”
黑暗中,月娘打了个哈欠,说:“倒不一定是鬼魂,不过因果报应,善恶有报罢了。”
“比如你这样善良的小姑娘,这样收留我,积善行德,就会得到好报应的。就是不知道你积了多少功德呢,在我之前,你救过其他人吗?”
染烟想起兰鸿,把又系回胳膊的玉哨子拿出来摸了一摸,却有些不想跟月娘说。
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小时候救过一只兔子,它受了伤,我把它藏在屋子里,给它拔草吃。不过后来它跑了……”
又想起来兰鸿那日捉了兔子吃,心里有些郁郁。万一,会不会就是自己原本救下的那只呢?
又想起一桩。
“哦,我还捡过一只小狗,它走丢了,我把它带了回来。后来,它主人来找,就把它带走了。是只黑色的小狗,耳朵是翘起来的呢!”
月娘很大声地噗嗤一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染烟被她笑得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是说了这么些话,压在心里很多疑虑消遣了一些,这两日的紧张化成困意袭来,竟是很快沉沉睡去。
秋生那件事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只是马姨娘心情不好,在府里发了好些脾气,跟染烟倒也不大相干。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每日里去孟府厨房做事,讨一口饭吃,也好歹蹭靠下孟府这棵大树。
偶尔,也会不小心被孟府的小姐们、姨娘们,甚至是一些得势的仆从丫鬟欺负,也都习惯了,每次尽量保护住自己,不伤了要害,至于踢一脚打一巴掌,总是免不了的。能避则避,不能避则默默承受了就是。
只是,自从秋生之事后,染烟觉得自己真的有些邪性起来。因为每每被人欺负了,半日或者一日内,这个人就会遇到一些诡异的事,简直像是被报复一般。
有的和孟七红一样,一夜之间被鬼剃了头,连□□的奶娘丫鬟都无知无觉。有的早上醒来,满脸被涂黑,吓的仆从们都不敢接近,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墨水,洗了就是。还有的,正在吃喝,面前的碗碟杯盏,突然炸裂,汤汤水水撒了一桌一地。
孟府还请了道士和尚来驱邪,但是道士的拂尘突然烧成了灰烬,和尚的木鱼,碎成了几块。有个号称专门驱邪除魔捉鬼怪的游方大师,进了孟府的大门没多久,就莫名跪倒在地,扶都扶不起来,哭着说膝盖好痛,腿脚发麻直不了,竟然吓的尿了裤子。
林林总总,有些是听其他人说的,有些是染烟亲见的,总之都邪门的紧。
这般折腾了好一阵子,孟府的人终于察觉到,这事好像是和茅草屋那个贱丫头有关系。孟家的几位主子聚在一起,把有关的人盘问了一遍,发现竟真的如此:“撞邪”的大抵都是之前和那个死丫头有过某种接触的。
一时府里人心不安,开始纷纷传说,是江小鱼的鬼魂,跟在女儿身边,报复得罪她的人。
大太太忙让人给年后去了外地行商的孟老爷捎信,让他快点回来。同时,把染烟赶了出去。
只是毕竟是怕江小鱼的鬼魂也缠上自己,不敢再做恶人,竟是难得好心,让厨房里每日可以派人给染烟一些吃的,只是不准她再进入孟府。
因着这些事,染烟也有些惶恐不安,她心里琢磨,能不能借此机会,让孟府给她一些钱,她便答应远离这里。只是这话让厨房的人带给大太太,大太太却说,自己不管事,要等孟老爷回来。
染烟只好缩回茅草屋,等着孟老爷回来,期待能再幸运一次,得到孟老爷的怜惜,给一些银两,就想办法离开昌平镇。昌平镇太小了,便是连找个能糊口的活计,都难以找到。
至于去哪里,却又毫无头绪。因着娘以前常叮咛,女孩子不能随意外出,容易被人贩子拐去,又说了很多被诱拐卖去那种地方的事例,导致染烟对外面的世界极为恐惧。
这也是她一直宁愿受苦也留在孟府的原因。
这段时间,倒是庆幸有月娘同在,给染烟壮了不少胆。甚至渐渐地,晚上都睡得极为踏实安稳了。
只是月娘性格依旧比较古怪,有时候很冷漠的样子,似是懒得和染烟多说;有时候仿佛心情好了,就逗着染烟东拉西扯,乱说一通。
孟老爷还没回来,春闱却已经揭榜公布了。
染烟原也不清楚这个时间,不过因着昌平镇上有个中了进士的,到处都喜气洋洋,就也传到了孟府这里。又由小愣子传给了染烟。
小愣子说:“镇上那个范秀才……他娘子你必定认识,就是路口豆腐店的豆娘,如今店也不开了,要全家进京呢。这几日敞开了门,但凡去贺喜的,都能拿到些好处,最不济也能带包点心回来。”
染烟惊奇,“这么送,他家有那么多钱吗?”
小愣子嗤笑一声,解释说:“咱这小镇子,能出个进士,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很多家都给了供奉和赠银的,府里也打算给,不过因为老爷还没回来,不知道该给多少数,就还没送出去。”
染烟想起兰鸿,不知道他考的如何,可也中了?
听小愣子说,范秀才家门口,贴了一张大红榜,上面有所有中举人的名字,就想去瞧上一瞧。